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 第23章 （五）幽冥

世分五界，仙界、人界、妖界、魔界、幽冥界，前四界都是按照族群来分，唯有幽冥界以“生死”来区分，素有“生者不下幽冥，死者不留常世”的说法。

幽冥界是接受众魂体的地方，只要身死，不论是神是人，是妖是魔，没有意外的话，魂魄将立刻沉入幽冥。当然，也有一些特殊情况，魂魄受损或者人为干预，使得死者的魂魄停留于常世，而这种情况少之又少。所以，即便你生前是个神尊，法力无边权倾天下，死后的事情也都归幽冥界掌管。

幽冥界有量刑、量德、审判的职责，还掌管魂魄来世的归属，所以虽被人认为是阴森恐怖的地方，但是却极为重要。因为幽冥界属于“死”的范畴，几千万年来几乎没有活人去过，被世人脑补出了各种情景和版本。尤其是凡人界，因为寿命不过百年，对来生之事更为上心，衍生出了什么“奈何桥”、“孟婆汤”、“阎王殿”、“十八层地狱”等等名称和说法，竟然还一代代传了下来。虽然与真实的情况大相径庭，但是某些地方的作用和目的却神奇的保持了一致。

不知过了多久……

“神尊，这，这是哪里？”肃肃虽然从前世起就不是个胆小的人，可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早一日还活着的时候要去这人人谈之色变的冥界走一遭，免不了有些忐忑。

只是这冥界的景色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她现在身处一片白色的“草原”，头上的天空黑似墨汁，只有这片白色的“草”发出莹莹的光，照亮脚下的方寸之间。

“这草？”

“这不是草，是凝寒花。”端木北打断了她的话。

肃肃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来到这里，神尊的气息好像更冷了？

之前在石洞里，端木北刚说完了“陪他走一趟”的这句话，她就失去了意识，等再回过神来，就站在这诡异的地方了。

听了端木北的“解释”？她集中精力看向脚下的“草”，才发现那果然不是草，而是花，在一跟跟极细的草茎顶端，长着一朵朵不比米粒大的小白花。

“别碰，有毒！”端木北看她想要出手触碰那小花，立刻出声制止。

肃肃讪讪的缩回了手，她突然觉得自己很“累赘”。

端木北无法，只能道一声得罪，上前一步牵起了帝姬的手，在前面领路。

跟着端木北走了几步，肃肃很快就发现周围的景色开始变化。白色的草原逐渐退去，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座石碑。

端木北脚步匆匆，拉着帝姬头也不回的从石碑旁走过。肃肃只来得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写了3个极其古朴的大字：不归路！

等再回过头，便发现他们两个已经走在了一条黑漆漆的小路上。除了脚下的方寸之地，前后左右，东西南北，其他地方都是黑洞洞的。前方看不见去路，回头看不见归路，就是她试着把手伸到旁边一臂这么短的地方，她都看不见自己的手，就如同被黑暗吞没了一般。再看她左边的神尊，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脸都被藏在了黑色的斗篷下，看不清神色。他一言不发，拉着她只管走路，越发觉得怪异。

“怎么，现在知道害怕了？”端木北看她一脸紧张的模样，冷声说道。

“谁，谁说我害怕了，只是从没来过，有些好奇、吃惊罢了。”肃肃不服气的反驳。

端木北没再理她，继续疾行。可肃肃感觉又走了一顿饭的功夫，还没见尽头，便又说道：“神尊，我也看过人间界的一些话本之类，难道这冥界真有什么阎王、黑白无常之类？”

“幽冥界有审判之职，更负责灵魂的轮回转世，当然有能评判灵魂功绩、得失、善恶的办法。其实数亿万灵魂均要从幽冥界走一遭才能进入轮回，最重要的还是因为需要量德，也就是评判你这一世的作为，称量你的这一世的功与过。功德极大者，直接投个仙身，享万年寿命都不是没有可能，而恶极大者，则要在幽冥界受尽苦楚，还清己罪，才能以残魂之躯回到其他5界投身，但一般也都是蝼蚁，走兽之类。所以凡界的戏本子里用各种方法倡导人们向善，多做善事，少做坏事，修得来世福报，也有它的依据。”

难得听神尊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肃肃心里的小尾巴又翘了起来：“神尊，你是怕我害怕才给我讲这么仔细的吧，你真好！”

听了这句话，端木北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不自然。肃肃在心里暗笑一声又说道：“神尊，既然冥界是死之地，你干嘛还要冒险来这里啊？刚才你和四方说话，我也听了一耳朵，你要找谁的魂魄啊？那个叫肃肃的吗？你们什么关系，值得你为她，呃，为她做这么多？”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夸自己，肃肃的老脸难得的红了一下。

也许是即将要见到心爱之人的缘故，端木北并未向往常一样沉默不言，他缓缓说道：“是我挚爱之人，因我而死，我想找到她。”

“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啊，就像你刚才说的，要被审判，评判功过，然后再次进入轮回，一入轮回可就前尘尽忘，就算你找到她，又有什么用呢？”借天啸的口，肃肃终于问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端木北却并未回答，而是指着前方突然泛起的蓝色幽光道：“你看，前面就是量德河，冥界的真正起点。刚才我们走过的路就是不归路，是每个下幽冥的人都要走的，一直都是这么的漆黑深邃，万籁此俱寂。你也是女孩儿，你说，肃肃当年走这条路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如你刚才一般，感到害怕无助？”

肃肃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忽然明白了问题的所在。她的死，对自己来说是结束了，是一了百了，但是对端木北来说，却仿佛一个蚕茧，把他紧紧的裹在了里面，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厚，越来越封闭自我。似乎在他的世界里，存活的意义只剩下了“找她”。

想通了这个关节，肃肃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难过，她好想抱住他，告诉他：“我并没有走这条路，我没有害怕。当年的死不是你的错，只是个意外，你不用自责自虐到如此地步，我现在很好，还能拥有前世的记忆，还能见到你，我真的很满足。”

两人很快来到量德河边。

这里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是湖或者海，因为你根本看不到边。水面上飘荡着一叶叶扁舟，每个小舟上都站着一个灵魂，他们纷纷低着头，双眼空洞，似乎被操纵了一番。而水底，则开着一朵又一朵巨大的白色灵花，幽蓝的灵光从它们身上发出，照亮了整个河面。

肃肃觉得这花有些熟悉，对了，之前那断了的玉佩上就是刻的这个。她好奇的伸头仔细看那水中花，颜色虽然好看，长得却很奇怪，它的花瓣不像常世的花是一瓣一瓣的，而是一根一根的，密密麻麻漂浮在水中，有些像大海中水母的触须，还像被捆成一团的海草，更像人的尸体泡在水里，头发随水飘荡……

头发？想到这儿肃肃心里一阵恶寒，不会吧，难道真的是人的……

她正这样想着，这时恰好有一朵靠近岸边的灵花随水波翻了个个儿，露出了“发丝”下面的一张难看的人脸！那脸似哭似笑，似怒似喜，五官被挤涨得变了形，如同被泡发了的馒头，让人看得直恶心。

“啊！”肃肃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端木北一把扶住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嘴上虽这样说，可肃肃觉得自己的脸一定是青了，谁能想到满河如此美景竟然是一颗颗人头发出的，一时半会有些接受不了。

端木北放开她，道：“这是冥界独有的花，他们都叫它恶脸花，说是花，不若说是一个个赎罪的灵魂。这里是量德河，就是称量你的德行和罪行的地方。有罪的人，他的灵魂会随小舟沉入河里，罪越多，灵魂就越重，小舟就会根据你的罪恶的多少而往下沉多少。你看到的这些恶脸花，都是全部没入河底的灵魂，据说他们要在此燃烧自己的灵魂之力至少百年，等河水觉得你赎的罪够了，才会放你的小舟重新浮出水面。”

“我们怎么过河？也要乘坐这个小舟吗？”肃肃觉得果然冥界的事情不能以常理推之，要不是端木北在身旁，估计自己早跑了。

“当然，冥界的路从来只有一条，没有回头路。要到枉死城，必过量德河。”端木北道。然后，就见他没有用“灭空”，也没有用行舟，更没画符，而是就这样一脚踩进了水中。

说来也奇了，端木北并没有沉下去，而是从他双脚接触水面的地方迅速长出了一条单舟，只不过跟水面上的其他小舟不同的是，他的小舟是白色的，而那些人的小舟是黑色的。

“灵魂接触量德河河水，就会自动为灵魂生出一条单舟，只不过我们两个是生魂，而他们是死魂，所以小舟的颜色不同。量德河是无法为生魂称量功过的，所以你不会沉下去。”端木北解释道：“来吧，别怕，不会有事。”

听了他的话，肃肃小心的将一只脚踩在了河水上，真的感觉如同平地一般，这才放心的将另一只脚踩了上去，果然下一秒她的脚下也生出了一条白舟。端木北拽下一根头发，默念几句口诀，那头发便飘了起来，将两条小舟系在了一起。如此，能保证他们在河上不会走散。

“您是神尊，法宝应该很多，为何要用头发？”肃肃当然认得这个小法术，这还是她教给端木北的，可是他为什么要用头发？

“这里是冥界，我们两个亦是魂体，常世之物无法跟随我们下幽冥，所以即便是灭空，我也没办法带来，所以，除了冥界现有的东西，只有用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才能施展法术，比如头发，比如灵力，外物是不管用的。”

“那，岂不是很危险？”肃肃问：“要是遇到危险，连个兵器都没有。”

“所以，天啸殿下，冥界危机重重，一会儿到了枉死城，不会如这河面这般平静，你一定跟紧我。我再说一遍，如有危险，扯断你手腕的丹棱结，虽然对身体有些损害，但是也能平安回到现世，记住了？”

“记住了。那你呢，你有没有？”肃肃升起一丝不安，她记得是端木北将自己的那个给了她。

“我自然有，你不用管那么多。”说了这些，端木北不再理会她，盘腿坐在舟上，闭目养神。

肃肃本还想追问，可看他一副对待陌生人的生冷态度，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好静静的观察起这量德河来。

果然，这条河如端木北所说，有称量灵魂功过的作用。她亲眼看到一个灵魂刚走进河里，小舟还没前行两步，就迅速沉入了水底，而当他的灵魂碰触河水，竟然就这么燃烧起来，在水底发出了蓝色的火焰，而那灵魂自然也变成了水底的一朵“恶脸花”。燃烧灵魂的滋味可想而知，所以他们的五官都是那般的狰狞。原来量德河里的点点美丽蓝光，竟然是燃烧生灵的灵魂所致。

她也曾见到有的人因罪行不够，小舟并未完全沉下去，有的水面没过脚踝，有的没过膝盖，更有的人甚至到了脖颈，可只要没有全部没过，小舟在水下都依旧会继续前行。而这些人的灵魂凡是和河水接触的地方，全都燃烧了起来，可偏偏他们不像自己二人是生魂，生魂是清醒的，他们是死魂，仍旧沉睡着，明明闭着眼却纷纷露出痛苦狰狞的神色，这景象实在让人难以忘怀。肃肃从来都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妖界生存不易，她手上也曾沾过几条命，可经此这么一遭，她决定等从冥界回去，一定会做一个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