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拉住了他,眼神固执:“不要去!”
他见过阿姐那只头饰,那是一只精致的金色蝴蝶。那翅膀极薄,颤颤巍巍的仿佛随时都会飞走,上头还缀着不知名的宝石,阳光一照璀璨夺目。底下还坠了三条珍珠流苏,圆润的珍珠每一颗都有小指甲盖那般大。
光是这样的一颗珍珠,就能价值二十两。但若是进了当铺,叫那些黑心肝的张嘴一压价,整只头饰都未必能换来二十两。
而且这内城的当铺背后都有靠山,多数都是世家大族,好东西一旦落在他们眼里,你便是改了主意不想当了都不成。他们有的是办法逼得你不得不出手,那是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没落的寒门尚且不敢招惹士族,何况他们这些无根浮萍般的庶民,便是被逼死了也换不来士族一个怜悯的眼神。
“我可以去做工,我识字,能赚到比别人更多的工钱。”他很认真的说:“我可以养你的。”
他真可爱啊!纪听岚看着眼眸坚定的少年,心底仿佛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下意识就点了头:“好,你养我。”
猫猫有什么错呢?猫猫只是想养家而已,做饲主的怎么能打击孩子积极性?就像她前面那个逆子带回去的老鼠麻雀,虽然她背后悄悄处理掉了,但当面还是笑眯眯接受的呀!
阿九眼睛弯了起来。
“没想到阿九还识字呢!”纪听岚接下来的话却让阿九愉悦的表情一僵:“我听说读书认字可费钱了,所以阿九你其实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吧?”
不光读过书,从他对付人贩子团伙时展现的武力值来看,应该是正经习过武的。
普通人家可没那个底蕴,同时让孩子文武兼修,那意味着大把的银钱。
阿九模样生的好看,体格也健壮,十七岁能长到一米八的个头,可见打小应该是不缺营养的,家境应该不错。
可他为什么会落在人贩子手里?人贩子的目标一般都是女人和孩童,阿九这样孔武有力的少年不应该是他们的目标啊!而且就他一个人揍翻一群人的武力值,也不像是人贩子团伙能拿得下的。
阿九低下头沉默不语。
“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什么,就是、你跟着我走了,那你的家人怎么办?”纪听岚柔声道:“要是你家里人还在等你,你这一直没个音讯的,他们岂不是要担心死了?”
她也不想阿九离开,有他做伴之后,她胆气都壮了许多。可念及对方的家人,又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没有家人了。”阿九低声说了句什么,纪听岚只听到了后面这几个字,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懊悔自己不该提这个话题,半夜里醒来都要忍不住骂自己一声。
“谁说没有?”她尴尬的清清嗓子,努力找话说:“你刚才不还说要养我?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阿九抬头,目光中夹杂的些许阴鸷戾气逐渐退散,重重点了一下头:“嗯!”
纪听岚失笑去捏他的脸:“你嗯什么嗯?所以你真没把我当家人看?”
阿九被捏着脸,吐字不清的辩解:“吾不似仄个意思!”
纪听岚松开手,见人脸都红了,顺手给揉揉:“跟你说笑呢,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不去当铺了,那咱们回家吧!”
奇怪,她没用多大劲儿啊,这脸怎么还越揉越红了?再一看阿九躲躲闪闪的眼神,和泛红的耳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哎呀,纯情的少年郎害羞了啊!
这两个人在人家当铺边上拉拉扯扯半天,早就引起里头人的注意了。瞧着那对男女最终离开了,柜台后头的老头儿叹了口气:“唉!又丢了个客人!”
边上的小学徒不以为然:“瞧那两个一身寒酸的样儿,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别是什么破衣烂衫、劣质玉石什么的,咱们这儿可不收。”
老头儿瞅了自己这个侄孙子一眼,暗自摇头不语。不过是给贵人家当个仆人,就自觉高人一等看不起旁人了,这性子可不行!谁说衣着破烂的人就拿不出好东西了?破船还有三千钉呢,如今这些寒门、庶族,多少是曾经的士族败落下来的?毕竟是祖上荣耀过的,家里没准儿就有一两样传家之宝呢!
这个侄孙品性、眼光都不行,看样子过继那事儿还得再考虑考虑。
纪听岚可不知道自己两人不过在当铺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坏了某个想着靠过继发家之人的美梦,当然知道了她也不会觉得歉疚。吃绝户这种事情,她一向是深恶痛绝的。
“我原本想着当了首饰,找人修缮房子,淘淘井来着。”回家的路上,纪听岚说:“淘干净了,把井再向下挖一段儿,就能挖到甜水了。京城之地多苦水,咱们光靠着卖水也能维持生计了。”
苦水井之所以泛苦,是因为水层太浅,被人畜活动产生的污物给污染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本地水质偏硬。但她听钟婶子说过,以前的井水都是甜的,是后来慢慢变的苦涩了,所以应该就是污染的问题。
为什么向下挖就能挖到甜水,阿九不明白,但不妨碍他佩服:“阿姐懂得真多,真厉害!”
纪听岚笑了下:“懂有什么用?没钱,拿什么请人挖井?那可是重活儿和技术活儿,钱不够人家是不会来的。你又不让我当首饰!”
被小小的埋怨了一句,阿九却完全没放在心上:“你不要想着把所有的事情一蹴而就,我们慢慢来。等我找到了活儿,赚了钱先修葺屋顶,换换窗纸。再攒上个一年半载的,存够了淘挖水井的钱,那卖水的生意便能做起来了。”
过日子嘛,细水长流才是常理。哪有像纪听岚这样,恨不能一步到位,把所有事儿全解决了的。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经你这么一说,我们那百来个钱儿好像忽然够花了。”纪听岚捏着下巴略一盘算,心情顿时愉快起来:“好!接下来就努力赚钱!咱家还有一头驴子呢,闲着也是浪费了,也得给它找点活儿做。”
驴子能做什么?她心中第一反应就是拉磨,也许可以做豆腐?可是自家没有石磨啊!倒是听说市井之中有赁驴的,她又怕赁客对她家驴不好,陪他俩走了一路呢!行礼都是它驮着,人走累了有时还会骑着歇一歇,劳苦功高着呢!旁人便是打一鞭子,她都要心疼的。
行至泰康街,前头一家酒肆出来个跑堂伙计,手拿大红告示往门前柱子上张贴。纪听岚两人凑上去看,那繁体字她虽不算熟悉,连猜带蒙倒也看明白了大体内容。
“小哥,你们店里招账房先生啊?”纪听岚连忙问。
那跑堂伙计看了两人一眼,见他们虽衣着破旧,却收拾的整齐干净,关键是模样都生的不差,便耐心道:“是啊,原先的账房孙先生要回老家去了,掌柜的急着在人走之前找好接替的呢!小娘子识字啊?家里若有能写会算的,不妨来试一试,我们主家可是难得的厚道人!”
纪听岚顿时笑了,什么叫做瞌睡来了送枕头,这不就是!
“巧了!我这弟弟便是!正好我们有心想找份工做,劳您给引荐一下成吗?”
伙计惊讶的打量阿九,却没有多做质疑:“不敢当!娘子与小官人这边走,我们掌柜的这会儿正好得闲。”
酒肆掌柜姓周,长得胖乎乎的,一张白净脸带着笑,看着就觉和善。
周掌柜瞧着眼前这少年人,颇为狐疑:“小兄弟想来咱们这儿做账房?你真的会?”
阿九面对打量,不卑不亢道:“十七了,再过两个月就十八。掌柜若不相信,只管考校便是。”
周掌柜从柜台后找出张写废了的纸,拿了笔来:“那好,你先写几个字我看看。”
阿九应了一声,想了想,在纸上写下八个字:义利并重,以义为先,正是时下商人们所奉行的行业准则。
八个字跃然纸上,铁画银钩风骨斐然,周掌柜一见之下立刻便喜欢上了,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现就满意了三分。
而后又考校他算账,发现这年轻人心算又快又准,但却也有不足之处——他不会打算盘。
“我可以学!”阿九道:“我学东西很快的!”
周掌柜略一沉吟,心里实在喜欢这年轻人:“这样吧!我们这儿的账房一个月工钱是一贯钱,你初来,又不会打算盘,我给你五百钱,等什么时候算盘用熟了,给你八百一个月。做足三个月,若是做的好,就跟原先的账房先生一个待遇,阿九小兄弟意下如何?”
阿九欣喜不已:“多谢掌柜通融!”
他找到了工作,纪听岚也高兴。只是这地方在内城,从他们住的地方走过来都得大半个时辰,每日来往是个大问题。
“掌柜的,您这儿可有能放驴的地方?”她想了想,冲周掌柜道:“我们家住在外城,地方有些远。我想着让我弟弟骑家里的驴过来,想找个地方放牲口。”
周掌柜闻言哈哈一笑:“有有有!你们那驴若是能着拉个车,我还包它草料呢!”
他们是酒肆嘛,每日光是菜肉采买都不少,多个驴车也能省些力气。
跑堂伙计听着他们没多会儿就得了好活儿,羡慕不已。他干了这么久的跑堂,一月工钱也不过三钱,人家刚来就有五钱呢!
还是读书好啊!读书人出来做工,活儿轻省赚的还多,真叫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