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 第24章 （五）幽冥

肃肃跟着端木北的小舟一路向下漂流，几乎忘记了时间。终于，在她无聊得快要睡着的时候，端木北睁开了眼睛：“我们快到了。”

肃肃打起精神，凝神往前一看，才发现远处一团黑暗笼罩之下，泛起了点点红色的火光，等再行进一些，才发现那团沉重的黑影竟然是一座巨大的黑色城池。城池沿河而建，黑色的房屋均笼罩在一团半透明的黑气之下，即便有点点红色烛光，也看不清楚模样。有几分些戏本子里鬼城的威风。

“这就是枉死城。”端木北给她介绍：“冥界分三个区域，刚才的量德河是起点，专门称量人的功过得失；这里枉死城是中转，收留暂时无法转世的灵魂；下游的轮回井是终点，一旦灵魂投入井中，则前尘尽散，再次进入了轮回，转世为其他生灵。冥界虽有冥主，可冥主却不是冥界的真正主人，充其量，冥主只是这枉死城的城主，管理暂时停留在这里的数百亿灵魂而已。”

肃肃听了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奇怪，经过量德河，不是已经知道功过得失，然后直接去投胎转世不就可以了吗？为什么还需要个城来装这些暂时不去转世的灵魂？”

端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他们前面的一个小舟道：“你看那人。”

肃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一个河水没过腹部的灵魂，经过这一路，他腹部以下的皮肤已经是烧得只剩下了骨架。小舟碰到了岸边，他便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变成这个模样，顿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只见那人看看河流流淌的方向，犹豫片刻，便下定了决心，就这么用两根腿骨走上了岸。而他刚一上岸，那小舟便消失了。那人左右望望，沿着墙根儿快走几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那人的过错经过这一路河水的灼烧，已经基本还清，可是他付出了灵魂残缺的代价，如果他以现在这幅躯体去转世，结果不会很好，多为猪狗畜生一类。所以他选择暂时留在这城里，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机缘能补全灵魂，久而久之，就而衍生出了这么个城池。”

“到这个城里的灵魂，都是残缺的吗？”

“也不全是，总有一些人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愿意转世，就在这里逗留，这样的人也不少。好了，我们该上岸了。”

端木北拉住肃肃的手，引导小舟带着两人靠近一处人少的地方跳上了岸，同时，他们脚下的小舟也跟着消失了。端木北拿出一个瓶子，倒了一滴液体出来，点在自己额头中心，又点了一滴在肃肃的额间。肃肃只觉得一股冰寒之气瞬间笼罩全身，可下一瞬间似乎又没事了。

“神尊，这是？”

“这是死水，可以掩盖我们身上的生气，对这里残缺的灵魂来说，我

们两个生魂可是大补之物。”

肃肃听了沉默不语，不再发问，而是跟着他小心谨慎的在城中前行。才来冥界没多久，还什么都没干，她就发现此地步步是险境，处处是危机。从四方的话来看，他还经常来冥界找自己的灵魂，这是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才对冥界了解得如此详细。

还是那句话，他，怎么这么傻？

同一时间，冥主府。

都说冥主是天生天养，集天道万千宠爱于一身，生来就蕴含最浓郁的死气，掌管枉死城里数千万死魂，只要天道不灭，就是这枉死城生生世世的主人。可这一任冥主却觉得自己不喜欢这样，他越来越讨厌冥界无处不在的死气，讨厌这里抹不去的黑色，更讨厌自己无法离开这里去为自己心爱的人寻找救活她的办法。

好在，有那么一个傻子，愿意每隔几百年就为自己的爱妻注入神魂之力，让她能维持现状的状态，否则，自己可能早就疯了。

冥主斜着眼看着眼前的黑布，上面星星点点的泛着蓝色的光芒，这是枉死城的地图，和他的神识相连，他能清楚的知道每一个灵魂在哪里，在干什么。他当然知道那个神尊也来了，可惜，他越来越聪明了，竟然想到了掩盖自己气息的办法。不过没关系，自己的那个“诱饵”他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的。说到底，和自己一样，也是个可怜人。

冥主走进室内，深情的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这是一个清秀的女子，身着火红的嫁衣，却气息全无，脸比纸还要白，要不是这里就是冥界，这里的人本就都是死魂，要不是知道她是魂体并没有消散，你会以为她就是一个死人。

“臻娘，这次我一定要让你醒过来，魔书上说了，磨灭千百灵魂，再献祭一个神尊，你就能活过来了，不管给我这东西的人有什么目的，哪怕是搭上我自己，我也一定要让你醒过来，一定！”

冥主这边的阴谋已经拉开了序幕，那边端木北也如他的愿钻进了这一

滩黑水之中。

肃肃跟着端木北左拐右拐，七绕八绕，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小酒馆面前

停了下来。

“酒？”看着酒馆外面那烂兮兮的布幌子，肃肃对此地竟然还有卖酒

的表示了怀疑。

“并非全是卖酒。”端木北将她的围帽拉得更低，说道：“进去之后，一个字都不要说，记住了？”

肃肃老实的点头，她不想给他再添麻烦。

端木北用力推开了房门，这是一个与外面的死寂截然不同的世界，热闹，吵杂，充满了烟火气。客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有划拳的，有争论的，有打架的，要不是偶尔晃过的缺胳膊断腿，你真的会以为这就是个平凡的小酒馆。

不过刚进门，端木北和肃肃就没法再前进一步了，因为一条只剩四个爪子的“狗”拦住了他们，明明脑袋就只剩下了骨架，可你仍旧可以感受到它在细细的闻你。要不是舌间的软骨早就成了灰，肃肃敢打赌它一定已经吼叫出来了。

“神，北公子，这是什么？”肃肃看到那“狗头”都快要贴到自己斗篷上来了，着实有些惊悚。

端木北并未多说什么，而是冷冷瞪了那狗一眼，一股灵压瞬间将那狗压爬下了，可它都这样了，还不甘心的伸了伸爪子，妄想爬过来。

“大头，回来！”一个女声从柜台后传了过来。那狗也是听话，也不闻了，也不伸腿了，夹着它的小细骨头尾巴，一溜烟跑走了。

“稀客稀客，原来是您！”女老板从阴暗的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她刚一露脸，肃肃立刻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嘴！只见对方顶着个左半边倾国倾城的脸，右边却只是半个骷髅头，这一半有多么的美丽动人，另一半就有多么的阴森恐怖。尤其是当她说话的时候，半边舌头在口腔中蠕动，看了就让人浑身发麻。

其实，这老板娘的脑袋要是全是骷髅头也就罢了，顶多是被吓上一下，但是这一半正常一半恐怖的，让人脑中徒然生出一种挥之不去的视觉震撼，要不是前世自己也算是经历了大风大浪，这样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一瞧，肃肃觉得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的喊出来。

“二娘子，别来无恙。”端木北却不觉得什么，轻声说道。

“有您惦记着，好着呢，这边请。”那个叫二娘子的女老板把端木北和肃肃带到了后面的一个小包间，说是包间都太对得起这小屋子了，就三面墙，一面黄不拉几的布幌子，唯一的优点是这个布幌子够厚，进去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

“刺啦——”二娘子点燃了一个什么东西，等光亮起来了肃肃才看清竟然是一根人的腿骨，这让她更不敢多说一个字，躲在端木北后面睁大眼睛看着这美丽又恐怖的女人。

“神尊是移情别恋了不成，怎么这次还带了个妹妹？您不找您的心上人了？咦，也不对，要是有了新欢，怎还会下此地寻找旧爱，是二娘子我看错了，看错了！”

“二娘子不必打趣，这位是**门贵客，因为一些差错被卷了进来，不得不跟着我走一遭冥界。”

“原来如此。”那个叫二娘子的眨了眨仅存的一只眼睛，问道：“不过我要是还没老糊涂，这还没到五百年吧，我记着也就两百多年，怎么又来了？难道是……”

“嗯，有她的消息了。”端木北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不过我心中还有些疑虑，想先到你这里打探些消息。”

“那感情好，不过我可先说好了，一码归一码，交情是交情，交易是交易，我的规矩你懂的。”

“明白。”

“那开始吧，你要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最近冥界有什么异动？”

“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一百多年来，魂魄明显少了许多。”

“少了？怎么个少法？”

“你看这枉死城，我都待了几万年了，每年来多少，走多少，那都是有数的，可这些年我发现人少了很多，弄得生意都不好做了。你不信，可以自己再去打听。”

“那你知道这些少了的魂魄去哪里了吗？冥主对此可有表示？”

二娘子却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摆了摆道：“这算是第二个问题了哦，你知道规矩的。”

端木北点点头，伸出左胳膊，挽了挽袖子，露出了手腕。肃肃一看这架势，直觉有不好的事情，便一把抓住端木北的胳膊：“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端木北却挣开了她的手，冷声说道：“你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二娘子看端木北身后的女子不再出声，笑了笑，就这么解开了衣衫，肃肃这才发现不光是她的脸，原来她整个身体的一半都是骷髅！二娘子从骷髅的那半边肚子里拔出一根肋骨来，其实说是肋骨也不全对，因为它的一端已经被磨出了骨刃，已然是一把骨刀。她拿着这把骨刀，对着端木北伸出的手腕狠狠划了一刀，说来也奇怪，并没有见到鲜血，伤口处流淌出来的竟然是银色的液体状的东西，它们刚一接触到骨刀，就被骨刀给吸收了。

看到自己骨头完全吸食了端木北的灵力，二娘子兴奋的舔了舔嘴唇，说道：“据我的消息，那些魂魄正是去了冥主府，你说，冥主知不知道？不过，那些魂魄最后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是没再出过冥主府。”觉得自己已经解释得足够详细，二娘子又划了一刀，骨刀再次将流出的银色灵力吸食殆尽。

“应该问完了吧？”二娘子觉得差不多了，一个神尊灵魂中流淌出来的“源之灵力”可不是普通灵力可比，今天的这两次吸食，够她复原这半张脸的。而且在冥界，处处是以死气的形式存在的灵气，生魂根本无法吸收补充，更无法修行或者养伤，全靠自身灵魂积累的灵力存活，所以“源之灵力”珍贵无比。以往端木北也就问一个问题，今天连着问了两个，真是赚了。可她刚要收起骨刀，就听端木北问了今天的第三个问题：“这两百多年，你可曾见过她的灵魂？”

二娘子收起了笑容，正色道：“知道你是神尊，修为高深，可也不能如此玩命，这个问题此次你都问，难道还需要我回答你吗？”

端木北认真的看着她：“这是我的第三个问题，还请二娘子告知。”说完，将左臂递到了她跟前。

看到这里，肃肃已经差不多明白这一万年端木北是怎么过的，眼泪一颗颗流了下来，为了不让端木北发现端倪，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脸隐藏在兜帽里：“端木北，我不值得你这样，我不值得啊！”

二娘子却是不干了，她唰的一声收回了骨刀，重新插回自己的肋骨处，高声说道：“操他娘的，我怎么就没碰上这样的好男人，那姑娘当真好福气！”

她站起来，看到端木那副依旧固执的模样，有些烦躁的皱眉说道：“答案和以前一样，算我没说，这第三刀就不用了。今天老娘高兴，上面的客房随便挑。”然后她一甩那个黄布帘子，冲着那些歪瓜裂枣的客人们吼道：“奶奶的，都散了，都散了，打样了！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