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源施展四维术,睁开眼睛,果然如预期的那般,雪山顶上,空无一人。
深蓝色的天空,如一副巨大的幕布将天地笼罩起来,只剩下天边的一抹血色残阳,红得令人心碎。
那些如小萌狗般可爱的花朵,曾在风中不停摇曳着,欢笑着。但现在那片黄色的花海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蓝绿色枝叶,低低地匍匐在巨大冰冷的岩石上,随着疾风寂寥无助地抖动。
果然,五星玉露,已经被全部收割完成了。
五年一开花的植物,他在五年前就种下了种子!
这天空的蓝,是那么纯净,那么深刻。不像这世事纷纷扰扰,越想看清,却越模糊不清。
风越来越大,面纱被疾风吹得乱颤乱抖,上下翻飞。面纱的主人不喜欢这面纱的躁动,缓缓伸手摘下。
无需掩藏,无法掩藏,记忆中的金光点点和斑斑血泪,迎面而来。
“趣儿,今日是你十六岁生日,这是父亲和母亲送你的礼物。”
“这是......一把玉箫?哇,这箫好美,通体洁白,在顶端又有一点深红色,恰似踏雪中偶遇的一枝红梅。”
母亲慈爱的目光看着她:“趣儿,你从小在宠爱中长大,天性纯真无邪,对人热情烂漫。然而人生不可能永远一帆风顺,件件顺意。你不小了,也许很快就会离开父母身边。音乐可以磨炼人的心性。以后漫长岁月中,如果遇到不开心的事,也可以有个排遣心情的雅趣。你喜欢吗?”
“谢谢母亲!我好喜欢这玉箫。白雪结绸缪,丹心贯碧霄,我就给它起名叫丹心。母亲觉得如何?”
“丹心?嗯,这个名字起得好。”
看着手上这把短箫,回忆起当年从母亲手上接过这玉箫时的情景,陶源不禁心潮起伏。
指腹轻抚过玉箫的杆身,光洁冰润,轻轻触摸过底孔,一孔,二孔......直到吹孔旁的一点深红。
母亲,您的话犹在耳边,可是我们已天人永隔!
暮色夕阳中,玉箫被轻轻抬起,送到唇边。
母亲,这几年我只敢把浓重的愁苦冰封起来,不敢去想,不敢去念。
可是这轻如薄烟的箫声,又如何能排遣这刻骨噬心的痛呢?
箫声呜呜,如泣如诉。
六年前,那命运的车轮碾压过烈火的记忆。
烈焰滔天,王宫已被火海包围,耳畔充斥着尖叫声、哭喊声,王宫里所有人都正在面对着生命最后一刻的煎熬时光。
“母亲,母亲,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年轻稚嫩的须句趣,忍不住发抖。
“趣儿莫怕。”母亲轻抚着她苍白的脸,“有些百姓误信谣言,认为这次瘟疫是须句王族暗中谋划的,愤怒的百姓已围攻王宫三日。”
“不,母亲,我们是太昊伏羲氏的后代,是最受百姓爱戴的王族,怎么可能,他们怎么可能会这样做?”
“他们受到欺骗,纯真的天性被仇恨蒙蔽了,成了暴民。”
“你父王一直不忍心下杀戮令。就在刚才,这些暴民已冲破了宫门。”母亲一脸平静,“须句国要亡了,须句王族要灭了。”
“要亡了?”
“趣儿,太昊伏羲氏的后代,须句国的王族,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这是我和你父王的命运,但不是你的命运。你走吧,去找自己的命运。”
“不,母亲,我不要离开,我要和你们永远在一起!”
“趣儿,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
“母亲,您是要我卧薪尝胆,是吗?先忍辱负重,等日后力量强大了,帮王族复仇,再去杀尽这些暴民?!”愤怒和仇恨正在慢慢侵蚀这个少女,让她的心一点点沉沦,她的眼中慢慢渗透透出怒火和杀机。
“不,不必复仇!有生就有死,有开始就有终结,这是命运的安排,谁也无法阻挡。”母亲用手轻柔地抚过她的长发,抚去她心里的涟漪。
“趣儿,这世上的事所有的事到最后都只有四个字——不了了之。如果你被仇怨蒙蔽了双眼,那又和那些暴民有何区别?你走自己的路便好,不要被仇恨所蒙蔽,也不要被周遭的纷乱所干扰,用心去照亮你未来的路。”
“母亲,可是,我的路在哪里?”
“傻孩子。”母亲含泪的笑颜被火光映照得灿烂无比,她慢慢地伸出手,蒙上了少女的眼睛。
箫声凄凄,心绪澎湃。
少女睁开眼来,已在几千里之外的遥远他乡。火与雨的切换太快,猝不及防,上一刻,眼前还是火光映照下母亲含泪的笑颜,下一刻,大雨已浇透她的发,她的身,她的心。
“不!”
“母亲!”
“不,母亲,我不走,我要和您永远在一起!”
她狂奔起来,想奔回那烈火焚烧的宫殿,想奔回到母亲身边,可是她只能在滂沱大雨中奔跑,摔倒,再奔跑,再摔倒......
箫声瑟瑟,痴恨绵绵。
雪山顶峰如同大海中的巨大礁石,风如怒潮,卷着白色浪花,不停撞击着礁石。
巨大的冰川静静矗立着,倾听着这箫声。冰川似乎嫌这箫声太过低沉忧伤,竟发出缕缕琴音,悠悠扬扬,洒洒荡荡。
陶源抬眼望去,巨大冰川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冰川上,是一个黑衣男子抚琴的身影。他微闭着眼,似陶醉在乐声中,俊雅的脸庞专注而宁静。疾风吹起他如墨的长发,飘扬着。手指叩动琴弦,琴声如歌,如缓缓流淌的岁月,如阅尽沧桑后的淡泊。
琴声停下,他抬起头来,望着她,眼神异常明亮:“九别峰,第一次相遇,隔着水晶珠帘,看不清彼此。须句趣,今日,让我们真正的久别重逢。”
陶源望着他,心潮起伏,默然无言。
他轻轻一跃,从冰川上跳下来,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忽然忘记了言语,只呆呆看着她的脸。
陶源一怔,面纱刚才已被自己取下,多少年没有这样直面他人了,心中一阵慌乱,低下头去。
只觉得一阵柔软袭来,却是一件黑色貂绒披风裹住了自己,忽然身体被人一把横着抱起,只听耳边有人轻声说道:“这里太冷,下去再说。”
耳边呼呼的风声,陶源望着他,俊雅的面庞,清晰的轮廓,面色如雪,黑发如漆,双眼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你怎知我在这里?你想要的是什么?
影陶庵的禅房,陶源几乎要认不出这里了。一整排高大的立式书架,占据了房间的大部分空间。大部分书架都空着,少数几个已经整整齐齐的放上了案卷。墙边还摞着好多个大箱子,有一箱打开着,里面是整理了一半的案卷。
他果然是在整理六年前的病案。他是想要告诉我实情了吗?还是又一个谎言的开始?
墨曜递给陶源一杯热茶,柔声道:“先喝完,然后再问。”
陶源很想要一饮而尽,然而茶水很烫,冻僵的手捧着茶杯正好取暖。陶源一边向茶杯吹着气,一边幽幽叹道:“我不是须句趣,我是陶源。”
须句趣是亡国公主,背负着国恨家仇,不,那不是母亲要她成为的样子。陶源,才是她的新生。
他抬头,盯着她苍白的脸,说道:“可是你问我六年前的瘟疫病案,你去九别峰顶查探五星玉露的情况,你还是放不下当年发生的事,对吗?”
陶源一怔。
墨曜慢慢说起当年:“六年前,瘟疫邪毒蔓延,我听从父王的命令,四处救灾。后来,不知怎的,自己也被传染了。”
陶源心里一紧,据说那场瘟疫中,上鲁国爆发最严重,真的连他都被传染了?
他继续说道:“昏昏沉沉过了半个月,醒来。却听说须句王宫已被暴民攻破,须句王族已经一夜间被灭了。”
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起来,沉默了一下,又继续道:“我觉得这事并不简单,暴民怎么可能轻易攻破王宫。而且须句国的瘟疫来得快,去得也快,有记录的瘟疫病案不过几十人,何以会有数万名愤怒的暴民去围攻王宫。”
陶源道:“你......在追查此事?”
“我一直在暗访此事。有线索,但线索很多,很乱。”墨曜摇头,低声道:“这么多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在黑暗中写书的人,那些忽明忽暗的线索,时隐时现,书写了一半,快写不下去了。”
陶源看着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可是我遇到了你。你是能读懂我的,对吗?”他忽然眼神明亮起来,望着她,“多年的筹谋,我本以为,只是为了王族基业稳固和百姓安康。直到和你重逢,才知道,其实一直暗藏着这份期盼。”
我懂你吗?陶源想着,低下头去,不想对着他的目光:“关于瘟疫的来源,曾有传言......”
“我不信。”墨曜忽然打断她的话,淡淡说道,“而且就算真是那样,也和你无关。”
“你真的信和我无关?那为何之前一直不告诉我实情?”说完,陶源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原来你是在意这个?”墨曜摇了摇头,似乎笑了下。
“之前不说,是因为我不想你被六年前的事羁绊......”墨曜忽然语塞,顿了下,又继续道,“现在说,是因为就算我不说,你也一直被六年前的事牵引着。”
“而且我不希望你误会我。”他对着她一笑。
“那么,五星玉露是怎么回事?”陶源继续问道。
“为了防患于未然,为了下一次邪祸来临时,不再措手无策。我费尽心思,终于寻到了五星玉露的栽种方法,在上鲁国境内排查了几百个地点,最后找到九别峰,这个唯一具备冰原和烈日这两种极端环境的地方。”墨曜答道。
第一次在晋江发文,很紧张。
感谢每一个能看到这行字的人。
亲爱的朋友,你会喜欢这个故事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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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白雪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