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舟和林颜某种程度上有些相像,她们都属于内心敏感的人。
只是林颜化悲愤为力量,成为了记者,以文字的方式向世界表达自己的感悟。
而她,用在了最丧的事情上,那就是自伤。
退役的第一周,林颜帮她清理东西。偷偷把床头那本《现役运动员心理指导手册》换成了《退役运动员心理指导手册》,还用纸巾盒刻意压着。
其实她早就看见了,只是从未翻开过。
存在就是合理,但合理不代表合心意。
后来也不知是谁把它收了起来,她再也没见过也没去找过。
其实她倒是偷偷看过几本相关的书,无一例外都是知名运动员的自传,看她们如何一步步百折不挠问鼎巅峰,然后再看看如今的自己。
她把运动场上那种钻牛角尖的精神直接带到了生活中。
如何将自我与自身进行分离,是她要克服的核心问题。
只是习惯性地想为什么事努力时,内心总会生出一种羞耻感,害怕重蹈覆辙。那种病态的无意识冷不丁地就会让人却步。
这样的自己,她也很厌恶。
关于退役以后要做什么这件事,家里讨论过很多次,她得体地附和过几次。
在役时,总觉得生活除了射击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反而是退役了,才觉得人生除了射击,无事可做。
这是一种病,心魔比病魔更让人胆怯。
十六岁的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射击上,文化课只能算得上中规中矩。但靠着坚韧的意志力还是让她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这种状态她曾看到过一句贴切的形容:摆又摆不烂卷又卷不赢躺又躺不平,以至于那碗夹生的饭我咽了又咽。
她的青春可以用冰火两重天来形容。她把自己尘封在一公里的海底,只呼吸溶解在水里的氧气。
她不愿浮出海面,觉得外面的世界肯定一直在下雨。不然,海水怎么会从她的胸腔漫过她的脖颈,逼近她的鼻息,让人越来越活不下去。
直到有一天,她跟着鱼群,听见海鸥在水面的轻掠之音。
是的,如果海鸥贴近海面飞行,那么未来的天气将是晴好的。
——
顾青舟的外公外婆都是从事医学方面的工作,一个中医、一个西医。
外婆只有两个女儿,她妈妈和小姨都没有选择学医,而且小姨一直没结婚没有孩子,所以她算是妈妈这边唯一的小孩,从小又主要跟着外公外婆长大,耳濡目染,字都认不全就认得几种药材了。
在报考学校时,经过医生对她手伤的评估,她最后选择了学医。
家里人都认为这是一种传承。
然而也不完全是,因为林颜的那句“拿枪的手可以拿刀”,她和自己较上了劲,就是一定要用这只手做些惊天动地的事。
收到国内顶尖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最开心的是顾妈妈。她以为她早就开始新的生活了。
然而,搞了一辈子医学的外婆却看出了她眼里的半推半就,拍拍她的肩膀,说了句:“选自己喜欢的就行。”
她知道,这条路若是没有十足的毅力,也未必好走。而她的外孙女又从来不是一个会彻底摆烂的人。
——
其实很早就从顾青诩口中听到过陆则谦这个名字,他们俩人加上乔木是大学同学,一起在国内top1的大学读建筑专业。
与他们不一样的是,陆则谦是靠着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直接保送进的大学。
听说他大学时,作为主力参与的项目就拿了亚洲建筑大奖,算的上是年少成名。
毕业时,他手绘的三张A0图纸至今还以史上最高分被母校保存。
三人的路到底还是有些不同。
本科毕业以后顾青诩选择了自己创业,创业方向不是建筑设计而是广告设计。乔木在国外读了一年硕士就回国进入了家族企业,只有陆则谦还在不断求学。
顾青舟耳朵里的陆则谦是神一般的存在,聪明、帅气、低调、谦虚,异性喜欢,同性也喜欢,每次听到她哥哥对他的夸赞,她都觉得他的眼神不算清白。
但彼时的顾青舟最害怕的就是这种热气腾腾的鲜活生命,并不想多加探索。
大二那年,她有一次出国交换的机会。这次交换是基于两校有重要的合作项目,进行实验数据共享开展的,依项目进程而定,最多一年的时间。
对于学医这件事,算不上心之所向,但她一直是一个有始有终有拼劲的人,这一点倒是多年未变。
经过层层考核她如愿被选中了。学校一共五个名额,她是其中之一,唯二的本科生。
如果表现不错,未来无论保研还是出国深造,都会有很大的优势。
家里当然是无条件支持她去的。
出国交换的生活一开始是真的鸡飞狗跳,医学专业对语言要求比较高,她也算是有基础的人,适应起来仍然困难重重。
好不容易坚持过了三个月,一切开始按部就班。学校又起了一场莫名的大火,没有人员伤亡,外墙却受损严重。
学校通知大家,宿舍需要做安全改造,他们要么出去住要么统一到远一点的地方。
经过深思熟虑,她给家里打了电话,想要自己找地方搬出去住。
顾青诩知道了这个事情,就说自己有个好朋友叫陆则谦,恰好在距她不远的UCL念建筑系硕士,自己单住,有独立的房间可以临时过渡一下。
寸土寸金的伦敦市中心,房子不是那么好找的。家里觉得她房子还没找到,人就先回来了,支持了这个方案。
她的爸妈难得地,给对方打了电话,感谢他的照顾。
本来还准备了一张银行卡,却被顾青诩拦下了,说他会搞定的。
按照她自己的习惯,肯定是不想的,也不认为房子有多不好找,但她拗不过他们,那就将就着吧。
——
冬天的阳光总是异常刺眼,这里的天气除了刺眼还要更刺骨一些。
顾青舟穿着羽绒服,带着围巾和帽子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在约定的地点等着陆则谦。
其实已经在这里待了小半年了,虽是两点一线,但也见怪不怪了。
但今天似乎还是有一点特别,特别的紧张。
已经许久,她没让新的东西闯进过自己的生命了,被迫的也没有。
身边的人都是旧的,脑子里的思想也是旧的。
电话响了,再次确认了一下接头的位置,对方让她站在这里不要动,她就真的一点都没有动,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低着头看着过往的人踩出的脚印,深深浅浅、曲曲折折。
“顾青舟?”耳边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微微的喘息。
黑色的羽绒服,里面是白色的T恤,拉链没有扣上,却能让人感觉到他鼻息之间的温热气息。
她在寒风中站得久了,鼻子有些失灵,只觉得他身上那股清晰的味道,似雪又不似雪,比雪更甚更纯洁。
顾青舟抬头,带着笑意,客气地说道:“是的是的,您好,我是顾青舟,不好意思还麻烦您来接我。”
陌生人见面的礼数,永远是客套和寒暄。
她没问对方的名字,就确认了是他,完全符合她哥哥的描述,是让人看一眼就会忘不掉的人。
陆则谦没有对她的热情进行同等的回应,随口接了一句“没事”。
不等她说话,就拉着她的大箱子走了在前面,她只好快速地拿上另一个小箱子跟上。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在这么冷的冬日里居然没有泛红,依旧保持着清透。
羽绒服与后脑勺之间,露出一节白皙的脖颈。
同一个冬天,他在天上,而她,在海底。
车子停在前面的路口,陆则谦利落地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走到驾驶门旁边用眼神示意她上车。
收到指示后,她快速上车关门系安全带坐好,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也许是动作有点太快了,陆则谦在原地愣了愣,欲言又止,打开车门不紧不慢坐上了驾驶位。
当车从熟悉的街道驶出来的时候,阳光正好斜斜地打在两人的脸上,被照射的皮肤渐渐有了暖意,是让人安心的温度。
谁都没想好怎么开始一段对话,就这样静默着。
紧张得太久了,她其实有些困意。
只能通过不断地眨眼,来缓解这种疲惫。
眼珠子从前面转到右边再转到左边,本来只是想看一下两侧的风景,给自己提一提神。
却不自觉得被开车人的侧颜吸引,他身上的气质倒是和外面的雪松很相配,清冷、孤傲、干净、讲究。
嗯......高寒之地的长青树,旺盛的生命力。
她看得有些出神,以至于车停在红灯之前也没感觉到,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
被看的人猝不及防将正脸转了过来,突然的对视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眼神被打得左右乱晃,只剩一个尴尬的笑容,挤出三个字“早上好”。
她的声音很轻,说完后的呼吸却更轻。
陆则谦倒是没有在意,顺嘴接了一句“是挺早”。
他的游刃有余缓解了她的尴尬。
话题没有开始就已经终结。这次她学乖了,一路都没再说话,直到车停到一个私人住宅里。
市中心各处都散落着合租公寓,他住的却不是。
电梯的按钮亮在第28楼,启动的那一刻,她就后悔了。
这绝不是什么过渡的方案。她的家境不算差,但却有一种消费不起的感觉。
一梯两户,陆则谦刷卡,同时开了两道门,将她的行李推向其中的一道。不是给了她一间房,而是一套房。
她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几乎是寸步难行。
一目了然的格局,标准的公寓配置,没有什么需要特别介绍的。
推开卧室的门,外面有一个小阳台。与旁边那一户的阳台隔得很近,伸手就能摸到对面的栏杆。
“床单被套新买的,我照自己的生活习惯给你备了一点生活用品,大概就这些东西。”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然忘了接话,对方见她不出声,追问了一句:“可以吗?”
这句话终于拉回了她的思绪,连忙接道:“可以可以,给您添麻烦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她拿出自己对待陌生人最真诚的微笑。
她总不能说太好了吧。
陆则谦点头:“那你休息一会,有什么事情叫我。”说完就转身去了隔壁的一户。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多问几句。若是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的配置,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的。
从早上起床开始,不对,应该是从知道这件事情开始,她就整个人神经紧绷。
在陌生的国家住到陌生人的家里难免有点胆怯,如果真的完全陌生还好一点,偏偏对方又还算有点牵连,这是最难拿捏的尺度。
她有些苦恼,这样的安排很难用满不满意来形容。
这么说或许有些夸张,但她觉得自己就像住进了后宫,得了不该得的位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惊恐。
希望对方不是残暴的“君王”。
他将一整套房间给了自己,看来对方比她更不想被打扰,这一点又好像给了她喘息的空间。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坚持一下吧。
想到这里,着手准备整理行李。
无论是短途还是长途,她回家第一件事都是把所有的行李收拾好,就像被某种内心秩序支配着,半分钟也耽搁不了。
一切整理得规规矩矩,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舒适的衣服,倒在床上看天花板。
床垫软硬适中,只是这床单居然是粉色的,她有些失笑,“这是他对自己的认知吗,又或者,这是他对女孩子的通用认知。”
清理行李时,发现有盖子没有拧紧,化妆水浸润了洗漱袋。还好都是独立打包的,并未殃及池鱼。
她用手洗了,找了个夹子,想把她挂在阳台上通通风。
这么小的东西大概不会引起邻居的投诉吧,她也知道英国人一贯是讲究雅观的。为这么点东西启动烘干机,觉得有些浪费,毕竟这里是别人的地方。
她找了把椅子,踩在上面,双手举过头顶。
“顾青舟。”
听到自己的名字,她脚步有点虚浮,转身看到一墙之隔的陆则谦站在对面的阳台上。
他换了衣服,一身运动装的陆则谦仰着头眯着眼迎着阳光说了一句“过来吃饭吧”。
太阳在天上,光线就会从上往下。
理应抬头才会刺眼,而此刻的她,低头居然也觉得刺眼。
原来,有的人眼中,真的能装下整个太阳。
“嗯。”她点点头,没有解释自己奇怪的姿势。
将那个洗漱袋紧紧握在手里,彻底打湿了她的掌心。
她将凳子擦拭干净放回原位,将化妆袋挂在浴室的挂钩上。
一开始就该这样的,循规蹈矩就好。她告诫着自己。
“摆又摆不烂卷又卷不赢躺又躺不平,以至于那碗夹生的饭我咽了又咽。”——来自网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