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南星捧着崭新白色四件套和浴袍,手里提着装蚊香、花露水、风油精、蜡烛、手电、矿泉水等的袋子,还有替她照明的手电筒。
她忐忑不安站在房门口,寂静楼道里一丝风都没有,额头似乎开始冒汗,还好手掌心没有。
如果黏糊糊的,她是不敢给谢观棋。
手电筒射出的圆光落在白色房门,她睁眼盯着盯着,红衣女鬼似乎慢慢站在她身后龇着血红獠牙嘶叫,恐惧感从背脊蔓延。
好想打开全部灯光躲进被褥里!
到底是红衣女鬼可怕还是谢观棋可怕?
季南星站在黑暗中犹豫不决,大腿忽然被叮得一口,她皱起眉双手腾不出,只好原地跳了跳,试图赶走今年格外毒的蚊子。
房门在这时咔嗒打开,金鸡独立的季南星浑身一震,膝盖内侧又多一处蚊子叮咬。
她忍着抓痒感,像被抓包慌慌站直身,抬眼看向房门里的谢观棋……
他似乎冲过澡,身上带着股水汽。
季南星握紧手电筒,她视力不是很好,也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盯着他的下巴。
手电筒光落在谢观棋扣到顶的白衬衫,有几处湿透贴合线条流畅的胸膛。
季南星干干地笑了声,“三哥哥,小外婆让我拿给你的。”
谢观棋眼力极好即便在黑暗也丝毫不影响,自然看出季南星笑得有多勉强。
他到陈家后,季南星是唯一一个平等对他的人。
事实上,她性子软没脾气,对谁都很好。
但在那次之后,他在季南星眼里俨然是个随时发疯的魔鬼。
蚊子围着嗡嗡乱飞,谢观棋见她躲都不敢躲,内心轻叹,抬手啪地一声……
季南星惊恐闭眼,差点丢开手中捧着的东西,头顶楼道明亮的灯却在此时全部点亮,她听到外面一阵欢呼声大喊来电啦!
而想象中的巴掌也未曾落下,悄悄睁开眼,看见谢观棋张开手掌,掌心是一只带血的蚊子!
太好了,他没发疯打她!
季南星欣喜抬眸,一双清澈水润的眼眸弯了弯,可在抬头对上谢观棋视线时,眼中笑意顷刻散去。
大概是认为自己这样太明显,她又扯出僵硬讨好的笑,“三哥哥……”
谢观棋湿发未干,水珠滴落在白衬衣,他垂眼看着面前的姑娘。
光洁的额头直冒冷汗,眼睫扑闪不停,说话都带着颤音。
她胆子小,他不为难她,谢观棋伸手去接。
季南星却后退一步,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谢观棋,将视线落在卧室里色彩夺目的油画,鬼使神差说:“我帮你拿进去吧,三哥哥先洗手……”
谢观棋知道她在看什么,有股没由来的烦躁冒出,居高临下打量着她,“季南星……”
“啊?”季南星懵懵抬头。
谢观棋却不再出声,只是侧过身让开一条道,他倚在房门抬手按开卧室灯。
季南星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也实在不愿意和谢观棋呆在一起,想着速战速决,抬脚踏进两年未曾进入的房间,将大袋子、手电筒放在书桌,四件套浴袍放在软床。
左右看看,她忽然跑回自己的房间。
来电后她的小房间所有电源都打开,空调冷气释放,落地扇在转,她好像跑进冰箱。
季南星捋了捋掉下来的碎发,从铁床架底下收纳箱里找出纸巾、湿纸巾、酒精喷雾剂、水银温度计、未拆盒的便携小风扇、山楂丸以及随便抓了几包零食糖果,又是满满一袋子,跑出房间。
见到仍靠在房门的谢观棋,凉拖在木质地板帕帕跑的声音才慢了下来。
季南星和谢观棋的关系只比陌生人多了一点点儿。
在她印象中自从谢观棋住进这个房间,房门永远紧闭,季南星只有用餐时间会见到他。
直到谢观棋转过视线望向她,季南星心脏狂跳,跑进他房间,打开湿纸巾递给他。
他果然还没洗手,手掌心里一只拍烂的大蚊子,蚊子血糊在白皙的掌心纹路上,有点恶心……
但他为什么守在门口没去洗手呢?
水管坏了?
季南星错开视线,飞快扫视一圈这个大房间,皱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她从看到油画的第一眼便觉得不对劲。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她需要讲点客套话再离开,能和谢观棋单独呆这么久已经消耗她不少能量。
季南星规规矩矩站着弯弯眼睛,“三哥哥,我帮你把床铺好?”
谢观棋是一定会拒绝的。
季南星轻松说完人已经抬脚准备离开,那想谢观棋却点头,“好啊。”
季南星顿时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铺床没什么,家里来客人她经常帮小外婆铺床打扫卫生。
但谢观棋从不喜欢别人碰他任何东西,包括衣服被褥。
他总是亲力亲为。
季南星目瞪口呆盯着慢条斯理擦拭掌心的安静少年。
空气仿佛凝固,但来自窗外的夜风股股吹进……
谢观棋将湿纸巾折叠好,抬头看石化的季南星。
五个月不见,眼前的姑娘柳芽儿抽条似的,柳丝柔垂清丽之极,险些没认出来。
他是不想为难她,可以的话。
手中湿纸巾抛向垃圾桶,谢观棋轻飘飘说:“麻烦了。”
季南星张张嘴,脑袋卡壳,“客气了。”
她木木转身,同手同脚朝软床走去。
谢观棋倚着门框,滴着水珠的额前发下一双黑眸清冷无波,他无声望着她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她咬牙皱眉翻弄枕头套。
他心思敏感明明知道现在她心里不舒服……
但十七岁的谢观棋舒服了。
那身姿颀长眉目冰冷如霜雪的少年,此刻在橘黄色灯下似化开些许,只是转瞬即逝。
季南星快闷热死,膝盖跪在床垫上,用手铺平白色床单。
想出声让谢观棋开空调又不敢和他说话,心里奇怪谢观棋难道都不热吗?
转念想到那天他身上和冰块般的温度,可能他感觉不到热。
可是背后直视的目光如此直白不可忽视,季南星只能加快速度。
窗外风停,谢观棋盯着那将汗湿头发扎起露出瓷白后颈的身影,忽而低头自嘲一笑。
突如其来的笑声令季南星心头一颤加快找被角。
身后脚步声响起,是在朝她靠近?
救命!
她心脏停滞僵直背脊,绷直的脚上青蛙凉拖掉落一只,在寂静的夜里“嗒”地一声……
季南星目不转睛耳听八方,余光见到弯腰的少年似乎看向她的后脖子,吓得脖子立刻哽住!
心跳停滞她不敢发出一点点儿声音,直到床头抽屉拉开……
“滴滴……”
是中央空调开启的声音……
谢观棋调低温度,将湿纸巾和一绿色小盒子丢到她手边,而后拿起浴袍大步走向浴室关好门,打开水龙头,连流出的凉水都是温的……
她怎么能这么忍?
一声不吭,好像他是血盆獠牙的吸血鬼。
听到淋浴的声音哗啦啦,季南星紧绷的背脊颓然塌下。
劫后余生般用力呼吸两次,飞快铺好被褥,季南星摸了摸自己颈动脉,还在跳……真好……
用手指重新扎扎松松垮垮的头发,季南星再捡起绿色小盒子,盒子上是两种语言,简单粗暴写着第二军区蚊虫药膏……
非卖品……
季南星若有所思看向浴室方向。
谢观棋离家之前正是统考关键期,她和小外婆后来到市一中打听才知道谢观棋进入西南军事学院,是一所条件艰苦且人才没落名声不太好的军校。
小外婆得知这个消息五雷轰顶,直抹眼泪,恨自己不该在那时赶走谢观棋毁了他前途。
季南星打开绿盒子,完整一盒,一股薄荷清凉味溢出,怪好闻的。
他这是特意拿给她的吗?
季南星心脏一软,用手指挖了一小块儿,仔细涂抹蚊子包,大腿三个,手臂两个……
听到浴室内水声关了,她忙收拾好,顺手将花露水、蚊香、酒精、纸巾放在床头柜。
她不知道谢观棋喜不喜欢花露水的味道不敢乱喷,只点了蚊香熏熏蚊虫。
小外婆这时端着夜宵走到门口,谢观棋同时打开浴室门,快季南星一步接过。
一股熟悉的沐浴露香从身旁飘过……季南星怔在原地。
谢观棋的房间是整栋楼面积最大的房间,可以算是个小套房,甚至有个单独的小厨房。
他没穿浴袍,仍旧是白衬衫黑裤子,只是将袖口稍稍挽起,修长漂亮的手指将夜宵放到餐桌一一摆好。
季南星目光追随着他,颇为恍惚,她曾经天天夜里到这个小套间做作业吃夜宵,直到两年前她的三哥变成谢观棋。
而那个三哥总是没个正经问她,“小星星快闻闻我香不香……”
小外婆大概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新外孙,拉住想离开的季南星朝谢观棋走去,“观棋啊,这么晚到家饿了吧,快吃快吃,要是不喜欢这些,小外婆再做……”
谢观棋放下小碗鸡汤混沌,疏离的眼神一看过来,小外婆准备的台词卡住。
季南星接着说:“要是还想吃别的,我们可以点外卖……”
这么热的天她可舍不得大晚上让小外婆进厨房折腾。
“对对对点外卖!你们年轻人都喜欢点那什么鸡……我这就下单……”
季南星震惊,小外婆什么时候安装外卖软件?
肯让点外卖是小外婆天大的让步,要知道平时小外婆只会骂点什么点什么垃圾玩意儿都不准吃!
“小外婆!三哥哥还没说要吃外卖。”季南星按住掏出手机的小外婆,看向沉默不语的谢观棋。
今晚第一次直视他的脸,比记忆中出落得更英俊挺拔,她说,“三哥哥……”
谢观棋听出她带着求助的语气,终于出声,“小外婆送的这些看起来很好吃,不需要别的。”
小外婆不经夸颇为得意,“哎呀那你快吃,咦?你这头发怎么还是湿的?”
季南星要去找电吹风和干毛巾,被小外婆无情拖到谢观棋身边,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快坐快坐,知道你吃过夜宵,给你带了酸奶、水果,观棋啊你也坐下趁热吃……”
小外婆手艺十里八村出名的好,只是搭配有怪。
一碗鸡汤小混沌、一份盖着溏心煎蛋配两根青菜的葱油拌面、一对照烧鸡排、两碟小菜酸辣萝卜干和腌咸菜、四个拳头大的肉元宵、一杯热牛奶、一颗水煮蛋……
还有酸奶、烤面包片和水果拼盘,甚至巧克力?
季南星嗅着食指大动的夜宵,十分怀疑如果不是时间短暂,小外婆恨不得做一桌满汉全席。
还爬了三楼!
季南星心疼看向满屋子转着收拾的小外婆,小外婆也在偷偷看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对不远处擦头发的谢观棋打招呼,“三哥哥,快坐下吧。”
谢观棋看了她一眼将毛巾放下,目光转向放置日用品忙进忙出的小老太太,出声,“小外婆……”
小外婆背对他们,“欸,你们快吃快吃不用管我……”
季南星剥开酸奶盖子,柔声解释,“小外婆不吃夜宵,夜里胃会不舒服。”
谢观棋趿着格格不入的凉拖,拉开椅子坐在季南星对面。
卧室内极安静,小外婆忙忙碌碌走来走去,季南星捏着小勺子时不时偷看对面的人。
这张木制小餐桌不大勉强适合两人。
小方桌下一双浅绿色短睡裤下白皙圆润的膝盖并拢,黑色长裤分开而坐将青蛙凉拖上纤细小腿拢在其间……
小方桌上铺着纯色桌布,夜宵色香味俱全,还有一瓶鲜切花。
橘黄色暖光撒在发梢,在看到谢观棋咽下第一口小混沌,季南星一喜,转头对小外婆比了个“OK”手势。
在她的认知里,大人们的道歉方式是喊快吃饭,小辈们接受道歉则是上桌吃饭。
果然小外婆看到后脚步都变得无比轻快。
她开心转回视线便见谢观棋正看她,清俊干净的脸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季南星笑容凝固连忙垂下眼吃酸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