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的氛围还未在京城全部落下去,另一种不详的气息已经弥漫在朝堂之上。朔州边将栾书发来急报,北方胡人觊觎中原已久,如今发来十万重兵叩关攻城,边疆吃紧。枢密院、兵部接连几天吵得不可开交,谁人领兵、用何计策,连普通的京城官吏都已感受到紧张的氛围。
那日景明正在公主府的琴房弹琴,声如其人,琴音清冷毫无杂念。夜行踏着琴声而入。景明没有理会她,直至最后一指琴音响尽,才问道:“何事?”
夜行递上一个信封,回道:“殿下,七王爷派人送来的。”
景明接过信扫过一遍,笑道:“原来是四哥要出征了。”夜行没有说话,她知道公主向来有计划,从来不需要自己多说话。果然,景明说道“备轿,去宁王府。”
在轿子里晃悠了好一会儿,才到宁王府门口。宁王府占地颇广,不同于一般的豪门,宁王府黑门黑柱黑匾额,黑瓦灰墙,一股肃穆之风稳如泰山。景明因为心里有事,所以没有照例去内宅,而是直接让王府的管家带路去书房。在书房等宁王景通的时候,景明再次打量起这个房间,她平时是不怎么来的。与其说这里是书房,不如说是半个兵器展览室,桥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名刀名剑,就连书桌背后墙上的书法,写的也是半首前朝杨炯的诗作——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
正在这个时候,景通一身劲装打扮推门而入,“明儿来了,别站着,快坐。”声音浑厚。
景明笑笑说道:“四哥这是又在练武了吗?”
景通豪迈一笑道:“那还用说。就要出征,更要勤加练习。”
景明坦率说道:“明儿正为此事而来。四哥当真要亲自出征?”
景通呵呵一笑:“你知道的,为兄向来喜武,不耐朝堂上的拉扯,更愿投身疆场,再说。”景通停了一下,目光炯炯又坚定地看向景明,“何况,明儿也需要为兄去吧。”
景明愣了一下,回看景通,突然笑了出来,说道:“果然是四哥,最懂明儿心事。只是,四哥当真愿意吗?”
景通哈哈一笑言道:“明儿哪里话,你、我、老七从小一处长大,四哥当然是倾心你们了。何况,你自小与其他姐妹不同,要文能文,要武能武,我从不觉得剩下的皇子比明儿强。于情于理,四哥都是帮你的。”
景明有些动容地看着兄长谢道:“多谢四哥,我本来以为今日要好一顿拉拢你呢。”
“拉拢?拉拢老七还差不多。他那个性子,事情不逼到他头上,他才不会动。”
听到景通这份揶揄,景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在家人面前,人总是轻松一些。景明收了收神说道:“四哥,先说正事吧,这次出征,四哥可有什么计策。”
这话一出,景通皱了皱眉,刚才还爽朗的脸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这次匈奴进犯来势汹汹,恐怕不易。”
“可有朔州地图?”
“有,稍候。”景通说着绕到书桌之后,从书架上取出一份军用地图摊在桌面上。景明指尖敲了敲地图说道:“四哥,我今天来正是为了此事,我想了许久,这一仗既要胜,还要最大化保留兵力。”
景通摸了摸下巴为难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难呐。”转瞬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脱口问道:“明儿可以好方法?”
景明神采奕奕,带着些许傲然说道:“明儿有一计。”边说边用手指向了朔州腹地——代县,忻城。“忻城在在朔州深处,诸山环拱其外,正因此,此地最为易守难攻。”
景通点了点头,仍旧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问道:“你是说我军以此地为据点反攻?”
景明笑了笑,说道:“当然不是了。‘易守难攻’也意味着此地封闭隔绝,与外界相通仅一二狭长之路,可是这样?”
景通“嗯”了一声,似乎还是没抓到景明的要领。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把这个地方让给匈奴,我们瓮中捉鳖。围上三五个月,城中粮断水绝,岂不正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妙啊!只是......”景通有些踯躅,说道:“目前前线距代县还有两个城的范围,我军放弃两地才可。而且这个时间.....朝中恐怕压不住啊!”
景明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这个中年男人,说道:“连失两城,不是正好让匈奴贼放松警惕吗?朝中舆论我去想办法,定保四哥无虞。”
景通默默沉思一番,斩钉截铁说道:“好,我们就来个以退为进!”又笑了笑打趣道:“明儿已经连朝中大臣都打点好了吗?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哈哈。”
景明自然知道景通在打趣,不过也没瞒着他,解释道:“打点好了算不上,不过人选我倒是有了,枢密学士寇淮安。出身寒门,性格耿杰,虽然身处枢密院但是一直不得意。这样的人,最念知遇之恩。”在冬猎时节,景明已经意识到寇淮安这个人,值得拉倒自己的阵营当中。
这次王府会谈之后,景通和景明分别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景通带兵奔赴朔州,景明说服寇淮安作为朝中内应。也恰如他二人所料,两个半月之后,朝中纷纷扬扬有了不和谐的声音,弹劾景通的折子开始逐渐多起来,“出门数月无功”“主帅拒敌不利”更甚者直斥景通“消极怠战”。
“殿下,朝中大臣也太耐不住了吧?宁王爷才出兵多久啊?这么快就能拒敌,宁王爷难不成是天师神将吗?”这一日,锦衣在景明身边愤愤不平地抱怨道。
景明的手中端着一个小玉杯,里边清澈的液体散发出淡淡酒香,她享受地喝了一口,神情甚是慵懒:“宁王在外将兵,自然有人眼热跳脚,巴不得他无功而返,我早就预料到会引来一批弹劾。”说着将杯中的酒饮尽,恢复她往日的冷清,”倒是要提防他们在粮草上做文章。”
锦衣吃了一惊,“啊?难道还敢克扣宁王的粮草不成,朝中大臣胆子也忒大了。”
景明无奈地笑了一下,对锦衣说道:“朝中人吗,最不缺的就是胆子。不过朝中的事情有寇淮安处理,眼下粮草的事倒是要提前做。你去告诉清显,让她在十日之内购得十车粮食,种类不拘,如果做不到的话......”景明停了一下,不知为何竟起了逗弄沈湛的心,接着说道:“如果办不到,公主府刷十天的碗。”
这话一出,锦衣的嘴角压不住直抽动,如果不是碍于景明的身份和当前的氛围,她马上就要笑个震天响。景明又吩咐道:“这十日你就在她身边,要钱要人皆准调遣。但记住,不可暴露公主府,也不可让她知道粮草是为了朔州战事。”
锦衣领命出府。现下屋里只剩下景明和夜行,夜行很有些不放心地说:“殿下,现在并非秋收季节,市面上粮食恐怕不多,交给清显去办会不会?”
“无妨,总要看看清显到底有多大能耐。十天之后,如果她凑不齐,你跑一趟,五天凑齐,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不难的。”
闻听景明的安排,夜行不再置喙,在心里默默想了想购粮路线,盘算一番大致能给锦衣她们两个兜底。想到锦衣,夜行不免有些担心,心里暗道:“她们两个,一个办事不牢,一个意气用事,也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弄出什么篓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