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告诉了我爹?”苏珂极其怀疑。
她跟着季乐袅寻了一处茶摊,眼看着季乐袅招呼上一壶茶点,有些重回初倒到缺月城那日景象。可惜现在小师弟和燕不知都不在。
“当然。”季乐袅潇洒地摇摇扇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你突然晕倒,怎么和你说?季某想着反正告诉你,你也要和苏题苏老爷再说一遍。我直接省了这一步,直接告诉你爹岂不妙哉?”
他眉毛一抖一抖,十分自豪,将茶杯放在鼻前闻闻,很是享受。
“那消息究竟是什么?”
“这事说来也是你兄长苏越惹出来的?你放心好了,我看苏老爷已经让人通知去解决这事了?”
“兄长?”
“唉…苏姑娘,你刚刚说的江湖季某十分向往,不过现在江湖太乱了,要是以前说不定江湖真是这样?”
“以前?”苏珂听得两眼疑惑,“以前的江湖是什么样的?”
季乐袅似乎来了兴致,杯子一放,将知道的一股脑说出来,“传言临光朝初期,朝廷建立了一个组织,叫无章会。”
“那个时候只要有江湖人犯了事都被无章会处置,江湖上太平了好一段时候。各个门派都主张锄强扶弱,斩奸除恶,比现在要不知好上多少。”
看来朝廷还是有专门管辖江湖的组织,苏珂更加疑惑,“那无章会现在还在吗?”
“后来无章会势头越来越大,听说门主更是要反叛朝廷,被人揭发。无章会自然就消失了。朝廷忌惮再出现第二个无章会,就再也没有建立过这种组织。”
“到现在,江湖习武的人越来越多,江湖也越来越乱。无人管束,不知要冒出个多少门派组织。临光朝也不是当年的临光朝,周边还有敌国虎视眈眈,自然更加分身乏术,无力管理江湖。”
“攘外必先安内,百姓连地都种不了,又怎么去供养军队,只怕到处都是落草为寇的劫匪。”
苏珂听得难受,她其实心里清楚这些道理朝廷怎么会不懂。
可对于上位者来说,大刀阔斧地改变江湖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财力,相反只要不管,无非就是苦一苦百姓,过不下去的又不是他们。
“灭门之祸。”苏珂耻笑出声,小到洛灵,大到苏家,没有人能保证祸事不会临到自己头上,“我看是灭国之祸。”
“慎言!”季乐袅眼神一变,凌厉地看着苏珂,那胡子突然掉了半拉,“朝廷式微,但朝廷不想管,而非管不了,苏姑娘这话可千万别再说了。再说…”
苏珂叹了口气。
转眼奇怪地看着他露出来的皮肤,看季乐袅又慌慌忙忙地黏上,忍不住打趣,“都这样了,不如别粘了,你这易容别人一眼就能识破,自欺欺人?”
“不行!季某怕家中长辈仇家太多认出来…”季乐袅按了按胡子,将劝解的话接着说下去,
“再说…人啊就跟草一样好活。而且江湖上也不全是这样,你看缺月城不就挺好?”
苏珂一口气噎在心头,“好?”
“江湖人整日想着精进武功,天下第一和神兵利器、大部分城镇真正操持内务的还是朝廷的人。”说着又想起缺月城的特殊,补充说,“就是骆城主有个能干的女儿,十三岁就接管了缺月城的事务。这才让衙门尴尬起来。”
“骆溶溶?”
苏珂努力收起脸上的惊讶,似是不经意问道,
“听你这么说,骆姑娘倒是很优秀。十三岁就能接管缺月城的事务。”
“那是没办法。”季乐袅仰头干了一杯茶,言语是数不尽的惋惜,
“骆城主只有一个女儿,可惜身体不好不能习武,为了补偿就将城中的大小权力交给女儿,连婚事都一拖再拖,也为她以后嫁给神鬼山庄少庄主练无涯做准备。”
“饮鸩止渴,骆城主难啊。”季乐袅收了扇子,
神鬼山庄?苏珂摇摇头,“怕骆城主不是这么想的。”
“出来这么久苏珂先回去了。今日多谢季公子,有缘再见。”说完就起身与他告别。
季乐袅被这突然的告别打了个措手不及,随手往桌子上丢了茶水钱就起身跟在后面。
直觉告诉他跟着苏珂有人热闹看,要是不凑这个热闹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
苏珂一路回到苏府,裴云初原本说下午后能回,她心神不宁地等着,总觉得事情恐怕不会这么了结。
骆玉华,骆溶溶,小师弟,还有魔剑。苏珂猛然想到在城主府时苏家说的话。
如果小师弟注定绕不开城主府,那和魔剑息息相关的苏家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她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脑里从未有过现在这般清醒。
找苏父,他一定知道什么!
说找就找,苏珂穿过小花园直奔苏题住的地方。苏题住的地方种满了竹子,风吹过就会哗哗作响。
苏题的目光带着父亲的慈爱。
看着和老爸一模一样的脸,苏珂总是有些不知所措。
“珂儿,这次下山跟爹生疏了许多?”耳边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苏珂一听这个就有些紧张。
“没…没有。”
“还没有呢?”春天早已悄然而至,连他这个不会武功的人都换上了轻便的衣裳,但学两年武艺的苏珂还穿着毛茸茸的外衫。他心里同样不是滋味。
“灵鹤山没有拘着弟子在山上的规矩,你大师兄离人语更是三天两头往留仙城跑。唯独你从来不下山,若不是给你去信,你怕是也想不起来回家看看。这不是生疏是什么?”
苏题说得句句在理,苏珂虽然不知道原主性格但也知道,以苏题对女儿的关心两人的关系应该不差。
但她不是原主,人要脸,树要皮。
“真没有。”苏珂当真是有些无地自容,更恨系统无端端把她带进来做什么,来之前她还告知自己,就算不是原主也要好好对待苏父。
可真到这里,还没轮到她做什么,苏题的关爱就让她整个人陷入无法面对的自责。
特别是即便现在她来找苏题也是另有原因。
“好,那就不说了。”苏题摇摇头,望着不远处的竹林,眼里尽是关切,“灵鹤山清冷,老祖最近如何?”
话题转变之快也让苏珂有些诧异,回想起晏今安的脸,苏珂认真地回答,
“老祖甚好,能吃…能打…”
“你这孩子,是问你这个吗?”苏题被这个能字震住,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氛,“那个燕不知是不是和老祖有关系?”
苏珂猛然抬头。
“我就知道。”苏题放心地摸了摸胡子,苦心劝道,“上次来信,你说离人语不合适,我想想也是,以后你嫁过去回家更是不易,我看那个燕少侠就很好,说不定他能留在苏家。”
“啊!”
苏题睁大眼睛,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爹!你说什么?燕不知?他…他可是…!”
“我知道,他是老祖的后人。”苏题满意地眯上眼睛,“还想瞒着我,老祖对我苏家有恩,以我对老祖最是了解一看就知道,那眼睛十分相似,猛一看还以为是老祖亲临。”
“后人?”苏珂尖叫着吊高嗓门,“他!”
“怎么?”苏题收了笑意,“他不是?”
“……”
苏珂的大脑一阵凌乱,她努力地收起脸上的惊愕,在苏题的目光下缓缓点头。
“是啊…后人,没错。我和他也不可能,他不会入赘的,爹就别想了。”她忽地反应过来摇摇头,脑海中划过一道白光,
“晏祖师与苏家有恩是因为魔剑!”
苏题的笑意僵在脸上,最终缓缓点头。
苏珂压住胸口的沉重,缓缓问道,“那我和魔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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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珂跟着苏题走过竹林,通往后院,远远看去,那是一处小佛堂,牌匾上写着三个大字,“念恩堂”
里面梵音声悠悠传来,不知供奉着哪位菩萨。
不是说关于晏今安的事吗?怎么将她带到这里。
苏珂有些好奇。
到了屋里,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处地方。两个喇嘛一左一右跪坐在两旁,正前方是个三十公分左右的玉石雕像。案台前鲜花,清水,水果和檀香。
木鱼声停,两位喇嘛起身对着苏题行礼。
苏题双手合十,请两位大师一旁休息。等两个喇嘛离开便回头对苏珂招手,让她离近些。
苏珂满心疑虑走过去,目光在苏题的示意下看着面前的供台。
这尊玉像苏珂见过,灵鹤山上三香殿前供奉的就是同一个玉像,只是比这些大些。玉像无瑕精雕细琢,衣袖翩飞手持一把玉剑。
“这…” 一个不妙的猜测在她心头生起,为了证实心中所想,苏珂走近仔细地端详这个玉雕像,“这是那位望月仙人?”
从前祭拜三香殿前的雕像时,她就好奇过那上面供奉的是哪个神仙,怎么她从来没见过。
师傅说那是望月仙人。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望月仙人是谁,直到系统提示望月仙人就是晏今安。
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想晏今安的面容,再睁开眼睛看着这个玉像,依然对雕刻师傅的手艺有些怀疑。
她将这玉雕像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来回看了几次,也没看出这人和晏今安到底哪里像,
真是难为苏父能凭借它去猜测燕不知和晏今安之间的关系。
“虽说只有五分相像,但已经足够。”苏题虔诚地对着玉像上香,心中暗道,恩人乃天人之姿,燕不知作为他的后人能这般像已经不错。
给活人立像?苏珂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她脑海里乱糟糟一片,苏题已经上完香,立在案台前沉默片刻才道,“晏老祖是我苏家的恩人,凡是我苏氏子弟都将永远铭记于心。”
他回头看着苏珂,整个人行峻言厉,“从前不和你说,是因为你既然已经上了灵鹤山。已经是灵鹤山的弟子,我们苏家和灵鹤山早已经是密不可分,你自然会对恩人尊敬爱戴。”
说到这苏题的脸突然绷不住。
他收到苏珂爱慕老祖消息也是吓了一大跳。看看自己如花似玉的姑娘,再如何尊敬老祖也不免有些膈应,还是燕少侠好。
“究竟是什么恩情让父亲这样…”
苏题收回神,思绪似乎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江湖已经开始了起来,作为缺月城的首富,苏家自然就成了无数江湖人士眼中的肥羊。每年都有不少的苏氏子弟死亡。
有人背靠大树好乘凉,可如果你头顶的这个树已经盯上你了呢?
“三十年前,魔剑需要寻找宿主,当年的城主便让人准备活祭,苏家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不是说苏家出过魔剑的宿主?怎么还会有活祭?
“呵呵呵…”苏题怅然一叹,“正是因为出过宿主,所以苏家就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人。我们苏家或许会有血脉能够引起魔剑苏醒。所以爹才不想你接近城主府。”
话一转,苏题又想起了父亲的话,三十年前,苏家最先被选中,城主将苏家人绑到城主府等待月圆之夜祭剑。
正是月圆之夜晏今安从天而降,将当年的缺月城城主以雷霆之威斩杀,救下他的父亲苏旻。
从此,苏题的爷爷当即就带领全家投靠灵鹤山。
后来晏今安在留仙城的禁武之名,名震天下。
他们一家水涨船高,不仅保住的家业更成为缺月城首富,从此再无人敢动。
“既然苏家已经是背靠灵鹤山,为什么苏家不搬到留仙城呢?那里是不是离灵鹤山更近?”
“这些事与你们这些小孩子没关系,左右老祖在旁人翻不出什么浪来。”苏题道一甩袖子,
“再说这些年,虽然爹不能离开缺月城,但这些年苏家的资产已经送往留仙城。以后小辈们就在那里生活。你这次回来就因为魔剑受苦,昨日你昏迷的时候,爹就想了,早些离去吧。”
“爹……”
玉雕像前,供香幽幽冒着一缕直烟。
苏珂恍惚觉着大反派正在被人祭祀。转头又想,反派到底活了多少个年头,光是与苏家有恩就是三十年前的事。
魔剑和苏家还有燕不知的事她已经知晓,可最重要的是云初和城主府又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的忧虑越来越盛,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多事之地。走出念恩堂,回头看着苏父仔细地擦拭着他的玉像,心中感慨万分。
如今燕不知怎么看都不像大恶人,若是大结局他一死,多少人会因为失去他的庇护家破人亡。
随着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苏珂直接到了苏府大门口等着。
大门对面茶摊。
季乐袅灌下一口凉茶,扇子一展,捂着半掉的胡子潇洒地走过来。
他面容实在扎眼,老远苏珂就注意到他,
“你一直跟我做什么?”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和季乐袅原本就没有交集。
“苏姑娘一直防着季某做什么?”季乐袅摇扇轻言,“可是季某做错了什么?”
苏珂盯着季乐袅,季乐袅笑笑。
“苏姑娘在做什么?”他没完没了地找着话题。
“我在等我师弟。”想到今早还是季乐袅帮忙追回银两,苏珂也尴尬一笑,
“你就不能换个人吗?”
“季某也只是在等裴少侠。”
一阵沉默。
季乐袅头一仰。
苏珂抿住嘴,闭上眼睛,“那是我师弟,我等他天经地义,你等他做什么。”
“因为苏姑娘在等啊。”季乐袅呵呵一下,恬不知耻地缓缓靠近,“季某看不得姑娘家着急,就陪你一起等,好不好。”
苏珂往后一退,翻了个白眼。
路上人渐渐变少,对面的小摊上零星几个吃东西的人。
顺着她的目光,季乐袅踮着脚往远看,半晌摇摇头,“八成等不来了,苏姑娘若是去不了,不如让季某去看看?”
“你?”苏珂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为何要帮我?”
“是啊,我们之间可没有什么恩怨,季某仰慕苏姑娘口中的江湖,也想做一回路见不平仗剑江湖的侠客。”他的表情有些向往。
若是苏珂没有说这些,他可以找出千万种借口,但苏珂口中说的那个江湖实在令人心动,他鬼使神差在这一刻想起了这些话。
苏珂眉眼沉沉地看着面前的人,想了许久,望着他的眼睛说道,
“季公子,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