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曜正站在树下,明亮地笑着,剑眉星目,清风吹过,如墨的黑发轻轻飘扬,与白玉发簪交相辉映,大气中又平添几分俊雅。他身边的景致,似乎被他感召到,红枫妖娆,雏菊新蕊,明媚得像要召回春天。
“云盛,你去吧。”墨曜对那年轻侍卫一挥手,那侍卫转身走远了些,只远远站着。
“他叫云盛?”陶源道。联想到云重,看来应都是云家的人。
“是的。”墨曜答道,忽然想起来什么,斜睥陶源一眼,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陶源本来满怀心事,忽然被这一问,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说道:“他......挺好。”
墨曜看向那远处的身影。
“你为何会在此处?这几日应休养,不宜走动。”陶源道。
见她目光打量着自己伤口处,墨曜答道:“这小伤已无事了。”
陶源微微蹙眉。
墨曜看着她,像是犯错被抓住的孩子,轻声道:“我想见你。”
陶源莫名有些不敢抬眼看他,如果上鲁国这场瘟疫毒源最终真的和须句王族有关,以后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墨曜盯着她的神色,微叹口气,问道:“今日问到的事,和五星玉露有关?”
陶源心情复杂,道:“嗯。”
墨曜道:“跟我来。”说完,带着陶源往路侧的浓荫处走去。
浓荫里是一条曲折蜿蜒的长廊,长廊两侧和顶部都爬着不少藤蔓,藤蔓上开满紫色的花儿,热烈又烂漫。陶源看着前面的男子,他的步履很轻,如墨的长发在他背后飘扬着,一手牵着自己的手,朝前走着。他走得不徐不疾,似乎在这美景中流连。
花草散发着阵阵清香,有彩蝶翩翩,周围的一切这么安静,美好。美好到令陶源怀疑,这是否是一种错觉?他以为正牵着她的手?而我却以为他正牵着我的手?那远去的星星,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一阵不切时宜的哀伤漫上心头。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幽静的书房。
陶源打量着这房间。房中放着一张大理石书案,并列着宝砚笔筒,边上站着几个落地梅花瓶,瓶中没有花枝,却插着数十幅画轴。书案后面是重重叠叠的书架,上面放满了各种案卷。
墨曜从那书架深处取出一个卷宗,递给陶源,道:“你看这个。”
面前是一个案卷,颜色微黄,似乎已有了些年月,起始标题处写着“医盟会议纪要”,后面是一些小字。陶源粗粗浏览,竟然看见“陶心洁”的名字也在其中。
“这是?”陶源望着墨曜。
墨曜缓缓道来:“六年前,瘟疫蔓延,各个国家共同将最好的大夫组织起来,希望能寻找到抵抗瘟疫的办法。后来,随着瘟疫渐渐被控制,这个组织也就慢慢不被人关注了,但其中有一些人,仍坚持着当时的职责,努力研制抗毒药物。你师傅也是其中一员。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暗中关注这些人的进展,若有能提供资助的地方,也会借其它名义相助。”
“为何要借其它名义?”陶源问。
“不想引人注意。”墨曜淡淡道。
所以他当时要送给师傅五百朵五星玉露?自己和师傅当时都有些误会了......想到这里,陶源觉得脸上微烫。
“那么你种五星玉露的目的是......”陶源问道。
墨曜望着她,面色微沉:“几方面的原因,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想要实证下,五星玉露到底是何药性。五星玉露一直是解毒神药,怎会造成瘟疫。我一直有些怀疑。”
陶源心情复杂,问道:“所以,你其实早就怀疑须句的五星玉露有问题?”
“不。现在实证过了,五星玉露是解毒的良药,还可以抑制瘟疫的毒性。”他望着陶源,眼神明亮,认真道,“这事已过去多年了,不必再查了。”
“可是......”陶源道。
“不论当年是何情况,我信你。”墨曜打断她的话,不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陶源陷入自己的思索中,并未察觉到他神色的变化。
五星玉露产量稀少,一经采摘,都会被收入王族密库。须句已亡国六年。现在出现失踪人员和肺部烈疾的事,说明当年的事是另有他人在暗中操纵。
墨曜静静地问:“你信我吗?”
陶源一愣,望向他,他面色宁静,双眼墨色深沉。
陶源诚恳说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
当时我王族内部是何人擅动过五星玉露?王族密库里有五星玉露的账册,也许可以从账册上查到线索。
陶源喃喃道:“我该回去看看。”
“不要去。”墨曜有些紧张,又道,“当年一场大火,已将须句宫殿彻底烧毁。”
陶源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说道:“王族密库只有王族之人才能进得去,也许还在。”
墨曜用力握住陶源的手,打断她的思绪,说道:“陶源,这事交给我,你不要再牵扯此事。当年的须句王宫,现在是邾国的地盘。”
陶源终于发现他的异样,他眼中闪着担忧。
你在担心我吗?还是担心和我相像的那个影子?
陶源不想和他争论,只想换个轻松话题,抬眼看到梅瓶中的画轴,笑道:“我一进来就见到这画轴了,装帧得如此精美,可以拿来欣赏下么?”
从梅瓶中随手取出一个画轴来,展开来。这是一名年轻女子,脸上是庄重的笑容,金色的发簪配着环状金色花冠,显得分外耀眼,画卷角落上写着:桑国,玲珑。
察觉到墨曜似乎想阻止却没来得及,陶源笑道:“原来你书房中除了连篇案牍,也有这春色撩人。”
墨曜脸色一阵白,一阵红。陶源好奇心起,又再打开一副画轴,又是一张年轻女子的画像,同样是面容姣好的青春年华,画卷角落上写着:谷国,玉心。
陶源忽然明白了,这些画轴必是各国送来的本国公主的画像,新王登基半年,王后之位还空悬着。
“额......不好意思,我不该乱看你的画。”陶源有些尴尬。手忙脚乱地把那两幅画卷好,插回瓶中。
“这些画我从未打开过。”墨曜忽然沉声道。
你想向我解释什么?
“额......这个......对了,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嘛,就是那颗星星,对吧。”陶源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偷瞄墨曜一眼,发现他面色不对,忙补救道,“不过,人不能只活在过去,额,这些女子......”
“你觉得这些女子如何?”墨曜似乎有些恼怒,追问道。
“你和邾国公主不成,如果和其他这些附属小国结盟,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陶源帮他盘算起来,“容貌不重要,关键还是要选一位在民众中威望高的,这样才能对上鲁国有所裨益,还可以顺势制衡邾国。所以这些女子也是可以考虑的。”
墨曜的脸色似乎更不好了。
陶源道:“你的脸色不好,我们回去吧。”
墨曜道:“好。”
夜色中,陶源望着灯火。
回去看看?这个念头一旦在她脑中形成,就再也无法熄灭。当年那场大火......之前只要想到往事,总是刻意回避。那场瘟疫真的和我王族有关吗?也许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陶姐姐,你在吗?”何好在门口叫道,声音似乎有些焦急,“大大哥让我捎了样东西给你。”
“在。进来吧。”陶源答应道。
门口的人却忽然犹豫了,一直没进来。
陶源去打开门,一愣。是他?
陶源发现他的脸色沉沉,看不出喜怒。难道他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
陶源不想让伤病人生气,打趣道:“咦?这扇门好神奇,美少女变国君了?”
墨曜不理她,只冷冷地一抬手,陶源这才发现他手上带着一副画轴。
墨曜将画轴一把塞到陶源手中,说道:“打开。”
陶源莫名有些烦闷,道:“不打,可以吗?”
“不可。”墨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又补充道,“不想看看我的王后人选吗?”
这画轴是用红色的绸面装裱的,还用一根金色丝线捆扎着,看起来甚为精美。陶源不知为何自己竟有些拿不稳,将画轴塞回他手中,低声道:“不想看。”
墨曜又把画塞给陶源,道:“你看看,正好也帮我谋划下。”
陶源忽觉心口一紧,说不出话来,只将画轻轻放到桌上。
墨曜似乎心情忽好,几步走到桌边,将那金色丝节轻轻解开,将画卷在陶源面前徐徐展开。暗红色的画轴,正红色的边幅,金色丝线镶嵌其中。再往上,红色喜服花色繁复,红宝石点缀着金丝线绣制的金凤凰振翅欲飞。
画卷只展到一半,陶源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抓住那画,不让他再继续打开,说道:“亡国之女看此画不祥,你快收起来吧。”
说完心中一阵苦涩,低着头,只想快些离开,却被他一把拉住。
墨曜愣愣看着她半晌,一言不发,将画从她手中抽出,将那长卷向空中一抛,画卷舒展开来,只见那画上却只是一副半成品,只画到了服饰,却没有面容。
墨曜将那画接住,铺在桌上,握住陶源的手,轻声问道:“你来完成这幅画,可好?”
陶源望着他,他眼中满是柔情。
忍住心痛,陶源静静答道:“我不擅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