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智躲在朱永贤身后,想到自己接近楚衍确实另有目的,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不敢出声。
朱永贤见楚衍对裘智喊打喊杀,顿时怒冲云霄,血气翻涌。
他将裘智护在身后,指着楚衍的鼻子大骂道:“什么东西,竟敢来王府撒野!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性?他要不是为了套取庄家的秘密,怎会与你这种人做朋友!”
这话说得太过伤人自尊。裘智赶忙拉了拉朱永贤的袖子,低声劝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把他赶走就行了。”
在裘智看来,自己利用楚衍的友情有错在先,现在被对方追杀一路,提心吊胆,算是扯平了。
楚衍的目光如刀,手中长枪紧握,即使隔着老远,裘智也能听到他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他猛然大吼:“复兴大楚,庄家称王!”随即扑向裘智,厉声道:“燕王,你这狗贼,受死吧!”
李尧彪这几日一直派探子盯着庄家,没发现任何异常。
皇城司只管造反的事,至于庄舟是否被那对叔嫂害死,他没有半点兴趣,原本都准备回京了。谁知今日楚衍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反词。如此一来,庄家反心昭然若揭,自己走不了了。
白承奉震惊地看着裘智,最开始听到庄家谋逆之说时,他还嗤之以鼻,认为裘智异想天开,没想到真让对方给蒙着了,庄家果然有反意。
邓指挥使半晌未能回神,现在造反都不秘密进行了吗?直接在王府里喊出来。
裘智并不感到意外,楚衍的名字绝对是自己分析的意思,只是不清楚庄家究竟是口嗨,还是打算真刀真枪地造反。如今楚衍这一嗓子,直接把庄家架到火上烤了。
李尧彪脸色一沉,拔出腰间宝剑:“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王府侍卫将楚衍团团围住,誓要将他拿下。
朱永贤担心双方交手误伤裘智,急忙拉着爱人回了内院。他记得上次裘智被闻游追杀,体力透支,大病一场,于是立刻吩咐小太监去请陈良医。
裘智想到楚衍,心下略有不忍,有心替对方求情,却又不愿朱永贤卷入其中。皇室像朱永贤这么单纯的人并不多见,此案事关谋逆,朱永贤若是牵扯进来,还不知当今怎么想呢。
他暗自叹息,楚衍若当场被杀,一了百了,反而解脱了。不然,就凭他口出悖逆之言,落入皇城司手里,有的是酷刑等着他。
朱永贤看裘智沉默不语,心疼地将他揽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肩,柔声道:“我出去看看情况,你乖乖听大夫的话。”
陈良医听了朱永贤的话,不由老怀大慰。
裘智这个病人实在让他头疼,身体不好,主意还大,理论一套一套的,他说东,裘智偏往西。除了昏迷不醒的时候,几乎从未遵过医嘱。希望这次他能听王爷的话,别再让自己为难了。
可惜,这点希望很快便落空了。
朱永贤一走,裘智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轻描淡写道:“行了,我自己身体自己清楚,没什么大碍。”
他跑了一路,现在浑身是汗,只想痛痛快快洗个澡,一点都不想和陈良医浪费时间了。
陈良医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病人不愿配合,自己又能有什么法子?
裘智洗完澡,躺上床没多久,便沉沉睡去。待他一觉醒来,朱永贤已经回来了,坐在床边,捧着一本书静静翻阅。
朱永贤放下书,微微一笑,道:“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老李都夸你心思缜密,光凭一个名字就能察觉到庄家要造反。”
裘智脸上没有半分喜气,反而幽幽一叹:“庄家没钱没兵,拿什么造反?不过是怀念旧国罢了。”
他心中隐隐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和朱永贤多嘴。
李尧彪他们高兴,无非是破获了一桩谋逆案,可以在皇上面前领功受赏,日后加官进爵。至于庄家是否真正有反意,他们根本不在乎。
朱永贤向来不理政事,只是重复李尧彪的观点:“庄家若无反心,楚衍怎会当众喊出那番话?只怕他们早已在暗中招兵买马。”
他不愿见裘智自责,又柔声安慰:“这事与你无关,都是楚衍自己找死,非要口出狂言。”
本来李尧彪都准备回京了,楚衍自己乱喊,怪得了谁?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护卫,若庄家主子没有这种心思,楚衍绝不会这样喊。从始至终,都是庄家的问题。
裘智听他提起楚衍,暂且压下心头的愧疚,问道:“他怎么样了?庄家如今是什么状况?”
朱永贤随口答道:“楚衍被关在柴房里,邓指挥使带人盯着庄家,老李已经下山调兵了,估摸着明天回来,到时候直接去抄家。”
裘智沉思片刻,又问道:“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几日观察下来,他感觉庄家确实隐瞒了些事,但与谋反无关。他家只是不满从前朝宗室沦为平民,最多在背后蛐蛐一下老朱家,压根没有谋反的本事。
朱永贤不愿欺骗裘智,又不愿他徒增忧虑,便轻声笑道:“别瞎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裘智闻言,心不禁往下沉了几分。朱永鸿估计是个宁枉勿纵的性子,庄家难逃一劫了。
朱永贤不愿让气氛过于沉重,换了个话题,疑惑道:“楚衍怎么突然发疯了?前几天不都挺正常的吗?”
裘智也说不清缘由,只能猜测:“八成听庄家哪个小厮说的。知道燕王来了西山,又见我骑着火熏,误以为我是燕王,跟我翻脸了。”
朱永贤“啧”了一声,忍不住奚落:“这脑回路够偏执的。”
裘智犹豫片刻,抬眼看向朱永贤:“我想去看看楚衍,有些事和他确认一下。”
楚衍虽是朝廷重犯,但眼下关押在王府别苑,并未送交皇城司。朱永贤管不了庄家谋逆的大事,但这种小事还是做得了主,于是带着裘智去见楚衍。
二人来到柴房,打开门一看,地上只剩下一条断裂的绳索,楚衍早已不见了踪影。
裘智无奈摇了摇头,楚衍本来还有一线生机,如今这一跑,若再被抓到,只怕真是要问斩了。
朱永贤见他神色复杂,轻轻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柔声道:“别多想了,等明天老李回来再说吧。”说罢,便打发小太监去找邓指挥使,让他务必盯紧庄家。
楚衍逃跑,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远走高飞,要么回庄家藏匿。
夜深人静,庄阳突然从梦中惊醒,似有所觉,低声问道:“衍儿,是你吗?”
楚衍推门而入,跪在庄阳床前,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微微颤抖,哽咽道:“义父,衍儿害怕。”
庄阳轻抚着楚衍的头,柔声道:“傻孩子,义父在这,义父会保护你的。”
翌日,天蒙蒙亮,李尧彪便带着皇城司的兵马回来了。朱永鸿听说了庄家的事,有心让弟弟白捡一个功劳,便让朱永贤做了名义上的负责人。
朱永贤睡得正香,白承奉不愿去打扰他。一来燕王只是个挂名的负责人,动动嘴就行了,无需亲自参加抓捕;二来真把他叫起来,肯定又会跑到庄家去凑热闹。
白承奉的小算盘终究还是没能如愿,裘智亲自进屋把朱永贤从床上薅了起来。
朱永贤打了个呵欠,又揉了揉眼,看李尧彪双目布满血丝,满脸疲惫,想来一夜未眠,难得生出一丝愧疚,赧然道:“老李,不好意思啊,楚衍跑了。”
李尧彪素来沉稳,闻言只是右眉轻挑,旋即淡淡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先去庄家。”
裘智推了下男友,朱永贤心领神会,立刻扬声道:“我们也去!”
白承奉闻言,差点急得当场吐血。朱永贤本就是个哪有热闹就往哪凑的性子,自打认识了裘智,更是事事都要掺和一下。长此以往,万一哪天遇上危险,自己这条小命只怕也要搭进去。
一行人来到庄家,邓指挥使急匆匆迎上前来,禀告道:“王爷,昨晚楚衍回来了。我们一直盯着,没有人出来过。”
言下之意,楚衍仍藏在府中,而且庄家叔嫂也应该都在里面。
李尧彪命手下将庄府团团围住,冷声道:“若有人胆敢翻墙逃跑,格杀勿论。”
等士兵们将庄府围好,李尧彪这才领着众人上前。
裘智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庄家属于有贼心没贼胆,教育两句,让他们写个保证书就完事了。但在李尧彪的认知里却是庄家反迹已现,没必要再和他家客气了,当即命令千户:“踹门!”
话音未落,庄府的大门“吱呀”一声,从内缓缓打开。
庄阳立于门内,看到门外黑压压的士兵,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他对着朱永贤长揖一礼,起身后问道:“敢问王爷,这是何意啊?”
李尧彪上前一步,将他推开,森然道:“庄家意图谋反,今日奉旨抄家。”
庄阳吓得面色如土,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惊慌失措道:“冤枉!冤枉啊!天地可鉴,我庄家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半点反心!”
李尧彪神色冷漠,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冲着身后招了招手:“搜!”
庄阳猛地扑上前,双膝跪地,死死抱住李尧彪的腿,不见了平日温润谦和,歇斯底里道:“李大人,草民对朝廷赤胆忠心!求大人明察啊!”
李尧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昨日楚衍在王府行凶,意图刺杀燕王,口出狂言——‘复兴大楚,庄家称王’。庄阳,你还要告诉我,庄家没有反心?”
庄阳的脸色变得煞白,声音发颤地辩解道:“大人,楚衍只是庄家收养的一个孤儿,与庄家并无瓜葛。”
“他真的是孤儿吗?”裘智看庄阳急于撇清关系,提起楚衍时又一脸冷漠,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庄阳神情微滞,半晌后才咬牙道:“他与庄家,没有任何关系。”
邓指挥使冷笑一声,嗤之以鼻:“昨日楚衍在王府失手被擒,趁着夜色逃回了庄家。”
庄阳眼神闪烁,一脸茫然地摇头否认:“不清楚啊,我自从昨天早上见了楚衍一面,就再没见过他了。”
李尧彪懒得在门口跟他浪费唇舌,直接一挥手,厉声道:“进去搜!”
身后官兵闻令,如狼似虎般冲入庄府。
庄阳面如死灰,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哆嗦半晌,才沙哑着嗓子道:“草民忠心可对天日,李大人尽管搜查,庄家上下,绝无任何违禁之物。”
裘智觉得庄阳这话不假,昨晚楚衍逃回庄家,肯定将自己在王府的所作所为尽数告知,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他们处理证据了。
李尧彪不理会庄阳的辩解,让人将庄阳看押起来,然后大步走入府中。
裘智看皇城司的官兵一个个穷凶极恶,不敢自己随意瞎转,便跟在李尧彪身后,看他有什么发现。朱永贤自是裘智去哪,他就去哪。
来到庄阳的院子,李尧彪的目光落在院角,沉声道:“有人在这烧过东西。”
裘智明白,李尧彪口中的“有人”,除了庄阳再无他人。
他走上前,仔细查看,果然见青石板上残留着淡淡的焦黑印痕,地面还有被水冲刷过的痕迹。
李尧彪命人将庄阳带来,裘智则在院中四处察看,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发现。
不一会儿,庄阳被皇城司的人押了进来。他已经吓得站站不稳了,全靠皇城司的人架着,才勉强迈步。
李尧彪面色阴沉,指着地上的焦痕,冷冷质问:“你昨晚烧了什么?”
庄阳嘴唇翕动,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尧彪狞笑道:“也罢,到了皇城司的诏狱,你自然会开口。”
裘智站在庄阳的卧房前,眉头微微皱起。窗框与门框上残留着数十个细小孔洞,看上去像是钉子眼。
他沉吟片刻,回头看向庄阳,缓缓问道:“你之前囚禁过什么人吗?”
裘智怀疑庄阳曾在此关押某人,用木板封死门窗,防止对方逃脱。
此言一出,庄阳浑身一震,脸色骤然煞白,眼中惊惧之色更甚,竟比方才被李尧彪审问时还要慌乱。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制内心的恐惧,却终究难以镇定。他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借着剧痛才勉强稳住心神,哆嗦着道:“没、没、没有人。”
裘智狐疑道:“那你加固门窗做什么?”京城不是沿海城市,不常刮台风,庄阳封死门窗,分明是怕人逃走。
李尧彪亦是万分不解。按理说,烧毁物证才是大罪,庄阳被自己盘问,虽然害怕,但尚能自持,可听到裘智的问题,却表现得更加惶恐,太过反常。
他朝手下递了个眼色,示意将庄阳带下去用刑。裘智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暗号,迈步走入庄阳的书房,继续搜查。
一进门,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两名男子并肩而立。画卷边缘微微卷起,显然经常被人摩挲。
画面右侧的男子嘴角微微上扬,眉目温润,眼中透着一抹沉静从容,正是庄阳。
而左侧男子与庄阳有八分相似,但气质迥异,神色颇为不羁,一看就是放荡风流的名士。
裘智估计此人正是失踪四年之久的庄舟。
朱永贤看了一眼,赞道:“庄阳果然是丹青高手。笔力遒劲,形神兼备,落笔潇洒,感情细腻,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裘智目光微转,看到画作右侧竟题着李后主的《破阵子》,不禁哑然失笑。庄阳昨夜已知事情败露,焚毁之物不知凡几,这幅画没一起烧了,如今怕是百口莫辩了。
小剧场:
白承奉看着朱永贤坐在床边看书,感动得老泪纵横:苍天啊!王爷总算开窍了,竟然主动看起书来了![爆哭]
朱永贤红着脸小声嘀咕:哪是真看书...我是怕裘智醒来时撞见我一直盯着他看会害羞,才拿本书假装看着。[害羞]
白承奉[裂开]:再说一次,不要当着太监的面秀恩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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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当众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