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剑风帖 第3章 苏生之阳

童磨不擅长情报工作，但他可以派万世极乐教的教徒去做。

所以他将找人的麻烦事丢给教徒，又包装了一层“圣女”的故事。

得知教徒真的按要求把人带回来后，童磨几乎是笑得花枝乱颤。

明摆着的陷阱也会踩，果然和堕姬记忆里的性格一模一样、和他预料的结果一模一样。

十几年前，童磨对名为嘴平琴叶的女性产生了兴趣，因为在她身边感到心情舒畅，所以打算陪伴她寿终正寝。只可惜嘴平琴叶接受不了他是个吃人鬼的事实，最后还是被他吃掉了。

童磨单方面认为堕姬极度幸运，作为第一个遇到藤丸立香的上弦鬼，她享受了少女的优待，而在捅破那层窗户纸、彻底刀剑相向后，所有鬼都不可能再有那种待遇了。

「会是这个人吗？」

天生无法理解感情的童磨怀有期待。

期待藤丸立香带来惊喜——令他体会到人类情感的滋味。

说起来，堕姬和妓夫太郎还是他引荐给无惨大人的……这是不是说明他和藤丸立香很聊得来呢？

恭敬的教徒拉开门，请示道：“教主大人，您亲封的圣女大人已经在门外了。”

“啊，快请她进来。”

藤丸立香走进接待信徒的房间，昏暗的室内顿时亮起几盏烛火，她也得以看清那位教主的真面目。

既然正儿八经地利用教众邀请人上门拜访，她并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会受到威胁，对方至少有想谈谈的意思。

但在见到童磨的那一刻，藤丸立香就明白了万世极乐教有那么多虔诚信徒的原因。

暂且不论教主本身就是拥有超凡力量的非人生物，他那双比宝石还要漂亮的彩虹色眼睛流光溢彩，即便刻上了字也不能掩盖其风姿。

见识过各种眼睛的迦勒底御主不得不承认，就算把范围扩大到从者们千奇百怪的发色，在这份绚丽面前也要稍逊一筹。

不过对方的头发反倒因为这双眼睛衬得奇怪了些。

……她怎么会突然联想到梅林？

“你的眼睛很漂亮。”藤丸立香先是诚恳地赞美，然后才进入主题，“你是鬼？”

童磨起身，指着他刻着字的眼球，轻快道：“是哦，我是上弦之贰，童磨。可惜堕姬没来得及说我的事——上弦之中，就数我和他们兄妹的关系最好了。如今我能这么快见到你，也是一种不得了的缘分啊！”

藤丸立香提炼出重点：“所以，你想把我变成鬼。”

“毕竟我和他们兄妹关系好。”童磨又强调了一遍，“我看你和堕姬相处得很愉快，我们一定合得来！说真的，我觉得自己非常需要立香的加入……”

几句话的时间，藤丸立香已经认清了童磨表现出来的性格。他和富冈义勇是相同却又相反的极端。

不过现在的主要战术是拖延时间。

很巧，童磨对待看中的目标富有耐心。

藤丸立香干脆坐了下来，最好在这段时间里争取套出鬼王的消息。

“虽然我觉得免不了战斗，但我也想了解你的想法。”

在上弦之陆死去的那天，藤丸立香的眼睛奇迹般地看见了他们的灵魂。这个特异点存在着所谓的天堂和地狱，也存在着徘徊于人世的灵魂。她目睹了堕姬与妓夫太郎原本的样貌，倾听了这对兄妹临死之际的对话。

这大概是第一次有生命明确对他表露出「理解」的意向，无论是顶头上司、冷漠的同事，还是视他为可怖之物的人类，没有谁会认真倾听他的声音。

正常人无法理解他的思维，而同类看穿了他的本性。

藤丸立香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呢？

“嗯嗯，当然，我可是热烈欢迎！”童磨手上变出了一朵冰莲花，堪称殷勤地递给她，“不过我的血鬼术是造冰，正与我表达的热情相反啊……原来如此，这是一个新笑话！”

小心翼翼地接过，摸上去实际感受到的温度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

童磨聆听着少女捧着带毒的冰莲却分毫未变的心跳与呼吸，只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

黑死牟与小碓尊的战斗十分激烈。

仅仅是一个照面，双方都确信找到了自己的目标，二话不说便抽出刀、摆起进攻的架势。

上弦之壹是追随鬼舞辻无惨最久的鬼，自确立十二鬼月制度起，这个位置就未曾更易。

这同时代表了其仅次于鬼王的强大实力。

与童磨、猗窝座的见猎心喜不同，黑死牟所掌握的“通透世界”足以令他看清对手的底细，更稳重地做出判断——不愿意被转化成鬼的人就杀掉。

黑死牟的本名是继国严胜，出生于战国时代的武士家族。他看得出来，小碓尊手上染过不少鲜血，也是个少年天才。

只是，通透世界呈现出来的小碓尊没有那么简单：身体有着正常人的构造，却没有任何活力。好似他的人生已然固定在了这个阶段。

——比鬼还要完美的存在。

黑死牟无法形容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也到此为止了。

踏上这条路的黑死牟不会后悔，他早就将多余的一切抛弃了，如今遭遇的不过是他追求剑道极致的阻碍。

【月之呼吸·捌之型·月龙轮尾】

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场地。

黑死牟用他的虚哭神去将周围碍事的杂物横扫殆尽，如弯月形状的剑气携着无数月牙的倒影，排山倒海般向小碓尊涌去。

月亮。

小碓尊的瞳孔收缩，一瞬间，来自盈月之仪的记忆碎片纷纷闪过——

偏偏是月亮。

黑死牟没有放过这一瞬的破绽。

【月之呼吸·壹之型·暗月·宵之宫】

小碓尊的本能令他下意识进行闪避，但还是被擦边砍到了手臂，鲜血很快就从伤口流了出来。

有灵脉的魔力支撑，小碓尊并不在意受伤。只要不是击碎灵核，他还能打很久。

……嘛，倒是有点烦躁就是了。

毕竟上弦之壹使用的是月之呼吸。

*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的想法从始至终都没有变。鬼还是死了比较好，活得太久，就容易胡思乱想。”

藤丸立香总结道。

“不一定非要扮演正常人，接受本性也没什么不好——这样你下地狱后说不定会更受欢迎。”

这么直白地被人说“请你去死吧”，对方的态度坦然自若，根本没有用词不当就会被杀的危机感。

童磨不觉冒犯，他斜撑着脑袋，笑眯眯地问道：“立香相信地狱的存在吗？”

藤丸立香声明：“地狱是存在的。”还多得很。

“那——”

刚吐出一个音节，门便被暴力地推开了。

负责守门的教徒直接土下座：“对不起！教主大人、圣女大人！我们没拦住他！他说有重要的东西一定要亲自交给圣女大人……”

“没关系，让他进来吧。”童磨展开铁扇，和善地屏退教众，“既然是很重要的事，那就没办法了。”

富冈义勇虽然成功混入万世极乐教，但他没有足够高的地位受到接见，才迫不得已强闯进来。

上弦之贰完全没有把水柱放在眼里，而富冈义勇没有带刀，轻视是理所当然的。

童磨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演技假得好笑：“真是感人，为了立香的安危，这位鬼杀队的先生连刀也放弃了。”

富冈义勇看清了童磨眼球上刻着的字，又反复打量了一番。

这副模样、这个位次，不会错了。

蝴蝶忍的姐姐、前花柱蝴蝶香奈惠就是被他杀死的。

看上去像是热衷于玩弄女性的轻浮鬼。所以，他的目标才是藤丸吗……？富冈义勇谨记着藤丸立香的建议，尽力忍耐着。

罪魁祸首却兴致盎然：“你认识我，而且还很生气，为什么？”

富冈义勇保持着不好接近的冷酷表情：“我没什么好说的。”

拖延时间恐怕不太能指望富冈义勇的嘴巴。藤丸立香先前已将情报传到宫本伊织那里，再由他们告诉鬼杀队详情，一场针对上弦之贰的包围网正在慢慢编织。

「伊织，你那边情况如何？」

「老实说，不太妙。我们遇到上弦之叁了。」

「……没打起来吗？」

「他在努力游说我们。」

宫本伊织甚至吐槽起了猗窝座，说他阐述的鬼的优点根本没有吸引力，不如迦勒底。

藤丸立香并不意外此时出现了三个战场。他们上次的活动范围还是在无限列车行驶的轨道上，这次也刻意依靠这条路线延展，挑了鬼比较好找的地方。

这说明了他们战术的成功。

她再一次庆幸这个特异点没有其他魔术师，灵脉魔力充足，否则同时供应三个战场的魔力，身体肯定是吃不消的。

为确保行动万无一失，鬼杀队那边派了早就在待机的几位柱分别赶往不同的地方支援。炎柱去协助宫本伊织，风柱和岩柱去支援藤丸立香。

鬼杀队难得主动地派出一半以上的柱级战力帮助迦勒底，饶是鬼那边也想不到他们对付上弦会这么兴师动众，仿佛一点都不珍惜这些天才剑士的生命。

所有柱中，蝴蝶忍的态度是最强硬的。在听说了藤丸立香遭遇上弦之贰时，蝴蝶忍直接先斩后奏，马不停蹄地朝万世极乐教赶去，让鎹鸦通报她参与上弦之贰的讨伐战。

*

鬼舞辻无惨没有时刻窥探下属生活的癖好，但在经历了上弦之陆的完全败北、下弦之壹的光速死亡后，他勉强分出了一丝注意力。好不容易培育起来的上弦鬼，随随便便就被人类杀死，那岂不是显得他很没面子。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黑死牟是他最放心的下属，和小碓尊打得难舍难分，目前还未落入下风，不用担心。

童磨是他最不想评价的鬼，喜欢和人类玩过家家。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实力一般，童磨很轻松就能捏死他们。

猗窝座……猗窝座怎么一打三还形势不利？

鬼舞辻无惨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只是几个人类而已，你居然能应付得那么吃力。」

脑中突然响起了鬼王的声音，猗窝座一边以一敌三，一边向上司认错——不管有什么问题，都绝对不是鬼舞辻无惨的问题。

「早点解决他们。解决不了，就让鸣女帮你滚回来。」

「是。」

越是通过猗窝座的视野观察那群蝼蚁般的人类，鬼舞辻无惨的心里就越是不安，好像他最讨厌的事情正在隐蔽的角落发生，看不见又摸不着。

地之型、火之型、风之型、水之型、空之型。

在他人眼中的宫本伊织是掌握了多种呼吸法的天才剑士。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天才，并且好战。

缭乱组合的剑招与恋之呼吸、蛇之呼吸配合得相当出色，宛如在炼狱中成就的剑术。

然后，又一股明亮的火焰划开了夜空。

猗窝座一对四。他还闻到了其他人的味道，其他高级别的鬼杀队剑士把这里围了起来。

鬼杀队在执行正义的群殴。

「Master。」

远在万世极乐教的藤丸立香收到了宫本伊织的请求。

——宝具解放的请求。

尽管戴着手套，但藤丸立香还是换了个坐姿，巧妙掩盖手背令咒将要发出的红光。

「猗窝座，你还在等什么？鸣女！」

「就是现在——！」

月光洒下。

“——别想逃。”

宫本伊织如此宣告。

【秘剑·比翼闪耀】

宫本伊织的宝具，简单来说便是二刀流燕返。

以连鬼的视觉也无法捕捉的速度挥刀，六道剑气彻底封死了猗窝座的所有退路。假如鸣女奏响琵琶，那这几道剑气必然会随着猗窝座跟进无限城——它们已然成了猗窝座的一部分。

六道剑光形成了特定的角度，如花一样既艺术又瑰丽地绽放，每一道都锁定了鬼的弱点，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鸣女也老老实实照着鬼舞辻无惨的命令奏响了器弦。

但只有一颗头颅落在无限城的地板上。

鬼舞辻无惨听到的声音沉重而响亮。

“……”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鸣女全身的神经都在紧绷。

「童磨，快点动手。」

「黑死牟，不要浪费时间。」

*

童磨惋惜地说：“看来，温馨的对话时间结束了。我会给予立香没有痛苦的死亡……不过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一件事的答案。”

即便没有佩刀，富冈义勇仍旧是保护者的姿态，将藤丸立香护在身后。

“我的毒对你完全不起效呢。”童磨说，“你和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异常的存在？”

藤丸立香当即反驳：“是正常人。”

她急速后撤，把烫手山芋丢至空中。

“噼啪——！”

战斗的序幕在冰莲爆炸的刹那揭开。

敌人骤然发难，藤丸立香使用投影魔术幻化出富冈义勇的刀，迅速塞到他手中。

“富冈先生，你凑合用一下。”

“嗯。”

避免伤及普通民众，藤丸立香与富冈义勇选择破墙而出。

童磨的血鬼术在地面留下一目了然的痕迹，结冰一路蔓延在两人身后。

富冈义勇带着藤丸立香在密林中奔跑。

挥刀击落偶尔发射过来的冰锥，他找到了自己藏好的日轮刀。

和迦勒底断联的缘故，就像是信号突兀消失而不是可以修复的故障一样，藤丸立香最依赖的灵基之影暂时用不出来，只要学会就能用的常规魔术倒是没问题——在此感谢卡多克前辈的悉心教导。

【血鬼术·散落莲华】

【水之呼吸·叁之型·流流舞】

大量细碎的冰花瓣被水构成的帷幕尽数挡下。

拿到刀后，带路的人变成了藤丸立香。她知道鎹鸦的方位，柱们离得很近了。

【霞之呼吸·肆之型·平流斩】

【虫之呼吸·蜈蚣之舞·百足蛇腹】

【虫之呼吸·蜻蛉之舞·复眼六角】

【虫之呼吸·蜂牙之舞·真曳】

霞之呼吸营造的雾气提高了童磨对时透无一郎的警惕。从另一边赶来的蝴蝶忍则是毫不客气地使用三连秘技，来势汹汹。

鬼舞辻无惨再怎么忍、再怎么藏，也没办法继续在背后看着他们踩在自己头上肆意妄为。他咽不下这口气。

那个男人死了之后，他本以为世界上不会再有威胁到他的人。除非那个男人复活。

世界上只有一个继国缘一，只能有一个继国缘一。

继国缘一已经死了。

上弦之叁因为鬼杀队卑鄙的围剿死去，上弦之贰可不能再出问题了。鬼舞辻无惨此时想到了玉壶和半天狗——鬼杀队表现得这么急切，玉壶的情报应该错不了。

鬼舞辻无惨思虑片刻，决定就在这里断送他们的未来。

「立香，上弦之叁消失的时候，我听见了琵琶声。他们中有一个可以操控空间的鬼。」

空间传送有条件。不然对方大可以将他们一个个拉进去，孤立无援的人类磨不过无限再生的鬼。

藤丸立香的直感开始疯狂拉警报。

……令咒在发烫。

这里还能召唤一骑本地从者，但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召唤过来的从者大概是迦勒底没有收录的一位，联系也不那么稳定。

现场的状况却容不得她继续纠结了。

伴随着一声诡异的琵琶，陌生的男人凭空出现。

藤丸立香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大喊：“快躲开！”

众人的战斗意识也在告诉他们要远离那个危险的人——不，鬼。

经历过无数生死关头的御主相信自己的直觉。

藤丸立香抬起那只拥有令咒的手。

素未谋面的英雄，请回应她的召唤——

童磨的声音很欣喜：“无惨大人！”

鬼舞辻无惨极度不悦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上位者的气场像阴影笼罩了一切。

“没用的东西，还要我亲自出马。”

先下手为强。

无需对视、毋需言语，三个柱同时对鬼舞辻无惨发动了攻击。

结果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伤害。

“愚蠢。”鬼舞辻无惨评价。

高高在上的鬼王正要赐予弱小的人类死亡。

但是——

太阳出现了。

不、不，现在分明是深夜！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深红色的高马尾。

额角的红色斑纹。

花札耳饰。

就算没有这些，鬼舞辻无惨也绝不会忘记这张脸。

鬼舞辻无惨的心理阴影、永世的噩梦。

——继国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