“原来国君早已有了对策。”
“桃源圣手来了,瘟疫就不敢来了!”
“......”
陶源迎着人群的目光看过去,曾经记忆中的愤恨、凶残,分不清是天道还是人道的那些让人无法正视的仇恨之色,铭刻在灵魂中的疼痛记忆,曾经让她在梦中无数次痛苦徘徊的噩魇,竟都渐渐消散了。
如同清风吹散了阴霾,露出青天朗日,陶源见到那些人眼中的神色,是懦弱,是恐惧,他们分明是一具具期待着救赎的□□,装载着一群瑟瑟发抖的灵魂。
陶源心中不再有任何恐惧,镇定心神,大声道:“上鲁国和邾国之间必有一战,此话流传已久,我上鲁国对此战役已准备多年。前线战士正在浴血奋战,后方百姓更应全力支持,怎可自毁家园,自乱阵脚?”
人群慢慢放下手中的石头,陶源的话条理分明,井井有条。原本觉得生活已经走投无路,忽然又有了希望,有平安日子,谁又会想去颠沛流离。
墨曜一直紧张观望着人群,自从陶源一出来,他便背脊生寒,如坠冰窟。他几步跨到陶源前面,挡在她前面,对着人群,大声道:“我们都是君上派来保护桃源圣手的,诸位不要与我们为难。大家还是速速回去郁城,免得家中空虚,遭了盗窃。”
人群一听有理,尤其最后一句,确实打中了每个流亡者的心。人群议论纷纷,渐渐散去。
商队众人重整行装,暂做修整。
墨曜将那散乱一地的案卷一件件收起来,坐到角落里,默默无语。
陶源眼巴巴望着他,轻声道:“莫要,莫要生气。”
墨曜如同没听到,不理她,也不看她。
陶源知他生气,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只觉得百爪挠心,只想哄他开心。轻轻挪动身子,靠到他身边去,对他上下仔细打量一番,逗笑道:“咦,君上竟然派了如此美男,来保护本圣手?君上对陶源可真好。”
墨曜嘴角似乎动了下,转过头去冷冷地不理她。
陶源叹息一声,道:“唉......”
墨曜若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问道:“怎么?”
终于引到他开口,陶源心中一阵开心,脸上故意露出遗憾的表情,皱眉道:“可惜......”
墨曜终于忍不住,冷冷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是个冰山美人。”陶源忍不住抚掌大笑道,见墨曜一甩衣袖,又变回冰雕脸去,急忙补充道,“但是我喜欢。”
墨曜忍不住嘴角一弯。
陶源用手轻轻挽住墨曜胳膊,拽着他衣袖,一扯,又一扯,轻声道:“君上息怒。”
墨曜目光静静看着陶源,低声道:“我其实不是对你生气......”
他心中有些心事,渐渐笑容凝固,两道剑眉又蹙起来:“你为何不走?”
陶源低头道:“难民逃难是为了活命,已是可怜,你不忍对他们痛下杀手。而且难民人数众多,万一激起民愤,后果更是严重,轻则影响地方治安,重则影响前方战事。格杀是下策,驱赶是中策,让他们回到原籍,培本固原,才是上策。”
墨曜微叹口气,轻轻握住陶源的手指,低头沉默片刻,轻声道:“你说的都对......可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却见你忽然从马车车厢中|出来,那一刻,我......”
墨曜语塞,说不下去,他一贯来不习惯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情绪。
见到他面色忽然凝了下,陶源一愣神,额上已轻轻落下他的一吻,他的唇似乎有些冰冷,还微微带着些颤抖,犹如白雪覆盖的枝头,终于承受不了那一份重量,微微一颤,飘落下来,清冽又动人。陶源忍不住心中一颤。
他声音柔和中又带着一丝战栗:“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冒险。”
他如此担心我?陶源心中一阵温暖,又一阵歉疚,低声道:“墨曜,对不起......”
忽然想起来一件高兴的事,急忙道:“不过有一件好事,我不会再怕......”
“什么?”他问道。
陶源高兴道:“通过今日这一事,我发现自己不再害怕那个噩梦了。”
“真的?如此甚好。”墨曜终于嘴角一弯,笑容如光风霁月。
陶源轻柔地抱住墨曜的手臂,脉脉含情道:“是你把我治好了,你真厉害,你的医术比我师傅还高。”
墨曜揽住她,眼中浮起星星点点的光亮,停了会,又气呼呼的瞥了她一眼,柔声道:“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能把我气得笑出来。”
陶源心口一暖,如春风过境。
墨曜问道:“你还记得自己今日对那群难民说过的话吗?”
今日说的话有点多,你想问哪一句呢?
陶源笑道:“记得,我说过,我上鲁国国力比那邾国强大数倍......这句话略微夸张了一点点,你想说的是这句吗?”
墨曜微微一笑,摇头。
陶源笑道:“这场仗,上鲁国必赢......你想说的是这句吗?”
墨曜点头赞道:“这句话说得好。我想说的是另一句。”
陶源又道:“我还说过,国君墨曜智谋无双......这句可是大实话。”
墨曜眼中透亮,嘴角有些无奈地弯着,微一摇头。
陶源郁闷道:“不记得了。我说了什么要命的话吗?”
墨曜轻声道:“你说自己是奉了王命去郁城。”
陶源一愣,当时只想着要快些平息事态,安抚人心,便脱口而出了。这下变成骑虎难下了,若不去郁城,就会有传言说陶源抗命不遵,若去了郁城,却又怕打乱了墨曜事先的安排。而且,这是否算是伪造王命?
墨曜见陶源脸色微变,不愿她多心,轻轻握住她的纤细手指,道:“我们本也是要去郁城。便帮你圆了这个说辞。”
陶源有些失落道:“墨曜,对不起......”
墨曜面上有些忧色,微微蹙着眉头,沉声道:“之前说好此行你要一直跟在我身边。”
陶源一愣,忽然明白了墨曜之前在生气什么,不想他担忧,道:“我会小心的,我保证不再冒险。”
见墨曜还是蹙着眉,陶源逗趣道:“拿了你的画,便是你的人。我记得这承诺。”
墨曜沉默着。
云盛在马车外扣门,禀告道:“启禀君上,队伍已修整完毕,只是损失了干粮,其他一切完好。”
墨曜道:“好,立刻出发,马不停蹄,今夜要赶到郁城。”
云盛一拱手道:“是。”
车队启程。
墨曜对陶源道:“桃源圣手,今日要辛苦一些,要急行军了。”
陶源知道,他是为了赶在那些难民之前到达郁城,赶在传言传开之前,提前做一些布防。
陶源心中一阵紧张一阵感动,道:“墨曜,其实你不必太担心我,我有四维术,实在遇到紧急情况,我会豪不犹豫逃之夭夭的。”
“嗯,我知道。”墨曜一点头,柔声道:“有备无患,更好一些。”
马车一路飞驰,陶源抬起侧窗的车帘,望向车外,月色清辉中只见到远处的黑色山脉延绵起伏,上鲁国境内地貌以平原为主,而越往北走,山脉便渐渐多了起来,到得此处地界,看地貌应已靠近和邾国之间的边境了。
这里,本应是上鲁国和须句国之间的边境线,但自从七年前须句国亡国后,须句国国土被邾国鲸吞蚕食,这里慢慢变成了上鲁国和邾国之间的边境线。
到底是谁主导了多年前的那场瘟疫?是谁暗中策划了那场烈火?七年前的事,邾国是最大的受益者。
陶源忽然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隐秘,之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缕微光。她来寻墨曜,其实还有暗暗怀着隐思,也许此行可以寻找到一些七年前的蛛丝马迹?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有些迫切起来。
是谁,对须句王族怀着这样的恨意,一场大火烧毁须句王宫,让自己一夜间失去父母,失去一切?将这个人找出来!是邾国国王?
可是然后,然后呢?母亲说过不要复仇,自己也从未想过要复仇......
一行人踏着月色,终于在夜色中赶到郁城。
郁城城门已关闭,墨曜写了一道诏令给云盛,云盛带着诏令去叫门,不一会城门亮起灯光来。
陶源靠在车厢中闭眼默默沉思,身边有人轻呼自己,睁开眼睛。
墨曜道:“桃源圣手,快醒醒,县大夫来迎你了。”
陶源将刚才的杂乱思绪从脑中扔出去,重复道:“县大夫要来迎我?”
墨曜轻声提醒道:“你是奉了王命来郁城的,我们都是君上派来保护你的,记住别说漏嘴了。”
陶源瞬间清醒过来。
马车外亮起灯光,有些嘈杂人声传来。
陶源款款走下车来,路边整齐站着两排守城士兵,手上都执着火把,一名红衣长袍官员对着她深深一拱手,道:“郁县县大夫象志诚,特来迎接陶源特使。”
陶源望向来人,只见他身材峻拔,面色沉稳,两眼内含精光,好一个精悍内敛的边城官员。郁城,由于是边城,在行政规制上是特属于县制的,郁县县大夫是郁城的最高级别的官员。
陶源对他还施一礼,道:“象长官有礼,深夜到来,打扰了。”
象志诚微一点头,道:“边境战事正吃紧,我城中又现瘟疫传言,百姓人人自危,陶特使的到来,正如久旱甘霖。”
象志诚转身向着陶源身边的墨曜,问道:“陶特使,您身边这位是?”
墨曜天生的王者气度,即使在这夜色中也犹如自带光环,无法不引人关注。
陶源暗暗头疼,不知该怎么介绍墨曜,正在犹豫间。
墨曜一拱手,主动道:“象长官有礼,在下冰雕。我和身后诸位,都是君上特派来协助陶源特使的。”
似乎有人忽然呛到,咳嗽起来。
墨曜望向陶源。
象志诚对其余人等一阵招呼,将众人迎进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