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风林隐都没有说话,卫斐已经许久没见他如此神情了,不由地也跟着心情沉重了几分。
他之所以郁闷,倒不仅仅是因为白泽故意与阿涂表现亲昵。白泽这厮固然惹人厌恶,但潜意识里,他觉得如果白泽真的要和自己争抢,两年内他有无数的机会,也不会等到自己找回她。作为这么多年的对手,他其实算懂他。
风林隐真正担心的是在此局势动荡之时,阿涂的才能展露人前,对她和自己来说可都不算是什么好事。
真正让他沮丧的是,今日仅凭几句话,阿涂便得罪了整个离晋朝堂,尤其是其中还有他的祖父。
今日风林老太爷刚出了宫门,就一个劲儿地在骂:”什么神女,明明是妖女!一个女郎,偏要惹得天下不平,甚是可恶!”。
风林隐忍不住替阿涂说了几句话,也被祖父狠狠地骂了回去。其实他这么生气算是情有可原,他今日可是被阿涂气得几乎吐血。
坐在马车里,风林隐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本想着明日带阿涂来家里见过长辈,看这个情形,也只能再等等机会了。
风林府,晚饭后,一家人照常围坐在祖母的堂上喝茶。
风林老夫人看风林隐神色不虞,以为他还在因为祖父的责备生气,便有意缓和气氛,对着风林隐母亲说道:“郡主,阿隐如今也到了娶妻之年了,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风林隐母亲是离晋的端阳郡主,与现在的离晋王算是表兄妹。所以为了表示对离晋王的尊敬,家里人包括风林老夫人都一直称她为端阳郡主。
听到婆母问话,端阳郡主笑着答道:“我已经选了大半年了,目前已经有几家备选的,只是我儿挑剔,也不知道能不能得他眼。”
风林老夫人笑而不语,她心里明白,其实端阳郡主一直拖着,不是因为那些女郎无法入儿子的眼,而是无法入她自己的眼!
端阳郡主是个个性活泼的,幼年时她家家主仅是个小官,所以能无拘无束的长大。嫁入风林府后,因着夫君的纵容,也生活的很是随性。世家贵女,规行矩步,甚至连笑都经过训练,她一想到这些便觉得甚是无趣。儿子这个世家楷模的郎君就已经够无趣的了,再来个无趣的儿媳,自己以后得生活可得怎么过?
但是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真让儿子一辈子不娶妻啊。左右风林家只能在世家之中择妻,她便也就按照世家标准选了几个,最终是他的娘子,还是让儿子自己选吧。
她说完便让人将自己择出的贵女画像拿了出来。
说是选了几个,拿出来的画轴却有十多卷。
风林隐看着侍女手上的画卷一阵头大。眼看着母亲祖母两人要细细讨论的模样,风林隐赶紧出声阻止:“母亲,我已经心悦之人,不必再选。”
端阳郡主听到这句很是惊喜,她一直担心儿子沉浸在过去的情伤中不可自拔,如今他说已有心悦之人,说明是已经走出来了吧。
风林老夫人意外听到这个消息,也很是开怀:“哈哈哈,好,好,快说说是哪家女郎。明日一早,我和你母亲就去帮你下聘!”
此话一出,不仅风林隐,连端阳郡主都惊呆了,婆母这心情也太迫切了吧?
她不禁在心里一阵唏嘘,看来婆母和自己一样,也是担忧了阿隐许久吧。他们长房这支实在是太让婆母操心了,不仅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么大年纪还一直挂心阿隐的婚事这么久......
风林隐不想欺瞒长辈,直言道:“她不是贵女,”
祖母也不含糊,爽快地答道:“那咱们去纳妾?”
端阳郡主:“......”
风林隐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此生只会娶一个娘子。她虽不是贵女,却是我心之所向之人,还望母亲祖母成全。”
端阳郡主扶额,心道:“我就知道,和他老子一样,长了个花心的皮囊,却是个颗痴情的种。”想到自己早逝的夫君,她又忍不住在心里一阵难过。
风林隐从陵国回来后立刻告知了全家夫君死难的真相。虽然崔氏已灭,但心恨难消。这阵子,但凡碰到向家的人,端阳都忍不住冷嘲几句。
谁让他们又接回了曾经的那个崔夫人呢?!这不是存心恶心她么?
祖母迟疑着说道:“风林家连旁支都不会娶寒门女。阿隐你身为家主,断不可因女郎而断送了自己前程啊。”话虽说得委婉,但是风林隐知道这已经是表态了。他只得委屈巴巴地望向了自己母亲。
端阳郡主虽然不想违逆婆母,更不想儿子伤心。接到儿子求助的眼神,她只得为难地劝道:“母亲,阿隐的眼光是极好的,他好不容易有个心仪的女郎,我们先见一面再决定如何?”
祖母虽然不情愿,但是儿媳说的也不无道理,见一见又没什么,无谓为此惹得阿隐再伤心,毕竟,曾经的事发生一次也够了,遂也点头答应了。
见母亲和祖母都答应了,风林隐的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阿涂与自己一心,这些问题总会解决的。
只是,她真的和自己一心么?想到白泽,风林隐又开始有些不确定了:那个三年之约不解决,终究是难办。
离晋王宫。
星象阁高高耸立在东北角,这还是左项为曾经的离晋大司命尹问修建的,自从尹问归隐后,这个星象阁便被荒废了。直到几个月前,外出狩猎的左项,意外遇到顾惜,这座楼阁才迎来了它的新主人。
大司命顾惜此刻正身着素色衣衫站在星象阁上。只见他双手背在身后,仰头认真地盯着天象。
他身旁的小道童好奇地问道:“大人?您今日不生气么?”
顾惜随口应着:“为何生气?”
道童:“今日那个女郎挑战您了啊?”
“那算个什么事儿?”顾惜笑了一声。
道童点头:“也是,国君也并未责怪于您,还派人来安抚,可见确实不算个大事。”
顾惜心道:“这是自然的,自己当初可是拿着尹司命的信物投奔而来。当年尹司命助国君从一个小郡守一跃而成了离晋国君,更是助离晋与陵国二分天下。自己观星之能加上尹司命的信物,他又怎会不深信于自己?”
即便与小童闲话时,他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星空。浩瀚的星空藏着这世间所有的奥秘,斗转星移便如神明之语,几百年来,每位大司命日夜苦心钻研,不过是想从神明处得到一点点的明示。
自顾惜出生还未会说话之时,父亲便手把手地教导他每颗星的名字、方位、所属星宿,为得便是学习参透这其中奥秘。只是不管他再如何努力,比起那人来,总是差一些......
小童也习惯了大司命的沉默,到了时间都默默离开了。顾惜还是习惯性地选择在观星阁留宿,即便今日星象并无异常。看着那些星月,他的心里会觉得暖和一些......就仿佛家人都还在一起一般,就仿佛那些全族子弟一起观星的日子就还在昨日.......
观星台上只剩顾惜一个人,他干脆坐在了观星台上,看着星月口中轻声叹道:“现在除了自己,世上已经没人会观星了吧?”
“是,小女喜观象之道。昨日观星与大司命之论不符,所以小女斗胆想和大司命讨教下,今日到底是双日同天,还是四日同天?”耳旁似乎又响起那个女郎之语。
“哦,对,应该还有一个人也会,那个测出四日同天的女郎!”顾惜笑着低语道,“阿涂,你今晚也在观星么?”
姜府别院里,阿涂此刻也正仰头观星。忽然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还没等她缓过来,就又接着打了个喷嚏。
“女郎,可是着凉了?”碧桃温声说着话,同时找了个斗篷给阿涂披上。
阿涂摇了摇头,揉揉鼻子嘟囔道:“我觉得是有人在骂我。”
不知道为何,她说这话时,脑子里忽然闪过大司命的身影。即便阿涂不怎么记得人,经过这半日也想起来了:离晋大司命便是自己在集市上见过的,还送了自己一个泥娃娃的郎君。
“除了集市,我是不是还在哪里见过他?”她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碧桃:“谁?”
“没什么。”阿涂摇了摇头。
她说不清现在自己的感觉,仿佛眼前有一层迷雾一般,把她团团困住了。说起来,今日刚踏入离晋,她便觉得一切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先是在左项的生辰宴上,她见到了曾经在集市送过自己泥人的郎君,而那人现在的身份是离晋的大司命。然后便是自己现在所在的这个园子,她明明没来过,却觉得无比的熟悉。
似乎想起了什么,阿涂忽地转身跑到了一株高大的水杉树下。
碧桃见状也赶忙跟了过来,因跑得太快,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女,女郎,可是,有何事?”
阿涂:“碧桃,给我拿一把锄头来。”
碧桃:“啊?”
碧桃有些傻眼,自家的女郎在一个大晚上,举着锄头对着一棵树挖了起来。
她便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小声问道:“女郎,你在找什么啊?” 她现在可是紧张得要死,她们现在只在别人府上做客啊,女郎这么大晚上挖人家树好么?
阿涂没有回答她,只默默地继续挖着。不大一会儿,“当”的一声,锄头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难道真得让女郎找到宝贝了?”碧桃此刻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只见阿涂从一个不大的土坑里挖出来一个铜制的盒子,盒子很精美,雕满了缠枝莲的花纹,上面还用一把小金锁锁了。
阿涂捧着盒子回了屋内,仔细地把盒子擦拭干净。之后便从头上拔下了一支簪子,对着锁孔来回拨弄着,没几下小锁头就打开了。
盒子里的东西果然与她脑中所想一模一样,南海珍珠。
碧桃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女郎,口中喃喃道:“女郎还有做小贼的本事呢?”
夜里,阿涂做了个梦。梦中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郎君,对着小女郎说:“阿涂,你的生辰礼我已经埋起来了,你若能算出我埋在了哪里,才能得到它。”
“哪里有人送礼物还如此折腾人的?”小女郎不满地埋怨道。
小郎君:“小爷我送礼物就是如此,你拿不到便是你能力不行。不过,你若低头认输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小女郎:“不必,我定然能找到,哼!”
“表哥.....” 睡梦中,阿涂甜甜地露出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