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曜一愣,眼中微光闪动,笑道:“今日有些起风了,会冷,我们改日再去。”起身便走。
刚才侧门中出来的那人,手上拎着的箱子,是一个药箱?!
“你受伤了?”陶源问。
他脚步好快,已经走远了。
他的面色很白。他刚才的样子和平日的有些不同。再去找他?会不会又被挡在门外?
用四维术?不行不行。
他是病了吗?伤了吗?严重吗?好想见他一眼,心里七上八下,煎熬难耐。
陶源偷开一条门缝往外看看,屋外空荡荡,何好竟然不在。
我只去看一眼,只要确认下他是否无恙,只要看一眼。
陶源轻手轻脚,偷溜出门。
说要加强警卫,可一路上没遇到任何人?陶源有些疑惑,如此顺利便又来到那院落前?那窗上还透着光,似乎比之前还明亮了一些,他应还没睡?
去敲门?
那灯光似乎很有耐心地在等她,一直亮着。陶源忐忑地徘徊着,犹豫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进去,正要往回走。
“进。”那屋里忽然传出他的声音。
忽然听得这一声,不由得一愣。
他是对我说的吗?或者以为门外的是谁?
“陶源,进来。”声音不大,带着不容置疑。
陶源觉得自己似乎踩在棉花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那扇门的。
屋内灯光朦胧,隔着画屏,看不清里面。陶源踩着棉花,心中七上八下,慢吞吞走进去。
穿过低低的回廊,越过画屏。远远的见到一男子正斜倚在榻上,右肩露着,包着绷带,隐隐的血色透出来。
陶源浑身一颤,虽然之前已有了猜测,但这一幕忽然出现在眼前,还是无法置信。在自己内心中,竟一直以为他是天神般的人物,从不会和伤病联系在一起。
他穿着白色的单衣,露着半侧肩膀。陶源离得远远的,不敢走近,也不敢细看他。
“陶源,过来。”他命令道,声音轻轻的,似乎再大些就会牵起疼痛。
陶源走过去,他的面色好苍白,连唇色都有些发白,不知不觉眼中升起雾气:“你受伤了?”
他抬起头,望着陶源,眼神异常明亮,轻轻笑道:“怎么办?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为何会受伤?”陶源问。
从他绷带的包扎来看,应是被锐物所伤。
他嗤笑道:“为何,有那么重要吗?”
今日在小巷中?那一推?白墙上的暗钉?他是为了推开我,才受伤的?
陶源觉得有些心神恍惚,道:“重要。”
他的眼中闪过一阵微光:“你......”只说了一个字,却忽然停下说不下去了。
墨曜沉默着。
陶源亦沉默着。
墨曜打破沉默道:“好吧。既然你要帮我追查六年前瘟疫的事,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
“我今日忽然收到消息,邾国来了一些探子,隐在美食节中,目的不明。我便也派人去暗中查探,但美食节上人太多太杂,外地来的生面孔很多,一时无法掌握这些探子的情况。我本以为这些人必然不会是冲着你去的,想顺藤摸瓜,探一探他们的目的,就一直叫人暗中查探,加强警觉。”
陶源心中一惊,难道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后来发现有几个人,一直在你的摊位旁,你盯着那些来领取糕饼的人,但那些人只盯着你。这情况太出乎意料,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又怕波及无辜,就叫云盛过去给你过去递字条,想叫你慢慢不着痕迹地退出来。”
陶源望着他,道:“我当时......”心中一阵懊悔。
“你不肯走,我就也叫人隐在人群中,盯着那些人。可奇怪的是,这些人一直也没任何动作,似乎只是为了欣赏你发饼的样子。”墨曜嘴角一弯。
“直到那位老人出现,你喊住他,那些人忽然就有了动作。”墨曜说道:“幸好你们开始疾跑。”
似乎有些后怕,顿了下,又继续说道:“本以为那只是些探子,我的人可轻易控住他们,可没想到来的竟是无法天和他手下的杀手。就是这样,说完了。”
墨曜笑道,“下次可不许再违抗我的命令,记住了?”
“后来呢?”陶源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后来......就是你知道的了,打了一场,无法天跑了。不过这次我们收获挺大,找到了李大夫,还抓到了邾国的几名杀手,也许还可顺势找出六年前瘟疫毒源,所以这次你虽然违抗命令,但也可算是功过相抵,就不罚你了。”墨曜轻轻一笑。
“你是怎么受伤的......是因为我?”陶源心中一疼。
墨曜望着她,眼中现出一片痛楚神情,愣愣问道:“如果我告诉你,是为你。你可否告诉我,你为何不知道?”
为何不知道?
心里翻江倒海。望向他,只见他面色越来越苍白,神情焦虑,眼神幽暗。陶源柔声道:“我想,你说的那颗星星,她心里也必是有你的。”
他原本无力地斜靠着,闻言坐起来,轻握住陶源的手。
陶源只觉得他的手指温软,心中一阵痛楚,低下头,不知不觉落下泪来。
他望着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过了半晌,说道:“不要这样,我的伤已好了。”
“不可能。”陶源道。
这对白似曾相识,墨曜忍不住笑起来,忽然牵动伤口,一僵。
“疼吗?”陶源抬头问道。
墨曜沉默半晌,无来由的感叹一句:“你有时聪明,有时却傻。”
说完又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他唇上多了些血色,嘴角轻轻弯起,明亮的眼眸中流光溢彩,整个人如沐春风,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和,温暖。
“为何我过来一路上都没人?”陶源问。
“我叫他们不可拦你。”墨曜道。
“你知道我会来?”陶源问。
“不知道。怕你来,又盼你来。”墨曜柔柔地笑着,轻声道,“你来了,真好。”
白天再看这庄园,花繁枝茂,翠竹和山石相互/点缀,大气中又透出秀丽诗意,好一番美景。陶源跟着那年轻侍卫长在这庄园里已经走了好一会了。
“嗯,请问,我们是去哪里?”陶源问道,面前这年轻侍卫总是给人严肃冷漠的感觉。陶源暗自好笑,这人哪有半分何好口中的会被人人心仪的“大哥”的样子。
“去找李大夫。”那侍卫答道。
“你和我一起去询问他吗?”陶源问道。
“是我去询问他,你只是旁听。”那侍卫答道。
说完,忽然转身,肃然看着陶源,认真补充道:“这是君上的命令。”
他是在责怪我昨日没听命令?陶源觉得有些心虚。昨日如果早早撤回,也许他就不会受伤了。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一个屋子前。
年轻侍卫向老者一拱手,严肃道:“我是奉国君之命,向你调查六年前北武城的瘟疫之案。希望你配合,我所问的问题,请务必认真回答。”
陶源上下打量着这位老者。他的眼睑微微下垂,眼角边布满了皱纹,显出岁月痕迹,瘦长的脸上长着一些老人斑,身上穿着有些掉色的灰蓝色外套。这人和自己想象中的李大夫的模样相去甚远。
老人似乎精神不济,恍惚道:“国君?哪位国君?”
侍卫道:“上鲁国国君。”
那老人神情略安定下来,喃喃道:“好......好。”
“你可是六年前春风医馆的李大夫?”侍卫问。
“是。”老人道。
“现居于何处?”侍卫问。
“城南三里外的葛家村。”老人似乎犹豫了下,回答道。
“你说下当年那场瘟疫的情形。”侍卫问道。
那老者似乎在回忆,又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那侍卫又问道:“你说下瘟疫最开始发生时的情形,是怎样的?”
那老者犹豫着,低下头,慢慢回忆道:“那时正值冬季,本也是伤寒的易发病季节。忽然城中就有了好多的肺炎病患。我们医馆也是人满为患,但似乎种种药物都不能克制这种病。后来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了。”
陶源隐约觉得这老者的回答有些不对劲,却又一下子找不到问题所在。只默默听着侍卫和那老人继续的对话。
年轻侍卫又对瘟疫起源继续追究问询,但那老人说来说去,并没有说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
“我可以走了吗?”那老人问道,一边用眼睛斜瞟着侍卫和陶源。
陶源想着这老人自昨日到今日的种种举动,心中疑虑越来越大。
他昨日怕的发抖,是在怕什么?
麻神医曾说,当年的春风医馆在瘟疫刚起时免费赠药,出尽风头,而这老人说的似乎只是一家普通医馆在疫情中的遭遇,毫无特殊之处。这是为何?
赠药?为何他对于赠药的事,只字未提?
“你当年赠的药,是什么药?”陶源忽然说道,语气锐利,带着不容狡辩的严肃。
那老者本已精神松懈下来,一听这话,竟然浑身颤抖起来。
陶源本是试探的一句话,见他那反应,知道已被自己一击即中,又凛然道:“害了这么多人,不敢认?”
那老者一下跌坐在地上,双手掩面。
那侍卫似乎投来不满的目光,陶源不理他,继续说道:“你既后来又竭力试验药炙之术,想来也是为了挽回人命,可见你并未失了医者仁心,你且说出实情,也许还能帮你减轻几分罪孽。”
那老者似乎瞬间又苍老了十岁,颓然擦了下额角的冷汗,叹道:“我也不想日日噩梦,说了也好。”
“当年须句国来了一个商人,在城中新开了一家医馆,起名春风医馆。那老板出手挺大,说要在三年内,将这春风医馆的牌子打造成全国最闻名的医馆招牌,不光店面大,而且还请了不少坐堂大夫,我也是其中一名。”
“每年冬天,都是伤寒易发季。那年冬天,老板说为了快速提升春风医馆的知名度,要做一场免费赠药的活动。老板在须句国收了一批好药材,用于这次捐赠中。须句国四宝中,药材就是其中一宝,我们大家谁都不曾怀疑过。”
“可谁知后来忽然就来了好多病患,都是患上了严重的肺炎。病人自己并不知情,但我们这些大夫是知道的,他们都是收到赠药的人。有几名大夫心中疑虑,就拆开那赠药的药囊来查看,没想到隔了几日,这几名大夫也发病了。”
陶源追问道:“你们当时查看那药囊,里面装的为何物?”
老人迟疑了下,答道:“须句的五星玉露。”
陶源震惊不已。
那场大瘟疫真的和须句王族有关?
当年上万的病人,无数的人命,陶源觉得自己被一把沉重的枷锁锁着。那火与血的记忆在眼前纷飞。
陶源不知自己是如何从那屋里出来的,没了欣赏庄园美景的心情,只默默低头走着。
“陶源。”
忽然听得有人唤自己,陶源抬头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