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志诚引路,将一众人等引至县府中,县府中有几间闲置的厢房,专用于接待往来官员,便将众人暂时安顿在此。众人稍作歇息,陶源不想多耽搁时间,便与墨曜一起向象志诚先行了解城中情况。
“陶源来的路上,遇见了一些从郁城出去逃难的百姓,这城中近况如何,还请象长官解说一二。”陶源道。
象志诚微叹口气,道:“郁城中原有人口约三万多,近日有人开始举家外逃,目前城中百姓,十户中约已去三户。”
陶源道:“战事一起,难民逃亡,必然会导致民心动荡,官府理应想办法安抚民心。”
象志诚点头道:“自从莫兰山开战后,各种谣言纷起,官府虽竭力辟谣,但仍是杯水车薪。大部分百姓心中惶恐不安也是人之常情,幸而地方治安总体平稳,只是各商品贸易受些影响。近日,城中忽出现数百名不明身份之人,在菜市场,酒肆,热闹街巷口等各处散发传单,那传单上书写了几条我国将亡的理由,我等官员知道后立刻派人去阻止,但不少传单已被市民带走,恶劣影响已成。这些传单在百姓中引起恐慌,不少人纷纷结伴出逃。”
这些传单必是邾国探子的手笔。陶源望向墨曜,墨曜只是听着,并不发言。
陶源问道:“是何谣言?愿闻其详。”
象志诚道:“谣言其一,邾国将输送数万名瘟疫重病患到边境各城,大规模瘟疫即将在郁城爆发。”
陶源问道:“郁城目前瘟疫情况如何?”
象志诚道:“本城瘟疫患者不足百人,都已按之前的防疫规则,将其安置到城郊的古庙中,进行统一诊疗,并未有爆发趋势。我刚已令那处的主治大夫过来汇报情况,估摸时间,也应快到了。百姓只是道听途说,如今以桃源圣手之名,可速击退此谣言的影响。”
陶源一点头,道:“自当如此。还有何谣言?”
象志诚道:“又曰,上鲁国国君遇刺,实则国君已亡,只是秘不发丧。”
陶源虽知道这是谣言,但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一震,全身发冷,忽然语塞,说不出话来。
墨曜忽然开口,冷冷问道:“象长官信此话吗?”
象志诚微微一摇头,道:“我自是不信,我上鲁国国君何等英雄,怎会轻易遇刺。如今,陶源特使从南华城来,带着国君新签发的诏令,这说明国君耳聪目明,必然无恙,此谣言也可不攻自破。”
陶源回过神来,道:“我自南华城来,国君之前是被邾国刺客轻伤,但目前已无恙了。象长官可向百姓说明此事,安抚人心。”
象志诚点头道:“好,自当如此。”
墨曜忽然站起身,快步离去。
象志诚见了,心中吃惊,这哪里像是陶源特使的助手?是来暗中督察的要员吧?默默思量自己刚才的言语是否有失当之处。
陶源也是一愣,话说了一半,有些尴尬,见那象志诚似乎话犹未尽,道:“这些谣言皆是无根之萍,如今我们皆已有足够理由去说法百姓,只待明日象长官发话,向市民说明清楚便好。”
象志诚目光略有犹豫,道:“确实如此,谣言其三,更是无稽之谈,不说也罢。现已夜深,不如明日再做讨论吧。哦,对了,那瘟疫的主治大夫我也叫他明日再过来吧。”
一名士兵进来禀报道:“抗疫主治大夫到。”
象志诚望向陶源。
陶源心道,象志诚和这主治大夫倒也是尽心尽职,如此深夜,人已经来了,不见一见,似乎也有些无礼。
陶源道:“既然来了,便见一见吧。”
夜色中进来一人,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见到屋中的两人,忽然眼神发亮,道:“陶源!真的是你?”
陶源一怔,惊愕道:“司徒慧?”
象志诚问道:“你们两人认识?”
司徒慧笑道:“何止认识。我们两人曾是心源医学馆的同僚。”
陶源奇怪道:“你为何会在此处?我记得之前是安排你负责通城分馆的事宜。”
司徒慧脸上阴郁一闪而过,含混笑道:“我遇到一个朋友,说这边更需要人手,想着也是可以学以致用,便过来了。”
陶源心中奇怪,问道:“是何朋友?”
司徒慧似乎在思考,还尚未回答。
门口忽然又来一记响亮的声音:“陶特使,冰大哥叫你回去。”云盛站在门口,朗声叫道。
如此打断他人对话,甚为无礼,更何况是有官方背景的谈话。众人皆是一愣。
陶源略有些尴尬,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这位助手朋友家教比较严格,有严格的作息时间,到点了就必须睡觉。”
象志诚心中默默想着,作息规律,管好自己就行,为何还要管着他人?
司徒慧似乎很不悦交谈被打断,向陶源问道:“你为何会忽然来到郁城?”
陶源低头心虚道:“这个......说来有点话长......”
“陶源,你又要违抗命令?”冷冷的声音传来。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
陶源望向他,他的脸色这么冰冷,生气了?
墨曜沉沉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没人能架得住他那强势的一瞥。如怒海上的一阵狂风,墨曜快步走到陶源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转身就走。
司徒慧忽然回过神来,认出来墨曜便是之前在医学馆门口破坏他告白之人,当下气得脸色铁青,拦住去路,问道:“你凭什么管她?她是你的什么人?”
象志诚惊愕。
陶源惊愕。
墨曜眼中火光一闪,盯了他一眼,转身,如清风拂柳,一把将陶源轻轻抱在怀中,蔑然一笑,道:“什么人?她是我内人。”
什么?内人?陶源只觉得象志诚和司徒慧的目光如炬向自己射来,羞得只将手捂住脸,不敢看向两人。
墨曜抱着她绕开司徒慧,慢慢踱步离开。
明日见面可要多尴尬?
陶源捂住脸,对身后两人疙疙瘩瘩道:“对不起......我家里管得严......今日有些晚了......我明日再与你们继续商讨......”
墨曜似乎心情好了一些,一路轻快地走着。
陶源道:“你刚才说......”
墨曜瞥她一眼,道:“上次说你是外人,你生气。今日说你是内人,应该没错了吧?”
陶源脸上发烫,喃喃自语道:“上次我也没生气啊。”
抬眼望向他,月色下更显得他面色清朗,如墨的长发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神色宁静,真是好一副倜傥风流的模样。
来到墨曜房中,这是刚收拾的房间,马车上搬下来的东西还临时散放着。
墨曜放下她来,似乎忽然有些犹豫,轻声问道:“我刚才这样说,你生气了?”
陶源低头郁闷道:“说都说了,还能如何?”
墨曜道:“你的房间就在隔壁,你过去休息吧。”
陶源望向他,他不看她,只是沉默着。
他的神色间似乎有一丝晦涩?
陶源见那桌上散放着一些案卷,还有一张地图半摊在桌上,上面做着不少标记,陶源走过去,拿起地图来,问道:“你好像有些忧心,现在战况如何了?”
墨曜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这个,道:“邾国号称在莫兰山边境上已屯兵百万。”
百万?邾国能有百万大军?这怎么可能?
陶源道:“邾国国王疯了吗?”
墨曜本来面色沉静,听到陶源这一句疯狂的吐槽,似乎压力减轻不少,一笑,道:“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多兵力。”
这必然是虚张声势。两人会心一笑。
陶源问道:“我国有多少兵力?”
墨曜并不回答,沉默片刻,道:“我今日刚接到的战报,给你看。”
走过去,从一堆简报中,取出一份,递给陶源。
陶源只见那上面写着:“鏖战月余,我军死伤过半,莫兰山未失一寸。粮草尚足,然军中略有谣言,军士信心待弥。”
墨曜神情有些沉重,道:“我明日要去莫兰山,你便在此地等我。”
陶源望着他,点点头,道:“郁城百姓中有谣言惑众,前线将士也必受其扰,你去了,可安抚军心,是好的。”
墨曜目光有些闪烁,似乎不敢看她,低声道:“顺利的话,十日便会回来,若十日回不来......”
陶源见他犹豫,忽然心中一痛,两人沉默着。
陶源道:“狂风不竟日,暴雨不终朝,天道如此。邾国并没有如此强的兵力和国力,他们应撑不了很久。”
墨曜笑道:“你总是能说出我心里的话。”
陶源将那简报放下,忽然桌上另一张黄色纸张映入眼帘,那纸张和其他案卷的颜色不同,而且是方形的,上面用红笔题名为:郁城传单。
这份就是刚才象志诚说的郁城中散发的传单?原来他这边早就已经接到报告了?
陶源好奇拿起来,上面写着:国君断袖,天不降子嗣,上鲁将亡。
国君断袖?天不降子嗣?
这便是太后说的“那些谣言”和刚才象志诚说的“谣言其三”?
墨曜忽然发现了她在看什么,急急走过来,手忙脚乱想将那纸收起来,谁知那纸和另一份奏章粘在一起,那奏章原本好好地卷着,被他一扯,竟自动展开来。
陶源没法装作没看到,这奏章的书写之人似乎是要将满腔抑郁之情抒发在那纸上,字大且笔画浑圆雄厚,那奏章上是几个大字:速充后宫,以安人心。后面是一堆官员的签名,竟是一封联名奏章。
墨曜见她眼神定定望着那奏章,有些不知所措。
陶源觉得口中有些苦涩,但有些问题是回避不了的,黯然问道:“墨曜,为何你后宫中至今空无一人?”
墨曜沉默着,只是静静望着陶源。
陶源不想看懂那目光,黯然道:“不论是为了须句趣,还是陶源,都不该如此。”
墨曜闻言,似乎微微一颤,问道:“为何?”
一阵悲凉从心底慢慢升起,陶源道:“须句趣已死已亡国。陶源只是一名山村游医。无资格与君匹配。”
墨曜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没听懂她的话。
陶源笑道:“好君王本该从善如流,如此才不至于伤了那些拥戴你之人的心。”
墨曜的目光中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黯然垂下眼帘,叹了口气,道:“我已从边防营中调遣了一支分队,负责郁城中陶源特使的日常安全事务,这几日我不在,你自己务必万事小心。”
陶源心痛笑道:“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