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相逢 第2章 第 2 章

“唐予柏你发什么神…经…”

白云飞骂骂咧咧冲进医院，就见唐予柏正望眼欲穿等在手术室门口，皱成一团的外套随意扔在一旁，白色羊绒衬衣上尽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怎么了这是？”白云飞声音立时低了两个八度，小心翼翼挨到他身边交头接耳，“又是哪个王八羔子来找麻烦？赵老六招惹的？你没事吧？谁受伤了？阿平人呢？”

唐予柏被他吵得心烦，冷冷一眼剜去：“闭嘴！”

白云飞被他吼完，习惯性耸耸肩，自觉走到一边拨通阿平电话，叽叽咕咕好一阵子，才回转报告道：“阿平说晚宴已经处置妥当，警队也打过招呼了，周医生韩医生正在来这边的路上，一小时内到楼顶停机坪。”

唐予柏微一点头，眼睛仍旧一眨不眨地紧盯着手术室，整个人印着明晃晃四个大字：“莫挨老子。”

白云飞忍不住叹气——直接推掉江城政界商界筹备许久专为他举办的颁奖晚宴，大雪天200码飙到医院惊动半城警队围追堵截，还要连夜派出私人直升机把国内最好的外科医生接来看诊，什么样的人物能让唐大老板费心至此？

不，比起这些，唐予柏此刻的神情才更令人惊讶——对旁人来说或许只是有些焦心不耐，在白云飞看来已是明显的失魂落魄了。

一念及此，白云飞对手术室里的人愈发好奇起来，便趁唐予柏无心管束之际溜去护士站打听消息。他本就长得好看，嘴巴又甜，几声姐姐喊下来，唐予柏亲自抱着个男人冲进医院的事实已被拼凑成型。

“那人穿着打扮挺奇怪的，像在拍古装剧，应该是个演员吧？”

“肯定是演员没错！做检查时我瞄到一眼，哇塞太帅了！”

“呜呜呜莫非唐总再度移情别恋，这么快就抛弃我家铭宝了么？？？”

小护士们勾起话题，叽叽喳喳聊得火热，白云飞被晾在一边暗暗抽了口气，心道难不成好友这回来真的？

他心事重重地回转手术室前，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那啥…国内代孕是违法的…”

唐予柏懒得回话，直接赠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白云飞沉默一阵子，忽而下定决心振奋精神道：“不改姓的话，我可以吃个亏，叫你一声爸！”

阿节刚赶到便听见此句，惊得颈上寒毛竖起，眼见唐总背后腾起杀气，他忙捂住嘴巴将人拽走，以免血溅当场殃及自己：“唐总抱歉，我家少爷今天忘记吃药…”

“呜呜呜！”白云飞愤愤一口咬在阿节手背上——你他娘的到底是谁的人！

阿节无奈松手，在白大少暴走前递上pad：“少爷，秘书室刚转来这个。”

白云飞探头一瞧，就见网上有人放出几张照片，像是唐予柏进医院时偷拍到的，面容模糊不清，标题倒很扎眼，“惊！唐氏总裁夜闯医院，怀抱情人疑似重病！”

白云飞点开贴子细看，无非是一堆道听途说的八卦旧闻凑数，好在浏览回复皆不算多，遂大手一挥：“IP封掉。”

想起自个儿与某些无良媒体的新仇旧恨，他微眯了眼又嘱咐阿节：“给各家放出话去，以后谁再敢把有关唐总的消息放到娱乐版，后果自负。”

一副狐假虎威的小人嘴脸。

这厢悄无声息处理完毕，那边手术室门忽然大开，一个小护士匆忙奔出喊道：“快去催下血液中心，备血用完了！”

白云飞一惊，就见唐予柏已猛然旋身上前抓住护士肩膀，一张脸惨白一双眼血红，嘶哑着声音问：“他是不是有危险？”

唐总本就气势迫人，此刻模样又极可怕，小护士似被吓住，下意识答道：“胸…胸口和上腹部有两处伤得比较严重，还有急性中毒反应，正在抢救……”

言语间走廊那头已传来纷乱脚步，血箱总算送到，两位千里迢迢飞来的医科专家恰好也一并抵达，忙不迭消毒换衣抢进手术室去了。

唐予柏脑中嗡嗡作响，心口绞作一团，眼前尽是那人半身染血气息微弱倒在自己怀里的景象。他颓然坐倒在地，得偿所愿的喜悦早被得而复失的恐惧击得粉碎，那痛竟比前世百刃加身万箭穿心更甚千倍。

唐予柏忽然想着，此刻看到那人身处生死关头便已痛不可当，那时候…他又是用怎样的心情送走自己？

展昭会用怎样的表情，想起尸骨无存、化为尘灰的白玉堂？

他一身武艺虽不曾忘，过了三十年太平日子，到底不如前世刀光剑影里打滚出的精纯，下山路上粗略探过展昭内息，只觉惊心——多少新伤旧创，何等劳心劳力，才会令堂堂南侠亦损耗到这般地步。

白老鼠性子上来，忍不住如从前般气急败坏地念叨：“叮嘱过千遍百遍，皆被你当成耳旁风，必要事事都拿命去拼，开封府只你一个劳力？赵皇帝只你一个护卫？江湖上只你一个侠士？你要护青天护百姓护公义，为何偏不肯爱惜自己……”

话音戛然而止在怀中人倏而皱起的眉头里。展昭眼睫颤动几下，却始终无力睁开，胸膛微微起伏片刻，一行清泪随之划过苍白面颊。

“玉堂……”

那声音呕哑嘲哳，像从心底沤出的烈酒，被满腔难言的苦痛辛酸兀自浸润多年，启坛的一刻依旧浓厚如初，鲜血淋漓。

唐予柏将脸埋进双手中，紧咬的牙关颤抖许久，终于漏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

白玉堂，你有多残忍，才会留展昭一人去扛这江湖庙堂家国天下，去守那无边黑夜漫漫长路。

白玉堂，你有多狠绝，才会轻易许他美梦慰他心怀，千方百计抚平他伤痕，却又亲手砍下最深最重的一刀。

白玉堂，是你负约。

是你负他。

白云飞从小到大何曾见过唐大总裁这般绝望模样，一双眼早瞪成铜铃，若非气氛不对，他定要偷拍七**十张照片存下，好留待日后瞧这人笑话。

可惜有贼心无贼胆，白云飞虽被欺压多年，到底不忍好友伤怀至此，好言好语劝慰许久，直说到口干舌燥七窍生烟，唐予柏依旧一言不发，他也只好陪在一旁唉声叹气，暗暗祈祷那位“新欢”福大命大，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不然他家唐总非得殉情不可。

好容易挨到天明，手术终于宣告结束，医生出来那一刻唐予柏几乎不敢开口，叱咤江湖的白五爷与纵横商场的唐老板竟皆生平头次胆怯到无言，所幸某只猫跨越千年依然命大，主刀医生告知需再观察24小时，若能清醒便应无碍。唐总悬了一夜的心这才稍稍落定，连带一旁白云飞也总算松了口气。

那边医生踌躇片刻又委婉问起受伤缘由，毕竟这一身利器所伤触目惊心，按规定医院是要向警方报备的，只是牵扯到唐总这般人物，他们多少有些顾虑。

唐予柏哪有心思理这些杂事，拍拍好友肩膀给他一个眼神自己领会，人已直奔病房去了。

白云飞在医生看不到的地方恨恨磨牙，转过脸又一本正经地胡乱掰扯，说旗下演员不慎招惹到□□老大，被拉去喝酒时意外赶上帮派斗殴，实属阴差阳错无妄之灾云云。

语毕连他自己也要在心里吐槽一把这是什么恶俗剧情，好在唐氏名头够响，白少面皮也够厚，医生听得连连点头，感叹一句树大招风旦夕祸福，顺水推舟地不再纠缠于此。

白云飞抹一把汗，转头也行至病房，就见唐予柏坐在床边看着尚未醒来的人，目光深沉得似沧浪滚滚，一时竟辨不清其中有多少愧疚心痛。

白少顿时福至心灵恍然大悟：看来不是“新欢”是“旧爱”？

他觍着脸凑过去跟唐予柏打哈哈，一双眼却在那人脸上身上不住打转。白少掌管娱乐公司多年，手下俊男美女无数，自诩早对美人免了疫，可这一打量倒着实有些惊讶——眉目皆是空山新雨般的干净分明，鼻梁高挺嘴角微翘，面容轮廓不似唐予柏那样锋利得近乎气魄凌人，偏又于清俊灵秀中透出几分英挺坚毅，即便披散了长发也不显柔弱，自有一份月射寒江、松生空谷的凛然高洁。

再看薄被下覆着的身形修长挺拔，虽不知脾性天赋如何，仅凭这样貌外形便足够讨喜。白老板惊讶之余，职业性在心里打起小算盘——自家公司投资的年度大戏过几月便要开拍，男二还没择定人选，若大胆启用新人，说不定能收到意外效果……

他正想入非非，蓦地里一道微带寒意的声音如噩梦般响起：“看够了吗？”

白云飞惊得一个激灵，眼见好友面沉如水，忙不迭抽身往门口挪去：“那啥公司还有许多事，我就不打扰唐总陪人养伤了，有事您随时吩咐……”

唐予柏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接过话来：“中州那边不急，倒是唐氏这阵子有好些国际业务，还请白总一并代劳了。”

白云飞不可置信地转身瞪他，唐总施施然一笑：“医生说我最近身体不好，需要在医院安心休养，不适宜长途跋涉。”

“唐予柏你大爷！”白云飞跳脚，可惜他的抗议在唐予柏面前向来无效，闹腾半晌被人以太吵为由一脚踢出病房，只得愤愤含恨而去。

待人走了，唐予柏转头看向病床上依然沉睡未醒的展昭，不由又是一声轻叹。

所谓近乡情怯，大抵源自之前太过漫长而身不由己的分离。

在这全然陌生的世界，以这全然陌生的面貌，我该如何待你，猫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