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明月，故人归 第16章 第 16 章

阳春驾着驴车平平稳稳地朝远方驶去，车里的云水在被阳春吵醒后又陷入沉睡。

官道两旁的小草上满是晨露，驴车经过，带起的尘土飞扬，全都扑在小草身上。

此刻昏暗的官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连最是聒噪的蟋蟀也听不见叫声，路上只有车马碾过土石路的隆隆声。

过了很久，天大亮，云水睡醒了，她一醒过来发现自己在车上，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今早不是梦。

云水掀开车帘，低头钻出来，坐到车辕上，和拉着缰绳的阳春齐平。

“阳春，咱们怎么走的这么急？就咱们两个人吗？”云水环顾四周，疑惑的看着旁边目视前方的阳春。

“嗯，就我们两个人，驿站有多余车马，阿姐你不必担心徐文祖。”阳春说罢，一只手拿出胸襟里的油纸包，递给云水。

“好罢，但愿徐文祖能赶在日落前到静谷山庄。”云水随口说一句，接过纸包打开，里面是两个包子，还热乎着，她把其中一个包子递给阳春，自己低头吃了起来。

阳春不吃包子，他反手把包子又塞回云水手里，他见云水似有挂念那相处不过一日的徐文祖，眸中涌上稠密的晦暗，他无意识地攥紧缰绳，善解人意地开口道，

“阿姐若是担忧他不能及时赶到，我们掉头回去接上他罢。”

接他吧，把他接上来，与我们同行。阳春扯着唇角，僵硬地笑着，用力攥着缰绳的指尖发白。

同时他控制缰绳让驴车慢下来，身体在随之变得僵硬，浑身血液逐渐冰冻住。

他安静等待着云水的判决降临。

“算了吧，”云水思索着，现在回去准能撞上少庄主，她和阳春都偷偷走了，再回去怕是成了旁人口中的笑柄。再说徐文祖那个家伙本事大的很，肯定能赶到。

“咱们继续走吧，都走这么长时间了，一来一回又要耽搁不少时间。”

云水扭头看着旁边别扭但又不说的阳春，心里默默叹一口气。心说，对不起了，徐文祖，但愿再次遇见时不要那么生气他们丢下他。

“好。”密长的睫羽盖住他眼中的情绪，嘴角微微上扬。

判决下来了，不是死刑，阳春迟钝地感觉身体在逐渐回暖，浑身血液开始重新流动，

他将心底咆哮着的偏执暴虐的野兽压制回去，松开攥得发白的指尖，驾着驴车飞快向前奔去，溅起一路尘土。

驴车走了一天，终于赶在傍晚前到达静谷山庄。

云水交了凭证，由侍从领进门，由抵达的先后顺序安排在山庄最南面的一个小院落里。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还是和最后一批人一起进来，不少人都是提前一周就已经到了，早早占据极佳的院落，悠哉悠哉地准备菜品。

云水在的小院子大概是离主院最偏远的一个了，三面环假山，一面环水，风景还不错。这个院子前身应该是个建在花园里的小戏园子，名字叫千秋梨园，角落还杂乱堆着些演出用的工具。

每个院子里都搭建了一个临时的简易厨房，供这些来参加的人能够潜心研制菜品，不必挤在一个大厨房里，也就减少了许多恶意竞争的现象。

阳春先是把驴车赶到马厩里安顿下来，然后又把带来的东西收拾一番，忙得脚不沾地。

对比之下，云水就显得格外清闲惬意，杂活都由阳春干着，她则沿着院外的小湖泊慢慢逛着。

湖泊旁的小路上铺满鹅卵石，走起来有点硌脚，小路两旁栽种了矮小的牡丹，红的紫的黄的挤在一起，开得如火如荼。

真不愧是大户人家，日子过得这般滋润。云水一面逛着，一面暗自感叹。

路旁洒扫的侍女见云水走过来，连忙屈膝行礼，见云水逛园，主动为她带路逛。

云水谢了侍女的好意，她随便走走，还是不要耽误别人的工作了。

云水随便转转，转累了，打算寻个地方休息一会。

走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假山旁有一处亭子，她提起裙摆，沿着崎岖不平的小径走去。

往上走着，拐过几阶石阶，亭子的全貌随之暴露在云水眼前。

那是一座造型典雅古朴的亭子，亭尖由精致琉璃瓦盖成，四根亭柱是暗红色漆成的金丝楠木，亭子里摆着雕刻繁复花纹的石桌石凳。

很是漂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亭子里有不少人，看起来像是一对主仆，坐着的主子被身旁簇拥的丫鬟小厮们伺候着，好不惬意。

云水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发愁。她想蹲下来，借着乱石的遮掩悄悄离开。

不想那站着为主子摇蒲扇的丫鬟发现亭子外面的云水。

她先是看了尴尬着的云水一眼，而后轻微俯身，轻声告诉自家主子外面有客人。

那主子听罢，摆摆手，丝毫不在意外边站着的客人是谁，左右不过是那群给他做吃食的客人之一。

那主子虽是这样想着，可他心里莫名其妙有种预感，是她么？

他这样想着，起身转头望向底下站着的人。

云水见主仆二人都发现自己的存在了，也不藏着，干脆站住身，和亭子里坐着的主子来了个尴尬的对视，她僵硬地冲亭子里的主子笑着。

真是尴尬呀，怎么就遇着少庄主了。

云水干笑着，心想这孽缘，整个静谷山庄的面积堪比临安城，来参加的人五湖四海，怎么就碰着少庄主了呢。

少庄主看清底下的人，眼前一亮。果真是她，心想我和她的缘分还真是深。

本来少庄主还在为今早云水不告而别暗自伤心，平日里勉强吃下的吃食，如今一点都吃不下。他都想着要不要去找她，谁知傍晚就在家中遇见了，他瞬间觉得自己可以吃下二两米饭了。

他赶紧站起来，整理衣襟，摆着自信的姿态，缓缓走下去，

“好巧啊，谢姑娘。”少庄主望着云水，苍白瘦削的面孔顿时红晕起来。

“好巧，”云水干笑两声，这辈子没遇见这么尴尬的事，早知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次遇见，她就实话实说了，也就不会那么尴尬了。

少庄主貌似是个愣头青，他一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尴尬的，他现在满腔欢喜与热忱，再次遇见有好感的姑娘，还是在家里，这不是老天助他吗。

“谢姑娘，站在底下做甚？快上来罢，我这里有岭南的荔枝和杨梅，快来尝尝。”少庄主极力邀请云水上来。

“好吧，多谢少庄主。”云水受不住他的热情，走过来，她拒绝少庄主的搀扶，提着裙摆，攀着栏杆上来。

甫一落座，少庄主就把剥好的荔枝递到云水面前，她招架不住，只能接下果肉饱满的荔枝，晶莹透亮的白色果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这边云水还没吃完，那边少庄主已经剥好一个递到她面前，云水嘴里含着，手里拿着，另一边少庄主又递过来新的。

“不要了，少庄主，够了，剩下的你吃罢。”云水连忙摆摆手，拒绝少庄主接连不断的投喂。

她以为少庄主只是象征性地给她剥两个，谁知他一个接一个的剥，石桌上眼看着堆起一座满是荔枝壳的小山。

云水从未受过别人如此伺候，她连忙拒绝，不能再吃了。若是让其他人看见堂堂少庄主在为别人剥荔枝，这可得了，这要是传到那个爱子如命的庄主耳里，她怕是今夜就得收拾铺盖趁夜离开。

“好吧，”少庄主见云水真的不想吃了，很是遗憾，他还没过瘾，云水就不吃了，她的胃口怎么比自己还小。

少庄主这样想着，把手上没送出去的荔枝果肉塞进嘴里。吃了那么多年的荔枝，他今夜忽觉出荔枝的美味。

久违的食欲上来，难耐的反胃褪去，少庄主不自觉又多吃几颗荔枝。

云水见少庄主不再执着于为自己剥壳，开始自己吃了起来，心下松了一口气。

少庄主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如此不谙世事，毕竟是在爱意的簇拥下成长。

云水托着腮望着少庄主吃荔枝，不自觉流露出羡慕来，她自幼父母逝世，实在羡慕这种一直都可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快乐。

“你，还吃吗？”少庄主见云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以为她也想吃，只是不好意思开口。连忙重新剥了一颗递到云水手边。

“不，我不吃，你吃吧。”云水拒绝着，但抵不过少庄主直接递到她嘴边，只好吃下。

“少庄主，听说此次烹调活动是为你办的？”云水不好意思，随便扯个话题。

“没错，我自幼恶疾缠身胃口一直不好，我爹娘想我多吃一点，就办了这场活动，召集天下鼎俎家来此大展身手，这样我便足不出户就能吃到天下美食。”

少庄主侃侃而谈，许是吃了两颗荔枝，又或是面对有好感的姑娘，他不像在旁人面前那样有气无力的虚弱样子，眼前的他如沐春风，一点也看不出疾病缠身，厌食良久的模样。

“谢姑娘，你也是来参加的吗？”少庄主星星眼。

“嗯，是的。”

“谢姑娘你长得这么美，手一定很巧吧，做出来的吃食一定非常好吃。”少庄主很是期待云水准备的菜品。

“谢姑娘你准备的是什么吃食。”少庄主大有一副不管你做的什么吃的，我一定全部吃完，再奉上满分。

“啊这……，”这是可以说的吗？云水凌乱了，就少庄主这个愣头青模样，这真不是明目张胆的作弊吗？

好在杵在一旁扮演木头人的小厮听见自家主子的逆天发言，大惊失色，连忙拉住少庄主，低声哀求道，

“少庄主，您谨言慎行，这事不能乱说，老爷吩咐，任何人不得开小灶，您这话可不能让有心人听见了。”

少庄主被拂了面子，很是不高兴，他耷拉着脸，手边好吃的荔枝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好了好了，少庄主，待我做出来，和其他人一起盛到你面前，你就知道了。”

云水赶紧打圆场，化解尴尬。

“好了，这天不早了，少庄主我先回去了。”

她起身就走，少庄主见云水要走，什么也顾不上，赶紧起来，“谢姑娘，我让人送你回去吧，天黑了，你不熟悉路，容易迷路。”

“不了，”云水一边拒绝，一边下石阶，夕阳下山了，靠着身旁小厮点起的几盏灯笼，仍是照不清远处的路。

云水卖力望着路下去，突然看见前方假石旁站着一个人，不知站那多久了，一动不动的，不注意看还看不出来。

“谁在那？”云水有些害怕，那人站在那里多久了？也不出声。

少庄主也注意到那人，三两步走到云水身边，“是谁在那？给本少爷出来！”

等了一会，少庄主忍不住了，欲要让小厮去看看。

倏地，那人影动了，在云水一众人的眼下，阴影处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沉默着走到光明下，精致的面孔随之露了出来。

是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