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一路向北,路边景致越来越荒芜。陶源偶尔挑起车帘,只能见到漫天的黄土飞扬,极难得见到一棵绿树,路上也渐渐见不到人烟。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骏马的嘶鸣,马车剧烈抖动起来,陶源只觉得火光电闪间,身体被一把大力拉住。呼啦啦一阵响声,车厢中原本整齐堆放的案卷侧翻滚落了一地,陶源回过神来刚才似乎是身体忽然向前冲去,这马车应是来了个急刹。
陶源有些紧张,望向墨曜,他面色如常,扶她坐好,眼神转向车帘缝隙间,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应是云盛已跑到了车旁。
“何事?”墨曜问道。
“有一群难民。”云盛的声音传来,语气有些急促,补充道,“人有些多。”
又有难民?墨曜上次受伤就是因为难民,陶源忽然心中一阵焦灼,忍不住一颤,墨曜望向她,握着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手背上轻拍着,似乎在安慰她。
“先看情况,随机应变。”墨曜对云盛道,语气平静而沉稳。
“是。”云盛领命道。
云盛指派各人准备起来。将几辆马车都赶到一起,众人围成一圈,将马车团团围在中间。
“怕吗?”墨曜在陶源耳边轻声问道。
陶源摇头,道:“不怕。”
墨曜握一握她的手,轻声道:“若真有危险,你就用四维术先走。”
又将陶源的书往她怀里一丢,笑道:“带上这书,找个安全地方等我。”
陶源心情有些复杂,沉默不说话。
墨曜又道:“我的人都身手很好,你不在,我们没有顾虑,很容易就可以出去。”
陶源心中安定下来,对他一点头,道:“好。”
两人心领神会,靠在车帘边,轻轻挑开缝隙,朝外望去。
只见车外是几十个背影,形成一个圆圈,将自己所在的马车车厢围起来。那些背影,一看就都是身材精悍,身手不凡之人,云盛也在其中,正望着前方,手上扶住剑鞘。
一阵叫嚷声由远及近,初时只听得一阵嗡嗡声,后越来越响,渐渐如地动山摇般。一阵大风刮过,漫天飞扬的黄土犹如被一只手给轻轻拨开了,忽见到密密麻麻的人影,那圆圈之外,是人头攒头。
这些人中有老人也有儿童,还有不少青壮年。每人身上衣物都肮脏不堪,满是尘土,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脸上皆是木讷悲苦的神情。这些人不一会便将商队团团围住。
云盛大声喝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那群人中|出来一名壮年人,似乎是其中的领头人,双目发出精锐的光芒,道:“我等是郁城的百姓,邾国人要打过来了,我们是逃命出来的。路上奔了两日,腹中饥饿,想讨些吃食。”
云盛凛然道:“郁城距边境线有八十里,邾国人哪有那么容易打得过来?”
难民是为了逃命而来,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方人多势众,争执起来并没有好处。若对方只是为了活命,讨一口吃的,也不能算是大错。
人群有些躁动起来,几个胆大的眼中露出凶光,似乎下一刻就要有所动作。
墨曜微一皱眉,打断云盛的话,叫道:“勿要多言,给他们。”
云盛听得墨曜的话,走到一辆马车边,将那马车牵到人群中,打开车厢后门,露出车上装的干粮,人群一阵拥挤,都急速向那马车拥过去,只一小会,便将一车干粮一抢而空。
然而人群依然围在商队周围,没抢到的人目光中都透出凶性来。
云盛怒喝道:“粮食已经给你们了。你们还不让开?”
刚才那名壮年人似乎是抢到了粮食,不知已躲到哪里去了。人群中又出来一名老头,叫道:“太少了,把你们的东西都给我们才行。”
“是啊,把马杀了。”
“把你们身上的钱财都留下来。”
“这身袍子也不错,应也能值几个钱。”
这些人也许平日并非是匪徒,但在这种时候,似乎觉得人多就是有理,我没钱我就是有理。
墨曜皱着眉,虽然他的人可以轻易脱困,但随车带着一些地图情报等各类战时需要的东西,丢了总是麻烦。除非迫不得已,他并不想丢掉这些随车装备。而且对着这群穷苦难民出手,有些于心不忍。
人群躁动起来,气势逼人。
云盛将剑拔|出来,对着人群道:“谁敢再往前一步。”
其余侍卫也跟随云盛的动作,纷纷亮剑。
云盛靠到车窗边,轻声向墨曜请示道:“是否格杀?”他在等待着,只待墨曜一声令下,这些训练有素的侍卫一出手,眼前这些人简直就是连草芥都算不上。
陶源望向墨曜,他面色沉着,双眉紧锁,由于战乱出现难民,他之前并未考虑到这种情况,看着眼前这些人都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样子,眼神中透出一丝不忍。
墨曜沉默,没有回答。
人群似乎受到了震慑,慢慢退开几步,忽然有人喊道:“拿石头砸他们!”
车窗外那些人纷纷从地上都捡起石头来,这里风沙猛烈,地上竟铺满了各种烧饼大小的椭圆形鹅卵石。这些石头若都被人投掷过来,威力不可小觑。
这些人手上都举着石头,眼神中是饥饿,疲累,凶残。
这是天道,还是人道?
陶源浑身颤抖,冷汗直流。眼前又出现那恶梦的影子,那些愤怒的呼喊声,那些满怀恨意的目光,那如暴雨雨点般飞来的石头,砸得她遍体鳞伤的石头。
“陶源!陶源!”耳边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唤。
不,我不再是须句趣,我是陶源!
她眼神渐渐清明起来,身上被一阵温热气息束缚着,墨曜不知何时已将她牢牢抱在怀中,俯身用身体护住她,贴住她耳朵道:“陶源莫怕,他们伤不到你。”
陶源被他紧紧拥抱着,原本僵硬发冷的身体渐渐苏醒过来。心中一阵感动,又一阵惭愧,不想拖累他,用力一抱他,然后松开,轻声道:“墨曜,我没事。不要担心我。”
墨曜松开她,望向她。
他的眉头深锁着,眼中满是忧色,陶源不想让他担心,支撑着坐起来。
墨曜一点头,轻轻一握她的手,说道:“我下去看看,你用四维术先走。我会去找你。”
人影一闪,一个箭步,人已跃出车外。
陶源望向他的背景,心中紧张又苦涩,抬眼看向窗外那些密密麻麻举着石头的人群。
墨曜站在车前,对人群冷冷一拱手,似乎被他气场震慑,原本沸沸扬扬躁动不安的人群竟渐渐安静下来。
墨曜彬彬有礼道:“诸位朋友,我们商队与你们无冤无仇,同为上鲁国国民,战乱之时,更需要同仇敌忾,怎可将石头砸向自己的同胞兄弟?”
人群原本已经红了眼,忽然见到有人对自己以礼相待,这些人本来也不是恶贼匪徒出身,有人良|知被唤醒,放下石头来。
墨曜又大声道:“边境线上的战斗胜负未分,郁城也并未失守,你们为何要逃难?在城中好好度日,不是比这颠沛流离逃难的日子要好的多?”
这些人在路上逃难两日,风餐露宿,已经是吃了不少苦,一听墨曜此言,无不露出痛苦之色。
一名老头站出来道:“这位兄弟,我看你应是个读书人。我们也不想与你们为难,我们只是为了活命,也是没有办法。国君被邾国刺客袭击,受了重伤,眼看这仗就没法打了。邾国人又故意送了好多瘟疫病人来郁城,故意来散播疫毒。我们是真的没法呆了,要不是活不下去了,谁愿意背井离乡?”
那老头说完,悲从心来,呜呜哭起来。周围的人群,听到这话,人同此心,也是脸上露出一片悲伤之色。
墨曜心中一沉,自己受重伤的消息是为了麻痹邾国故意散播出去的,但没想到却连累到不知情的百姓,竟然害得他们对战役如此没有信心。这难民跑出去,四处流窜,弄得地方上不安,终归会是大患。眼下这情况,又没法明说自己就是国君,一时无言。
陶源听这对话,心中已对情况了然,带上面纱,一步跃出车外,站在车台高处。
墨曜见她出来,一阵心惊,几步跨到她身边。云盛和其他侍卫也都紧张地握住手中刀剑,只待墨曜一声令下。
陶源望向墨曜,顾盼间对他轻轻一摇头,用眼神止住他,对着人群大声道:“诸位,我是一位医者,正是从都城南华城而来。国君之前受伤,但现在身体已然康复。大家莫要轻信谣言,上了邾国人的当!”
陶源站在高处,人群都能见到她。众人忽见这名女子胆色过人,都是一阵惊奇。
“你从都城来的?”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国君已经康复?”
人群中忽然就有眼尖的人,叫嚷起来:“你是桃源圣手?”
陶源大声道:“是。在下陶源,多国医盟的会长,心源医学馆是我所建,桃源手册是我所编。”
人群中忽然出来一名老妇人,跪在地上,哭道:“桃源圣手,桃源圣手,我见过她的画像,她戴着面纱,是桃源圣手!”
“桃源圣手,你是要去郁城吗?”人群中有人问道。
陶源略一思索,道:“是。陶源今日便是受国君命令,去郁城防范瘟疫的。这次瘟疫,可防可控,不足为虑。我上鲁国国力比那邾国强大数倍,国君墨曜智谋无双,边疆战士训练有素,如何就会对付不了区区邾国?这场仗,上鲁国必赢。”
人群中一阵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