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才人名为鑫源,本是尘安的旧友,父亲原是太后宫中的侍卫。因年少时的惊鸿一面思慕尘渊,于是被父亲引荐到这宫廷之中,封了才人。
她与遗妃一同进宫,矫撵踏进后宫之门的那一刻,二人的身份差距便决定了。
尘渊是否心仪此女子后宫众人不得而知,也不重要,反正最后被遗妃贬斥到冷宫以后,尘渊不曾过问,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轩辕城的奴婢哪个不是按照皇上的意思行事的,她自然是没有好日子过活。
莫莲听过一些鑫才人的故事,倒也不曾放在心上,只是如今到了自己手里,总要表个态。
“她身边的那个贴身宫女,也是走个过场罢了,姐姐你不必放在心上。”
莫莲没有正面回答小婵的问题,“她也是可怜人。”
“她入冷宫之时,所有的珠环宝钗都是要上交的,姐姐扣押下来,也是名正言顺。遗妃娘娘与她是死对头,早就扬言,她的东西,若是哪个宫女太监搜刮了,就赏赐下来,还要处罚她。”
这么一来,莫莲便明白了小婵劝说自己私吞遗妃财务的用意。至少她们不会为了讨好遗妃上报此事,默默收下也就完事了。
“那东西其实不值钱的,我去还给她吧,好歹也是宫里的主子。”
小婵不理解莫莲的用意,但是不会质疑姐姐,“好。”
莫莲向其他的宫女打听了冷宫的地址,便亲自过去了。
莫莲本可以让手底下的人送过去,但是这宫里的德行,没有几个不拜高踩低的,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冷宫地处轩辕城的东南一角,和辛者库一样位置偏僻。古人云,风水之处见尊卑,这样的地址位置,足见冷宫和辛者库一样是卑贱之人所呆之处。
莫莲对轩辕城不熟,于是问路上的宫人。
“姐姐,你去了回家记得用柳叶抽打身侧,晦气。那儿的人,都是疯女人。”一个小宫女捂着面部,面容狰狞地提醒莫莲。
“怎么被你说成十八层地狱了。”莫莲倒也无所谓,云淡风轻的回答着。
莫莲到了门口,才发现,冷宫并不是叫冷宫的,只是一处萧条的宫殿。
门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无忧处,门口有幅对联——“竹床纸帐清如水,一枕松风听煮茶”。
安朝在二十一世纪无人记载,看这诗词的引用,莫莲推算出应该在元朝之后,明朝之前。
还好莫莲在孤儿院读过几本书,上过几次诗词课,略认得几首诗。
“真是讽刺啊。”莫莲苦笑,这样凄凉的地方,偏偏提了一首岁月静好的词。
冷宫之人,何来无忧。
莫莲上前窍门,那门的角落里布满了蜘蛛网,门头经年失修,稍微推搡,便泄下一堆碎渣。
“求见鑫才人。”
无人应答,莫莲又喊了一声。余音回荡在四方,明朗清晰,只觉得这偏远的地方更加寂静。
莫莲也没了兴致,于是推门进去了。
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她的眼前——尘安。
鑫才人无论如何也是尘安的旧相识,来慰问也是常事。只是莫莲走近,便又发现不对之处。
鑫才人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衣衫上有这好几块布丁。轩辕城祖训规定,只要是皇帝的嫔妃,无论处于何地,都要每日清洁自身,用以保持皇家体面。可是整间屋子里传来一阵恶臭,一闻便是长久不清洁身体的味道。
“当日你的画像出现在不合时宜之处,现在你可知罪。”
鑫才人似是精神有异,像是要爆发的困兽,只见她突然站起身,对着尘安身边的那个宫女撕咬。
那宫女面熟,是遗妃的侍女。
尘安推开了那疯子,拔剑抵住她的咽喉,那宫女哭喊着,“王爷王爷,替我做主啊。”
精神异常之人是不怕威胁的,可是鑫才人倒好,面对尘安的剑便安静了下来。
莫莲冷哼一声,只觉得人心难测,昔日旧友也可因利益变做登天梯。
尘安感觉后面有人走过来,稍微回头,便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
再不屑,再失望,再寒心,宫里的礼节也是不可忘的。
他微微行礼,“从未踏足此地,并未见过,就进来走走。”
“冷宫怨晦处,不来也罢。”
“好。”莫莲跟着二人身后,出了冷宫。
尘安对着身边的宫女说,“回去复命吧。”
那宫女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多谢王爷,一开始娘娘听闻您跟这疯妇乃是旧友,生怕您会因着朋友的缘故善待于她。娘娘近日心情不佳,又想起来过往的伤心事,便吩咐我过来责罚。”
“您若是不提醒我她发疯无状,只怕今日我就要死于这疯妇之手了,我自当回去提醒娘娘,彻底封锁了这不吉利的所在就好。”
“无妨,娘娘待我恩重如山,又颇受皇兄关心,这也是应当的。一切见罪于娘娘的人,我也容不下。”
这宫女和息儿是一同从边境过来伺候遗妃的,手段狠辣,可见一斑。
莫莲看着尘安的背影,只觉得更为心寒。遗妃当日为了测试尘安的衷心,让他亲自送了旧友进了这冷宫。
只听闻尘安当场答应,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曾明言。
“王爷,我走错了地方,告辞了。”
莫莲离开了,趁着二人走远,又折了回去。
鑫才人还是呆坐在地上,估计是被尘安的剑吓坏了。尘安报她疯癫,每日除了一日三餐,自然是无人可以近身的。
莫莲对她产生了些许怜悯之心,不自觉往她身边走。
鑫才人本来呆坐着,听闻有人走近又开始癫狂起来,朝莫莲这边扑过来。
“鑫才人,您的荷包,给您送回来了。”莫莲倒是冷静,没有一丝一毫地惧怕。
鑫才人看到荷包,也瞬间冷静下来。她一把从莫莲手里抢夺了荷包,又打开检查,好像是看有没有丢失什么重要的物品。
“我没看。”
她是能听懂莫莲说话的,方才场面混乱,莫莲此刻跟这女子直接对视,发现她眼神聚焦,似是有神采。
只是不消一会儿,又满屋乱转,疯癫无常。
莫莲知道她能听懂自己说话,“鑫才人,大部分的守卫都走了,日后一日三餐和生活用品自然会有门口的那位老卒提供。您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你,克扣你的用品,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门口的老卒,让他写信通知我。”
鑫才人找到一床毯子,在屋子里挥舞起来,这冷宫到底也是给妃子们住的地方。亭台楼阁,正侧偏殿,一应俱全,若是一个人在此地生活,也是自得其乐。
“我是辛者库的管事,莫莲。”莫莲走到鑫才人身边。
门口的老卒靠着门柱子上,一直盯着莫莲。
鑫才人看到那老卒的目光,她突然拿起鸡毛掸子,在屋内冲撞,打在莫莲身上。
花瓶碎了不少,莫莲也挨了几棍子,力道不大,有效地避开了她的要害之处,也没受伤。
深宫里,都是无法言说伤痛的可怜人,或许是出于被同一个人背叛的无奈,莫莲才想给予她些许同情。
莫莲走到冷宫门口,那个老卒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年纪,也是宫里留守之人。能在宫里长久做下去的,必然是人际关系,处世之道有一套的人。
“师傅,如何称呼。”
“不敢不敢,方。”
“这些碎银子,您拿着。”
莫莲本以为那老卒会假装拒绝,谁知他握在手里,“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若是帮不成,银子自然是退给您的。”
莫莲看他如此直白,也不拐弯抹角。“方师傅,我只求您,不要苛待鑫才人。”
“自然是不会的,在这儿也是闲职,俸禄不高,乐得自在。”
莫莲听他的口气,便知是宫里的明白人。“您原先是伺候哪位主子的,像您这种年纪,都是一宫总管了,能自降身价到这儿来当差,又是为何呢?”
“我原来是莲妃娘娘宫里的人,来这儿,只是年纪大了乐得清闲。”
莫莲只当他是因主子身亡,无处可去,以“清闲”二字替“不得志”作说辞。
也没多说什么,便拜别了。
义正同莫莲约了在宫门口见面,不过一下午的时间,送货足够了。
今儿的天气已然转凉,秋末的温度,莫莲只穿了一件单衣。
“你来了,走吧。”
义正看到莫莲,给她挥手示意她上马车。
“这个送你的。”
义正递给她一个包裹,“什么东西啊?”
打开看是一件精致的大貂披风,“盛安城的冬天,冰雪难消,人心冷却,需要保暖才好。”
得人记挂,心里暖。莫莲立马打开披风,套在自己身上。
“听闻你今儿去鑫贵人那了?”
莫莲和义正,已经到了无话不说的地步,义正看出莫莲的伤怀,便关心问道。
“是。”
“一个弃妇。”
义正叹了口气,面向窗外继续补充道,“也要在这深宫凋零。”
“我今儿去看了她,给了门口的老卒些许银子,叮嘱不让为难她。”
“他日,她能恢复神智,必会知道你的恩德。”
莫莲会心发笑。
“你笑什么?”义正问。
“我还以为,你会怪我,沾染一个没用的废妃呢。”
“你心善,情有可原。宫里的人,上至主子,下到奴才,都是可怜人。只是她们喜欢彼此为难。”
果然,契合的人之间是不用解释,一个小小的举动,便能知道你背后的心思。
“她和我一样,都是被所谓的贵族玩弄的人。”
义正知道,这个人指得是尘安。
“只不过那个人对我而言是主子,于她是朋友。”
秋风萧瑟,盛安城的路上铺满了梧桐叶。
风卷残叶,始终无法重回枝头,再也不复春朝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