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狩十三年冬,异姓王齐弈年率军突起,以摧枯拉朽之势攻破京城夺取时家江山,为免战火祸及京中百姓,皇帝时乘甘愿退位,三日后暴毙于寝殿。
半月后。
刑房中昏暗无光,只留一扇小小的窗口,从中透出一缕微光,恰若被绑在木架上的那人的呼吸一般细弱。
陈玉戈轻轻撇了撇茶上的浮沫,尝了一口觉得无味便搁开了,抬眼看向木架上的王希蕴——有史以来第一个入狱的画神师。
他们也是见过的,当初祭台上她点燃自己亲手画下的神像,随着画像一寸寸被火舌卷起,文武百官皆跪地礼拜。
那时的她衣冠胜雪,仪态端方,望下百官的眼神淡漠悲悯,与天上的神仙没什么两样。
如今进了牢房受了刑,乱发披面,隐约漏出半张苍白的脸,前胸衣襟上混了汗水和血迹,衣衫和皮肉被鞭打得开裂,却依然咬着牙关,只不时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咳嗽,带着鲜血从嘴角流下。
挥鞭的狱卒站在一旁,面上不显,拿着鞭子的那只手却在不停地颤抖,这可是位画神师,能与天上神仙说话的人物,他动手染指,只怕死后要下地狱。
陈玉戈啧了一声,从狱卒手中拿过鞭子,挥手屏退了其他人,走到王希蕴跟前,用鞭身撩开覆在她面上的发。
“王大人,您这又是何必呢?”陈玉戈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声音像冰凉的蛇滑进王希蕴的耳中,“陛下为政精明,功过尧舜,难道还不值得让您动笔画张神像焚烧祈福吗?”
为政精明,功过尧舜?是指先帝将非亲子的他一手带大,他却翻脸不认人夺了时家江山,还逼得先帝自尽吗?
王希蕴咳出两口血,勉强勾了勾唇角:“陈大人真会说笑,绘神楼多的是愿意为陛下尽忠的画师,若非您举荐,陛下哪儿能瞧得上我这点本事。”
她身子虚,一句话说完要歇很久才能说下一句:“况且都在这里呆了半个月了,此时再松口,这么多的刑罚不是白受了?”
陈玉戈没料到她在这般情境下还有力气说笑,微微眯了眯眼,面上那点虚情假意的笑消了下去:“你当真不肯?”
他瞟了一眼王希蕴被捆在木架上的手,他特意吩咐过,行刑时切要避开,不可有一毫损伤。
如今这双手微垂着,虽然蒙上了脏污,却仍可见完好无损,十指纤长,如珍珠蒙尘。
“大人何必如此多言?”王希蕴费力抬了抬脖子,好教自己能直视陈玉戈的眼,“陛下于我有恩,我总得坚持些什么。”
她说的陛下自然不是现在这位,而是前头那个已经被逼死的,他为国君虽资质平平,却是难得的温厚,宫里很多小太监宫女闻听他的死讯后都偷偷地抹过眼泪。
王希蕴的眼神一如那日高台上一般淡漠,陈玉戈下意识避开,回过神来又自觉羞恼,唤人进来吩咐下拶刑,自己却出去了。
“大、大人,当真要用拶刑吗?”外头狱卒有些犹豫,陈玉戈不怕鬼神,他们可敬得很啊,当今上位本就流言纷扰,如今还囚了一位画神师,只怕有损阴德。
拶刑乃是女子刑法,用拶子套入手指,再用力收紧,十指连心,碰上蛮横的狱卒能生生将十指夹断,若真上了此刑,王希蕴只怕这辈子都拿不起笔了。
陈玉戈冷哼一声,淡淡瞥了一眼,那意思已经明白,不必留情。
狱卒不敢违陈玉戈的令,下了十足十的劲儿,王希蕴被人押着,拶子收紧的那一刻,钻心的疼痛如烈火焚烤一般迅速席卷全身,她接连打了几个哆嗦,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可瘦削的身子仍不受控制地蜷缩,额上冒出一层密密的汗,很快浸透了衣衫。
不知过了多久,刑罚停了,狱卒出去唤陈玉戈。
王希蕴面如金纸,十指鲜血淋漓,她睁眼看向止不住颤抖的双手,扁了扁嘴垂下头去,断断续续自语:“疼死了……”
王希蕴知道只要自己稍微低一下头就可以再度成为人人敬重的画神师,可她方才没开玩笑,如今受了这么多刑,疼都疼了,脸丢尽了,新帝也得罪了,再说愿意这么多苦不白受了吗。
况且先帝于自己有恩,她虽不至于随先帝而去,但也没软骨头到为杀害他的罪魁祸首歌功颂德。
师父说的对,自己就是个死要面子的犟种。
她又忍不住骂起陈玉戈来,那个王八蛋,自己从没见过他,改朝换代后她都准备好辞官回乡,那陈玉戈此时要求绘神楼为新帝江山画神祈福,问了很多人,不止她一个寻借口拒绝了,偏偏将她一人扣进狱中。
呸!衣冠狗彘。
没过多久,房门推开,进来的却不止陈玉戈。
他们逆着光,王希蕴眯了眯眼才看清,一个手中拿着圣旨的太监,陈玉戈跟在他身后,敛着目看不清表情。
她被放下来钳着肩强压着跪下听旨,这宣旨太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声音尖得像针,刺得她耳膜脑仁一齐犯疼。
他念了很多,前头都是在指责她目无君上,罪不容诛,也不知道是找谁写的旨意,辞藻华丽用词尖锐,只听这圣旨还以为她是怎样一个恶贯满盈的罪人。
“……今加恩令自尽!”
念完,太监一甩袖,利落将圣旨合上,后退半步侧身对陈玉戈微微笑道:“陈大人,麻烦您了。”
待那太监被狱长引着到外头喝茶歇息,陈玉戈才慢慢上前来,也不介意狱中尘土,随意撩开衣袍蹲在王希蕴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瓷瓶放在地上。
王希蕴坐在地上颤抖胸膛平复气息,陈玉戈也不催她,片刻后,王希蕴缓缓开口:
“齐弈年是想杀我,还是想杀了整个绘神楼?”
谋反夺位后旧皇非死不可,这不难想,可在这个局势动荡的节骨眼要求绘神楼画神,还在众人拒绝后独独扣下她一人就很值得细想了。
是巧合,还是蓄意?
陈玉戈没有纠正王希蕴直呼皇帝姓名这样的大不敬之举,他的表情平淡,语气坚定:
“陛下和时乘那样的庸懦之主不一样,他有鸿鹄之志,没有什么能拦住他。”
王希蕴得了想要的答案,轻嗤一声,将目光落在那个瓷瓶之上,随即伸手捞起来,只是她双手残废拿不稳,瓷瓶摔在地上碎成几瓣,里头黑乎乎的药丸滚了几圈粘上尘土。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陈玉戈目光落在王希蕴脸上。
她现在动一下都费劲,身上衣衫湿尽,回应他的眼神也比先前迟缓了许多,陈玉戈对上王希蕴在药丸掉落后看向自己的视线,风度翩翩地笑了笑:
“怎么了?捡起来吃啊。”
又是这样,明明他不是这样的人,不管他下手多狠辣,在送犯人最后一程时总是不介意给予最大的体面,可在审讯王希蕴这个人时,总是带着深深的恶意,希望能看出她脸上些许泄漏出来的愤怒害怕。
可她依旧平静,轻轻叹口气,捡起那颗沾了灰尘的毒药,简单吹了吹便塞进嘴里,随即松了力气靠在刑架上,面向他有些僵硬的脸:“你如此厌我,是为什么?”
语气淡然,只带着些微疑惑。
为什么?陈玉戈也自问过,那么多不愿画像的画师,为什么偏偏扣了王希蕴,为什么将本不该放在她身上的刑罚使了个遍,为什么无数次期冀能打破她眼中的淡漠孤高,在她脸上看到其他犯人一样的畏惧惶恐?
可是这些话光想想都觉得脸上犯烧,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于是他只是阴着脸,王希蕴等了一会不听他开口,那药咽下去也开始发作,从胃里开始一下一下抽动,牵着她的心跳五脏一起鼓动,迅速搅成一团,她梗住喉咙不愿在陈玉戈面前示弱,从牙缝里挤出句“滚”。
整整半个月日夜不停的逼讯和刑罚早废了她的身子,旁人吃下一刻钟才发作的毒药几乎是刚咽下就作用在她身上,她不过十七岁,全凭着少年人的傲气自尊和对陈玉戈的厌恶才端着架子不露怯意。
只是陈玉戈看不出她的色厉内荏,只觉王希蕴在挑衅,冷笑一声凑近,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不等他开口,一口带着血块的鲜血便从王希蕴嘴中喷出!
陈玉戈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白玉似的脸上出现片刻难得的茫然。
王希蕴伏在地上,浑身的绞痛让她再装不下去,什么高深冷静全不要了,眼前黑黑点点的斑斓让她脑袋发晕,嘴唇发麻,却还是强撑着朝陈玉戈的方向啐了一口:
“捡你大爷……”
说完这句,口中又呕出一大摊血来,王希蕴眼皮沉重,呼吸都觉得费力,身上的疼痛渐渐消退,紧接着是五感,到最后已经感受不到躯壳的存在,只有灵智轻飘飘地浮在世间。
可灵智也没留存多久,消散的那刻,王希蕴突然想笑。
嘿,铁骨铮铮王希蕴,你好样的。
-
腊月二十三是送灶马娘娘的日子,绘神楼要把画好的灶马神像在寅时前送到各宫各院去。
这是西楼小画师们每年的重要任务,因而天还未亮,西楼上下装点的灯笼明烛齐齐点亮,灯火通明,王希蕴就是在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中睁开眼的。
文书同忙着给自己编头发,一边还有空过来蹬王希蕴一脚:“快些起吧,你负责的是西宫西北角的三座宫室,可远着呢!”
王希蕴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又见了文书同,便被她话里的信息冲得懵住了。
负责什么?死了还要干活吗?
看到她睡起迷蒙的眼神,文书同急得拍了她一下,结果没绑好的辫子散了,她又慌里慌张回到镜子前。
“送灶马娘娘的画像给各宫各院啊,你睡傻啦!”
王希蕴更是惘然,她都混到从六品了,还要做这种小画师才干的事,她这些年是白干了吗?
拧拧眉刚想开口,却在看清文书同面目时噎住了。
“你往你脸上糊了些什么玩意儿?”
下本接档《坏新娘》,
【一心搞垮夫家的复仇者×死过一次还不长记性的高岭之花】
秦鹤邻是国公府养出来的嫡子,识礼端方又清远克制。
成婚前,其以姿容文采双绝冠于京城。
成婚后,世人所赞在这双绝之外,又多了一个有勇有谋长袖善舞的贤妻。
却不知这位贤妻与秦家隔着血海深仇,隐姓埋名嫁给秦鹤邻,只为了倾覆秦家报仇雪恨。
告诉秦鹤邻自己的真实身份,将匕首一寸寸刺进他的脖颈。
这是白梅客幻想无数次,为她亲爱的夫君选择的最好的结局。
可她不知道,对于秦鹤邻来说,这并不是幻想,
而是他重生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场景。
刚重生回来时,秦鹤邻想,定要将前世遭受的一切悉数奉还。
后来白梅客真的死了,他又想,陪她死在一处,也是很好的。
小剧场:
某一日晨起,白梅客收到密信,一目十行看完后淡声吩咐:
“找个人,明日上朝,参世子一本。”
“另外——”
她撂开书信,叫住领命而去的侍女,撑着下巴含笑道,
“告诉世子今夜早些回来,我有些念他了。”
秦鹤邻幕僚苦口婆心:“公子,夫人居心叵测,您千万不能相信她的花言巧语啊!”
秦鹤邻:“放心,我并未被她迷倒,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你别说了,我有我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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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