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猛地一怔,故意为之吗?难道凶手真的是和这些被害女子家中有什么仇怨?
“小姐。”乐九里面有疑虑,“这点很矛盾,如果凶手想要他人知道死者的身份,为什么要烧毁她们的脸?直接把脸露出来验证身份不是更准更快。”
杜蘅眼睛一亮,对啊,为什么凶手要多此一举烧毁她们的脸呢?
双儿道:“一般案件中凶手烧毁死者的脸部,多是为了不让人查到死者的身份,从而使自身脱离嫌疑或延长自己逃命时间。”
这样自相矛盾的做法……难道死者的真实身份存疑,并不是那些官家女子?
杜蘅微微打了个寒颤,不,不太可能。
一是因为尽管那些家属并不想承认死者的身份,但是尸体上带有的物件和身体特征都能对得上,二是凶手根本不可能找到能替代那些官家女子死去的尸体,城中并没有其他女子莫名失踪或死亡,凶手没有理由和意义做出这一系列复杂的事情。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凶手对这些女子的脸都恨之入骨,迫切地想要毁掉。”
目前来看,这种可能性要大一些。
杜蘅把弄着自己的指尖,思绪陷入僵局。
“依我看啊,你们就是想太多,以我多年的经验来说,这种情况多半是奸杀,那些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都衣衫不整,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据。”
一旁的老男仵作对她们撇了撇嘴,说完这句话后又对身边其他几位仵作挤了挤眼。
没人理会他的话,他自讨没趣地闭上了嘴。
杜蘅在九里身边小声说道:“因为这些被害者身份特殊的缘故,当时的仵作验尸也只是看了个大概的致命伤口,谁也不敢仔细查验,怕日后被害者家属找上门来惹上麻烦。所以也并未给尸体验贞,只草草记录了一下。”
双儿挠了挠头:“说起这个,除了柯珏姑娘的尸体外,其他尸体都衣衫不整,所以我刚刚和产婆一起为所有尸体验了贞。”
“那结果是?”
双儿脸色变得奇怪,“我按照书中所授,和几位产婆一起进行了验证,死者若为处子,则有黑血流出,若非也,则无。”
“只是……”双儿停顿了下,“有几具尸体是有黑血流出的,有几个则没有。”
“如果凶手是为了色,那每具尸体都衣衫不整,为何会有几人没有被侵犯也被杀了?难道只是想单纯的羞辱尸体?”
双儿犹豫了一下,似是鼓起勇气,“大人,双儿斗胆说一句,我觉得书中所授也并不准确,我猜想这些尸体或许都未被侵犯。”
“可你不是说,有几位已非处子。”难道并非是凶手所作?
“双儿曾在书中看到过也听闻过,有部分女子在新婚之夜明为处子却并未流血。这种情况并不在少数,所以,双儿觉得书中所授验贞方法也并不完全可信。”
“我见过很多尸体,人和人的身体是相同却又不同的,处子有血这件事,不能一概而论。除了同房外,受到剧烈的撞击或日常的行动也都有可能影响到身体,单凭血迹并不足以证明贞洁。”
“况且刚刚验尸时我发现尸体内部干净,无残留、破损,更说明了凶手并没有留下侵犯痕迹。”
杜蘅微微睁大眼睛,原来,竟然是这样的吗?
处子有血这样的说法一直都有流传,在世人眼中根深蒂固,更加约束禁锢了女子的行为,结果竟然只是个不准确,没有依据的骗局?
老男仵作冷哼了一下:“得了吧,你个黄毛丫头,能验过几次尸体?在这儿说些异想天开的话,还不如回家等着嫁人!能看明白吗你?来,我考考你,宋慈宋大人写过的书你都看全了吗?”
“一个女性尸体衣衫不整地死在那儿贞洁还能在吗?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不入流的书,老祖宗传下来的验尸方法才是最准的!”
“这行就不应该女人来做,瞎搅和些什么!”
老男仵作似乎气得不轻,指着双儿的头大骂着,要继续说些什么又被乐九里冰冷的眼神吓了回去。
“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还是快些回家等死吧。”乐九里冷瞥他一眼,握着刀柄的手更紧了。
“你……!”老男仵作捶着自己胸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双儿神色落寞,想要开口辩驳却还是放弃了。
“好了,本官看你们说的都累了,吵来吵去也没什么进展。”段长风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摆弄着茶盖,“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人发现衣衫不整的样子,众人乃至她们的家人都认为是一种耻辱,有没有真正失贞还重要吗?”
想起死者家人不肯认领的样子,杜蘅感到一阵寒冷和无力感。
“好可笑。”
杜蘅悲凉的声音传入每个人耳中。
“原来……女子的贞洁不在于她们自己,只在于世人的嘴中。”
房间内陷入一片沉默。
已经验完尸体,她们也不必在这里多待了。
杜蘅对着双儿温和开口道:“双儿姑娘,多谢你和你带来帮忙的人,今日辛苦你们了,如果想到什么可以再来联系我。”她递给双儿赏钱。
双儿对她微微一笑:“没什么,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大人你可以去调查一下迷药的来源,我总觉得这个迷药和平时我接触到的不太一样。”
“好。”
杜蘅拉起九里的手坐回马车中。
“小姐,你先回府吧,我去查那迷药的成分和来源。”
乐九里起身就要往外走。
下一秒她的手被温暖包裹住。
她身子一僵,回过头看见一脸疲惫的杜蘅。
“今日很晚了,休息一下明天再去吧。”
她顺着杜蘅手上轻柔的力坐回到柔软的垫子上。
右侧肩膀一沉,是杜蘅靠了过来。
乐九里微微转头,不敢大动怕影响到杜蘅休息,她的鼻腔里慢慢充斥着杜蘅头发的香气,是桂花的味道。
她小心打量着杜蘅,杜蘅正闭着双眼,眉头紧锁着,有几缕半长的发丝垂在脸上,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
肩膀处因为她的重量而变得温暖,杜蘅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平缓,睡颜柔和恬静,令人不忍惊扰,看样子这些天是累坏了。
乐九里僵硬的身体也慢慢放松,她看着杜蘅的脸缓缓出神。
她脑中突然想起没遇见杜蘅之前的日子,每日去接悬赏、去猎野兽、以物置物、治不完的伤口,坚硬又寒冷的床……
如果再让她回到以前的生活,她还能受得了吗?
她眼中带了些暖意,轻手轻脚地将外袍披在杜蘅的身上,把脸一点点挨在她毛茸茸的头发上。
她贪心地想让这安稳的时光变得更长一些。
…………
春月隔着老远就探着头看到了杜蘅的马车,她刚准备扬起手呼唤小姐时就看见乐九里单手掀开马车的门帘,另一只手稳稳地抱住熟睡中的小姐下了车。
“哇……”春月双手捂住微微张开的嘴,不知为何没有上前打破这样的场景。
借着刚开始变暗的天色,春月用力揉了揉眼睛,她怎么感觉九里和小姐之间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呢。
她甩了甩头,暗道以后一定得和小姐少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了!
将杜蘅送回房后的乐九里刚出门就被春月神秘兮兮地拦下了。
“怎么了?”乐九里微微偏头看她。
春月眯起眼睛带着审视的表情凑近她,脸上抑制不住地好奇。
“老实说,你什么时候跟小姐这么熟了?”
春月鼓起脸颊,装作气呼呼的样子。
“你和小姐才认识多久,怎么就跟小姐同吃同寝同行的了?”
乐九里:“……”
她什么时候和小姐同寝了?
“哼哼~虽然我们家小姐漂亮可爱,但是你不可以喜欢上小姐,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哦。”春月表情沉醉地说着。
乐九里抽了抽嘴角,无视着春月往前走。
她内心默默道:春月啊,这些话你得和段长风那位男主去说。
她掠过喋喋不休的春月,在进入自己屋子之前,脚步又突然一顿。
她转过身去,神色认真地对春月说:
“不过小姐这么好的女子,有人喜欢不是很正常吗?”
“这……这倒也是!”春月挠挠头,看着已经回到房间的乐九里小声嘀咕道:“咱们说的是同一种喜欢吗……”
……
夜晚的时候,乐九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看见杜蘅的背影坐在窗前,她恍恍惚惚地起身走上前轻声呼唤她。
“小姐。”
然而杜蘅却像没有听到一般毫无反应。
她这才发现周围场景陌生,杜蘅也似乎看不见自己。
她试着伸出手,去触碰杜蘅的肩膀,手却轻飘飘地穿过她的身体。
乐九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梦境之中。
她为什么会梦见杜蘅?
她抬眼去看窗边的女子,杜蘅正对着月亮叹气,面上带着一丝愁容。
她是在想案子的事情吗?乐九里走近她身边坐下。
杜蘅低头注视着手中的发簪,用手轻抚上面用绒线缠绕成的桂花。
乐九里看着她的侧颜,窗外柔和的风将她的发丝带起,月光打在她的鼻梁上,在脸上投下阴影,整个人像被镀了一层银光。
时间仿佛在梦境中静止,乐九里安静地注视着她。
偶尔窗外飘来几朵花瓣,落在她的桌前,杜蘅的目光就会被吸引去,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收集起来。
她捧着花瓣的手,白嫩纤细,关节和指腹处都泛着淡淡的红。
窗外又来了一阵风,这次吹乱了杜蘅额头的发丝,有几缕贴在她的唇边。
她这才发现杜蘅的唇色很淡,似乎有些气血不足,饱满的唇珠上反着莹润的光泽。
乐九里鬼迷心窍般地伸出手,想替她拨开唇边那缕发丝,然而还没有触碰到时,杜蘅突然心有所感似的回过头看向她的方向……
她醒了。
她坐起身,平复了呼吸,又按了按太阳穴,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
她起身推门走到院子中。意外的是,她看见杜蘅也独自站在院子中。
“小姐。”有些暗哑的声音从她的嗓子中发出。她不确定这次还是不是梦境。
杜蘅听见声音转过身,见到是九里,表情有些惊喜。
“九里?你还没睡么?”
“嗯,醒了。”
夜晚的风穿透力很强,将她彻底吹了精神,看来现在不在梦中。
她看了眼穿着单薄的杜蘅,将外袍解下披在她的身上。
“我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杜蘅对着她笑盈盈地拍了拍身旁的栅栏,示意让乐九里靠过去。
乐九里在她的身边坐下,杜蘅用宽大的外袍将二人一起包裹起来。
“小姐是在想白天的事情吗?”
杜蘅点点头,叹了声气。
“其实,我很迷茫。”她偏过头,整个人只有一张巴掌大的脸露在外面,她低声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查这些案子吗?”
乐九里摇摇头,“小姐做事稳重,不会一时兴起,想必你有你的考量。”
杜蘅轻声笑了下:“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想到害得那些无辜女子们惨死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我就想去找到真正的凶手。”
“但我没想到,比起那些,世人更在意的竟然是她们的名节,就连她们的家人也担心因为名声受损而不去接受她们的死亡。”
“不知道凶手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即使她们没有被真正侵犯,只是有了模糊的判定引人遐想,就没人在意真相到底如何了,反而拼命掩盖所谓的‘丑闻’。”
她的笑容带了些苦涩。
“如果找到凶手后又会如何呢?那些觉得此事是家族丑闻的家人就会改变看法吗?那些只知道贪图享乐的官员就会幡然醒悟开始关心民生吗?”
“还有青楼中那些落难的女子们,她们的境地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我,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自嘲一笑,“说不准还会有人觉得我假惺惺多管闲事,杞人忧天呢。”
乐九里偏过头,看着她落寞的眼神。
“那你会放弃追查吗?继续安心地做杜府的小姐。”
“我——”杜蘅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坚定地摆头,“……不会。”
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就去做吧,遵从你的内心,不要考虑其他的。”
“我的……内心?”
“嗯,做你内心想做的事情,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你自己,也为那些冤死的女子们。”
“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这世间的环境很难靠一个人去改变,但只要还有一个人还在坚持,只要还有人像你这么想,那便有希望。”
杜蘅抬起头来回望着她,神情似乎被触动到。
“就算没成功也没关系,你已经尽你所能。”
乐九里抬头望着夜空,这个时代的星辰要比她那个时代的更为明亮。
她的声音在深夜之中更显悠远:“或许在未来的某个时代,那里不会有贫苦,没有阶级之分、没有战争杀戮,女子和男子地位真正平等,人们安居乐业。”
“真的会有那样的地方存在吗?像桃花源的理想乡一样。”
乐九里看着杜蘅亮晶晶的眼睛。
她想起自己来的那个世界,眼神有一瞬间黯淡又迅速燃起希望。
“会的,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坚持,那一天就终会到来。”
写这章的时候心情很复杂QAQ
祝大家都不会迷茫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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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