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见到江小鱼时明显愣了一下,脚步定在原地,神色莫辨地锁在江小鱼身上,其中蕴含的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
但也仅是一瞬,他便掩了神情,一脸风流地哈哈一笑:“哟,哪来的小帅哥啊?”
余裳眉头快速地蹙紧又迅速抹平,不动声色地看向来人。
“你怎么来了?”
来人是枢海渔业的少爷,也是岛内五大家族之一唐家的备选继承人,唐灼。
江小鱼放下筷子看了看余裳,又看了看来人,犹豫一下后,起身冲唐灼弯腰颔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哎哎,不必客气。”唐灼爽朗一笑,抬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自来熟地走到他身侧拉开椅子坐在了旁边。
唐灼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展开手臂搭上江小鱼的座椅靠背。
他歪着身子,眼神玩味地上下打量他一番,转头笑着看向余裳。
江小鱼身体有些僵硬,他下意识地欠起屁股往旁边躲了躲,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两下,局促不安地看向余裳。
他不习惯和陌生人近距离接触,也没人和他如此亲近过。
“哎,余裳,这谁啊?”唐灼调笑道:“怪不得这几天没出来,原来家里头藏了一个。”
余裳不重不响地撂下筷子,看着江小鱼冷声道:“院子里的蔷薇锄完了吗?”
江小鱼冲他摇了摇头,见余裳沉着脸,连忙放下筷子,抓起一边的围裙跑了出去。
唐灼的视线随着江小鱼的背影进了院子,眯着眼睛又看了几秒才转回头,感兴趣道:“这人谁啊?”
他收回胳膊,身体探向前,暧昧道:“你养的?还是个雏吧?看着不大。”
说着他又往门外看了一眼。
余裳没答,面上也看不出什么,他反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唐灼见他岔开了话题,笑了一下也没追问,身子懒散地往后一靠,从兜里掏出份请柬扔在了桌子上,“下个月牧洋浴场开业,李正叫去玩。”
说着又看了眼院子,“把他也带上吧,咱们都带着。”
余裳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带他干什么?”
唐灼眯起眼睛:“他不是你新找的?”
余裳嗤笑一声,抬眼看向唐灼,“一个哑巴,你觉得呢?”
唐灼怔了一下,挑眉道:“哑巴?”
“嗯。”
“一句话都不会说?”他想起刚进来时,江小鱼确实没说过话,打招呼也是冲他点头鞠躬。
“不会。”
“叫/床也不会?”
“……不会。”
唐灼啧啧两声:“可惜了,长得是真好看。”
唐灼走后,余裳坐在椅子上没动,沉默良久才起身走了出去。
江小鱼正蹲在地上,背对着他拿着铲子一下下地翻新泥土,枯萎的蔷薇被整齐地摆在一旁。
“哎。”余裳双手环胸靠在门口看着他。
江小鱼立马紧张地站了起来,快速地将小铲子藏在了身后。
余裳微蹙起眉,“你藏铲子干什么?”
他又没说不让他铲。
江小鱼把铲子慢慢地从身后拿了出来,拇指在铲柄上不安地搓着。
余裳看着他这副样子,不由得放缓了语气:“进来吃饭。”
江小鱼连忙摇了摇头,比了比自己的肚子,意思说他吃饱了。
余裳脸色沉了两分,“我不喜欢不听话的。”
江小鱼抿着唇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有点不知所措。
“我再说一遍,进来吃饭。”余裳面无表情道。
江小鱼心里有些发怵,迟疑两秒跟着他进了屋。
他不明白余裳为什么又让他吃饭了,在渔村收容所里,犯错的孩子是没有饭吃的,犯错严重的甚至会被关起来一两天都不给饭吃。
虽然他已经长大了,但童年的经历像野草一样扎根在他心里,哪怕他已经尽力在拔除了,但那盘根交错的根须遇水则冒,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剔除的。
余裳坐在餐桌旁,视线落在江小鱼的头顶上看着他埋头吃饭。
江小鱼头上隐约有两个发旋,发丝柔软,他吃饭的动作很轻,嘴唇轻轻蠕动发出细碎的咀嚼声,肩膀谨慎地佝着,看上去小心翼翼的。
余裳注视他片刻,移开了视线,他从兜里掏出根烟叼在嘴上,按开打火机后顿了一下又关掉了。
他把烟从嘴上摘掉随手扔在餐桌上,粗重地呼出口气,有些烦躁地问:“你一直这么吃饭吗?”
江小鱼停下筷子看向他,歪了下头,不解地“嗯”了一声。
见余裳脸色不好,他连忙放下筷子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写道:“什么?”
余裳动了下嘴唇没言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江小鱼佝偻着肩膀小心翼翼的样子会感到生气。
江小鱼不明所以,顿时有些慌了,他在本子上快速写道:“对不起,我可以改。”
然后将本子推到余裳面前,自己连忙起身规矩地站在桌边,双腿并拢着,像个犯错的孩子。
余裳看了眼字条,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掀起眼皮:“改?”
江小鱼用力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在本子上继续写道:“我会改好的。”
见余裳没动,又在上面补充道:“我会很听话。”
余裳咬肌用力凸起了下,看向他问:“你为什么来岛里?”
他当初明明已经拒绝了他的申请,为什么江小鱼还会来到普兰岛。
江小鱼看着他两秒,低头一笔一划真诚地写道:“我想见余裳哥哥。”
余裳看着这几个字,那娟秀中带着笔锋的字体,就如江小鱼一样,柔软,坚强。
他沉默几秒,从座位上腾地站了起来,转身上了楼。
余裳以前邀请过江小鱼很多次,和他描述了许多岛里的美好,那时他是真心希望江小鱼来他家里。
直到三年前,他才突然不想让他来了,并毅然决然地断掉了他们的联系。
在此期间,江小鱼给他发过许多明信片,后来又给他写信道歉,隐晦地问他是不是生他气了?
那时他写的最多的就是“对不起”和“我可以改。”
他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他的彷徨不安和害怕,能体会到他笔下的珍惜思念甚至是祈求,但他一封都没回过,他下了狠心地要和他断得干净。
一年前,江小鱼成年了,年满十八岁后,他开始一遍遍地给岛里提交申请,而每一封申请都必须经过关联家庭同意才行,否则他就来不了。
当时族里负责此事的人和他提过几次,都被他断然拒绝了,不成想他还是来了。
余裳站在卧室的窗边,目光幽深地看着远处的海面,白天的大海是蓝色的,广阔包容,到了夜晚却变成了神秘的黑色,像块巨大的黑/幕。
他从兜里掏出根烟,叼在嘴上偏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气体从喉间涌进胸腔,随着呼吸弥漫出稀薄的烟雾。
他靠在窗边沉默良久,掏出手机给苏离打了个电话。
“什么?你想养床宠?”苏离震惊的大嗓门儿差点刺穿他的耳膜。
他们圈子里的那些公子哥儿大多玩得花,几乎每个人都有那么几个床伴,这在岛里几乎是约定俗成的事了。
“你能不能小点声儿?”余裳皱着眉头把手机拿离耳边。
“不是,这太让人震惊了啊,你怎么突然想要床宠了?当初送你都不要,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卧槽!余裳,卧槽卧槽卧槽!”
余裳又吸了口烟,目光没有落点地看着窗外, “也不是养吧,借我用用。”
“借?”苏离更震惊了,“怎么,想尝鲜了?不是余裳,你什么时候开始堕落的?你不是从来不碰这些的吗?转性了?还是受刺激了?”
苏离正一连串地说着,突然大叫一声:“我操,你不会是把谁上了尝到甜头了吧?余裳,这我得说说你,你是我哥们儿,你应该了解我啊,我这人车和男人从不外借。”
“你特么……”余裳咬牙切齿,压住骂娘的冲动,没好气地说:“牧洋浴场要开业了,唐灼让带,你就说借不借吧?”
“唐灼?”苏离哼了一声,“你管他干什么?他以前让带你不是也没搭理他吗?”
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余裳转头顺着虚掩的门缝儿看去,江小鱼正站在门外。
“进来。”他高声道。
对面电话里突然没声儿了,仿佛在竖着耳朵偷听。
江小鱼慢吞吞地走进来,拘谨地站在了门口。
“找我?”余裳看着他局促的样子皱了皱眉。
江小鱼踌躇少顷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个本子,写道:“我想出去一趟,晚些回来。”
余裳看了眼,“就这事儿?”
江小鱼点了点头。
“以后这种小事不用和我说。”
江小鱼抿了下唇,又写道:“你要出去吗?”
余裳看着他没说话。
江小鱼继续写道:“我没有钥匙。”
余裳冲着电话说:“一会儿给你打。”说完挂掉电话走了过来。
他走到江小鱼面前站定,低头看着他,俩人只有一臂之距,这个距离多少有些亲密,江小鱼顿时心里紧张,低着头不敢看他。
“抬头儿。”余裳不容置喙地说。
江小鱼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四目相接,只一瞬间他又慌张地把头低了下去,余裳抬手抵着他的下颌,把他的头抬了起来。
“说谢谢,我就给你钥匙。”他不太相信江小鱼一句话都不会说。
毕竟他们通信多年,在他的印象里江小鱼应该是个爱说爱笑有些腼腆的男孩子。
书信里的他愿于表达,思维灵动,喜欢看书,他的作文曾经被岛里评优发表在学校周刊上。
即便他们不曾相见,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是面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哑巴。
江小鱼动了动嘴唇,手指捏着衣角,憋了半天,直到脸色发红也没能启齿。
“算了。”余裳后退一步,没有为难。
他转身走到床边,从床头柜里拿出把备用钥匙递给他,叮嘱道:“晚上十点前必须回家。”
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否则禁门。”
江小鱼心里因为这句话而感到高兴,他用力地点了下头,露出一个明朗灿烂的笑容,伸手去接余裳手中的钥匙。
余裳被他这干净纯粹的笑容晃得眸光一动,突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他举起手,把钥匙举高不让他够到,眼睑下垂睨着江小鱼,捏着钥匙扣朝他晃了晃,“真的不说谢谢吗?嗯?”
江小鱼没够到,还差点撞在余裳身上,顿时害羞得双颊泛红。
他别扭地僵持几秒,最后弯腰冲他鞠了一躬。
余裳目光微沉,收起逗弄的心思将钥匙递给他,江小鱼接过钥匙转身跑了出去。
江小鱼走后没几分钟,苏离就风一样地冲了进来,双眼冒光,一脸兴奋地喊着:“是谁是谁是谁?那个野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