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尧彪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裘智身后,目光落在那画像上,微微一怔,随即冷笑连连:“下手时不想着庄舟是自己的亲哥,如今倒对一幅画像恋恋不舍,装什么兄弟情深!”
庄舟迟迟未曾露面,寄回家的书信也是临时写的,李尧彪因此断定对方已经遇害。
众人在书房内搜寻许久,没有新的发现,便转往别处继续搜查。
来到田渔住的小院,只见官兵粗鲁地押着她,从房中拽出。
田渔羞得满面通红,双目含泪,走路一瘸一拐,完全跟不上官兵的步伐。
谋逆大案当前,官兵哪里会顾及女眷的颜面,毫不怜惜地将她扛起,扔进了囚车。
田渔紧咬下唇,不知从哪掏出一方帕子,遮住半张脸,生怕被人看了去,随后缩在一角,轻轻揉着手臂。
裘智见她步履蹒跚,走路姿势比前几日还要别扭,不禁心生疑虑,于是走到囚车前,好奇问道:“你的腿还没好吗?”
都到这节骨眼上了,田渔没必要再装模作样。裘智怀疑是她伤口处理不当,导致感染,伤势恶化,才会行动不便。
田渔脸色苍白,颤抖着回答:“快好了,快好了。”
裘智看她神色闪烁,知道她言不尽实,沉吟片刻,道:“我看看伤口。”
田渔闻言,立刻捂住小腿,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疯狂摇头:“不用了,不用了,男女授受不亲,真的已经好了。”
她的反应太过剧烈,李尧彪心中越发疑惑,庄家这两个主子什么毛病,怎么总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表现得如此慌张?
李尧彪不理会田渔的意愿,冲着旁边的手下一扬下巴,对方立刻将田渔的裤腿拽了上去。
裘智看了一眼,她的小腿白皙如玉,伤口早已痊愈,连一丝疤都没留下。
田渔羞愤交加,忍不住哭道:“你们欺人太甚,竟当众羞辱良家女子,我不活了!”
裘智径直拔出旁边千户的佩剑,扔进囚车,邪气一笑,催促道:“光说不练假把式,剑给你了,快死吧。”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李尧彪甚至来不及反应,剑就已落在田渔脚下。
李尧彪心中一惊,田渔身为庄家大太太,谋逆一案她难逃干系。如今还没问过口供,要是让她自尽了,自己至少要落个看管不严的罪名。但事已至此,倒不如顺水推舟,看她如何应对。
他心中虽急,面上却极为淡定,目光灼灼地盯着田渔。
田渔没想到裘智居然反将自己一军,看着近在咫尺的宝剑,只觉天旋地转,吓得连连后退,哭哭啼啼道:“你们欺辱我!”
李尧彪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田渔根本舍不得死,之前的害羞都是装出来的。他拾起囚车里的剑,缓缓抵住她的喉咙,故意试探道:“你要是没勇气,我帮你一把啊。”
田渔吓得花容失色,双手猛地推开长剑,哭喊道:“我不死!我不能死!我...我...”
李尧彪嗤笑一声,收回宝剑,插入千户的剑鞘,讥讽道:“既然没打算做贞洁烈妇,就别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
田渔闻言一怔,随即收起先前的惶恐,一改往日的娇羞之色,神情坦然,落落大方地直视着李尧彪,淡淡道:“几位大人好眼力。” 如此便是承认自己之前都是装出来的了。
裘智打量了她几眼,见她不时揉着手臂,冷不丁问道:“你的胳膊怎么了?”
田渔既然已卸下伪装,干脆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地扫了裘智一眼,并不答话。
裘智看她不回答,不再逼问,和朱永贤在院内转了一圈,没看到任何异常。
此时,一名千户快步上前禀报:“大人,发现一处上锁的院落。”
皇城司的官兵没听过庄家闹鬼的传言,但看院门紧锁,料想其中必定藏有机密,因此不敢擅入抢功,特地前来请示。
朱永贤眼睛一亮,兴致勃勃道:“走,咱们去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鬼。”
一行人来到院外,立刻察觉异样。门锁虽然还挂在门上,但锁面已被擦拭得干干净净,显然近几日有人进出。
李尧彪一脚将门踹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他轻车熟路,径直朝那间“会吃人的房间”走去。
几天前,他亲手砍断了门闩,按理说屋门应当开着,现在却是紧闭的状态。李尧彪伸手推了一下,大门纹丝不动,和之前一样,被人从里面锁上了。
他回头道:“这屋子又被人从里面栓上了。”
裘智走上前,打量了几眼,发现这木屋比他想象的还要破。
朱永贤满脸嫌弃地说道:“这破房子,刮阵风就能吹倒。”说着,伸手在墙上轻轻一推:“你看,我都没怎么用力…”
话音未落,只听“嘭”地一声,一块木板竟应声倒下,砸在地上,扬起层层尘土。
朱永贤目瞪口呆,怔了半晌,讷讷道:“我真的没使劲啊,没想毁坏物证啊…”
裘智牵住他的手,轻声宽慰道:“不关你的事,这是豆腐渣工程,没伤到你就好。”
朱永贤回过神来,越发觉得这屋子像个随时会塌的危房,连忙拦住裘智,不让他进去:“你别进去了,在外边看看就行,万一塌了,砸到你怎么办?”
李尧彪抽刀,劈开了门闩。
透过大门,只见楚衍趴在地上,后背插了一把匕首。
李尧彪快步上前,探了探鼻息,回头沉声道:“死了。”
裘智接近楚衍的目的虽不单纯,但这几日相处下来,还是真心把他当作朋友。此刻听闻他惨死,心中一酸,扭过头不忍再看。
朱永贤楼住裘智,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轻轻吻了吻他的额角,低声安慰:“你若能替他找到凶手,也算是祭奠他的在天之灵了。”
李尧彪命人将楚衍的尸体抬了出来。
裘智俯身仔细查看,发现楚衍除了后心有一处致命伤外,身上并无其他伤痕,亦无挣扎反抗的迹象。
他叹了口气,心底不是滋味。楚衍武功高强,能一刀将他杀死的,除了亲近之人,再无其他可能了。
根据尸斑以及尸僵的程度,裘智估计死亡时间在夜里12点到1点之间。他随即侧头看向邓指挥使,问道:“你还记得昨晚楚衍什么时辰回来的吗?”
邓指挥使毫不犹豫道:“刚过子正(12点)。”
裘智神色微沉,楚衍前脚刚进门,后脚便惨遭毒手。就算楚衍不是庄阳的私生子,养了这么多年,总有些感情了。可他竟为灭口,毫不犹豫地将楚衍送入黄泉,心肠也太狠了点。
院内死寂沉沉,唯有风拂过枯枝,发出簌簌声响。
白承奉站在一旁,越发觉得阴气森森,浑身寒毛直竖。他见众人都围在尸体旁,便悄悄往外挪去,脚步极轻,生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他心神不宁,未曾注意脚下,踩到了一块石头,身形一晃,差点跌倒。
裘智听到动静,抬头看向白承奉,见他脸色发白。裘智知道他是殿前司出来的,什么可怕场面没见过,不至于害怕尸体,于是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承奉只觉背后发凉,打了个寒颤:“这院子就是樵夫说的闹鬼的地方。”
他不怕人,却怕鬼,虽说现在是光天化日,可依然怕被鬼关在房里吃掉。
裘智诧异道:“哪闹鬼了?楚衍是被...人杀死的。”
他本想脱口而出“是被庄阳杀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尚无证据,万一另有隐情呢?话到嘴边,硬生生改口。
白承奉觉得平时裘智挺聪明的,分析事情头头是道,关键时刻却总犯傻。他焦急道:“楚衍死在密室里,怎么可能没鬼?”
他亲眼看到李尧彪用剑劈开门闩,自己也进屋仔细查探过,没有任何机关,这屋子是个实打实的密室。
裘智略一沉吟,道:“楚衍如果想进这个院子,翻墙就可以了,根本不用开锁。院外的门锁,原本布满灰尘,现在上面的灰尘一扫而光,说明有人曾开锁进出。”
李尧彪和邓指挥使二人夜探庄家,也是翻墙进来的,楚衍武艺如何他不清楚,但翻个院墙,想来不在话下。
白承奉觉得裘智说得有几分道理,却还是将信将疑,问道:“那这个密室怎么回事?”
“密室?什么密室?哪来的密室?”裘智反问了一句。
白承奉面色微变,心中隐隐发毛。他狐疑地望着裘智,觉得他仿佛被鬼上身了,神智不清。
他战战兢兢地退后半步,低声道:“这屋子不就是密室吗?没有窗户,门又是从里面锁上的,若非鬼怪作祟,如何解释?”
裘智摇摇头,语气笃定地说道:“这屋子简陋得像个临时搭建的窝棚,经验丰富的工匠,一夜之间就能盖起一间一模一样的。庄阳和田夫人虽是养尊处优之人,但想在昨晚做些手脚,并非难事。”
朱永贤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难怪呢!这墙上的木板随手一推就倒,原来是匆忙间盖的,压根不结实。”
只要和鬼神无关,白承奉就不那么害怕了,脑子也能正常思考了。他环视四周,这间小屋确实破破烂烂,像是临时搭建出来掩人耳目的。
裘智沉吟片刻,分析道:“田夫人和庄阳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给盖成这样已经不错了。田夫人昨晚太过劳累,肌肉酸疼,所以才会步态不稳,一直揉捏双臂。”
田渔就算性格不是那么容易害羞,但毕竟是深宅妇人,没干过什么体力活,让她盖房子实在是难为她了。
朱永贤恍然大悟:“所以她走路踉跄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累着了。”
李尧彪本来还疑神疑鬼,现在听了裘智的分析,觉得十分合理。他冷哼一声:“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尸体不会凭空出现,定是人为。”
正在此时,一名千户快步走来,抱拳禀告:“大人,院中发现两具尸骨。”
皇城司和王府护卫司的人在院中发现了楚衍的尸体,便对这个院子搜查得格外仔细,各处都翻了个遍,结果又找到了两具埋在地下的白骨,急忙来告知李尧彪。
众人本以为只死了楚衍一个,最多再有个失踪三年的庄舟,哪知接连发现三具尸体,不禁面面相觑。庄家就算不想造反,这草菅人命的罪名也跑不了了。
两具尸体的位置相距不远,尸骨埋得极浅,坑穴狭小,显然掩埋之人从未干过这种活计,挖不了太大。而且院子落了锁,不会有人进出,所以也没有费心掩埋。
坑内的白骨摆放凌乱,裘智蹲下身查看,试图寻找耻骨来辨别死者性别,可眼下尸骨交错堆叠,一时难以找到,便拾起下颌骨观察起来。
男性的下颌骨整体较为粗大、厚重,下颌角区角度偏小。而女性的下颌骨,骨质较轻,下颌角区角度偏大(注1.)。
他比对片刻,缓缓开口:“初步判断,死者是一男一女,不过后期尸检有可能会推翻这个结论。至于死因以及其他线索,需要详细尸检后才能发现。”
朱永贤十分信任裘智,毫不犹豫地拍拍他的肩:“你的判断肯定不会错,就是一男一女。”
李尧彪却皱了皱眉,显然不太相信。他们皇城司的老仵作都不敢贸然判断尸骨的性别,裘智不过是一介书生,怎么能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皇城司的衙役上前收敛骸骨,裘智起身闪到一旁,见衙役们的操作还算专业,便在院内走动,看看能否找到有其他价值的线索。庄家将此处封锁,肯定是为了隐藏不可告人的秘密。
裘智刚踏入东厢房,便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几乎喘不过气来。
朱永贤见状,忙拽住他的袖子,将他拉了出来。
裘智虽然没看清室内的细节,但可以肯定庄阳在这个院子的使用上没有说谎。屋内灰尘厚重,显然荒废已久。
朱永贤打开窗户,向裘智说道:“就在外面看看吧,里面灰太大,进去不方便。”
裘智不是喜欢没苦硬吃的人,他站在窗前,借着阳光,仔细打量屋内情形。屋中积了厚厚的灰,内部极为凌乱,地上满目狼藉。
床单、被褥被撕得破烂不堪,桌椅东倒西歪,器物散乱一地。墙壁上隐约可见砸痕,窗框亦裂开了道道缝隙,陈旧的血迹斑驳其间,霉味与**的气息交织,令人忍不住掩鼻。
朱永贤看着屋内的惨状,联想到先前裘智对庄阳的质问,他心底隐隐升起一丝寒意,倒吸了一口凉气,低声问道:“这地方…是用来关押犯人的?”
如果是正常住人,就算废弃已久,也不会这般凌乱。明显有人在屋内打砸,而且从来没人收拾过。
裘智沉默片刻,道:“就算是犯人,也不愿意住在这么脏乱的环境里吧。”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缓缓摇头,叹道:“造孽。”
两人紧接着又查看了西厢房与正房,里面的状态与东厢房大同小异。每一间屋子都杂乱不堪,透出隐秘与压抑的气息。
远处,李尧彪看裘智拉着朱永贤在院子里四处晃悠,急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朱永贤身份尊贵,皇城司的人不敢当着他的面放开手脚搜证,行事畏首畏尾,不如往常自如。
他这些日子算是看明白了,裘智说去哪,朱永贤就去哪,只要裘智不走,朱永贤绝对不会走。
小剧场:
小狐狸来到鬼屋,田渔和庄阳因为扰民已经被带走了。他不开心地撇了撇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小狐狸装作一瘸一拐地回到洞府,小猪欢快地跑出来迎接。
小猪看到小狐狸受伤,急得直转圈:球球,你怎么啦?
小狐狸疼得龇牙咧嘴:看你整天闷在家里,我就想着去把那些恶鬼除掉,好让你能安心出去玩,结果被鬼打伤了。
小猪感动得眼泪汪汪:球球,你对我太好了!我、我一定要报答你!我要以身相许!
注1: 法医学第二版 作者李生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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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没有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