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看!那是什么?”齐虎看着摇晃不止的树枝,大声喊道。
好端端的晴日里,忽然刮起了大风。狂风舔舐着火球,让本来够不上威胁的火苗凭空窜起了一丈高,连带地把路边的松树都烧了起来。松树易燃,没多大一会儿,离晋这侧的松树林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无数的火球形成了一道天然屏障,把离晋的大部分追兵都拦在了火墙之外,这才让火墙这侧的风林隐主仆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狂风卷着烈火尽情地吞噬着靠近它的将士和马匹。被火星燎着的士兵们蹦跳着逃窜,撞倒了身侧的同袍,也把火种带入了队伍中。受惊的马儿不受控制地挣脱了缰绳,左离的王辇瞬间失去支撑......公子漾赶紧眼疾手快地救下了左离,再晚片刻,他可就要摔个嘴啃泥了......
刚才还在叫嚣冲锋的离晋大军一片鬼哭狼嚎,犹如陷入炼狱之中.....
左离见形势不对,虽然不甘心还是狠下心来下令道:“收兵!”
离晋将士已经四散溃逃,城门再次打开了。
“好啊,真好啊,连老天都站在我们这边!”李郡守兴奋地拍着大腿大笑道,“女郎,你看到了么?晴空起大风,真是神明眷顾啊!”
“嗯。”阿涂苍白着脸色点了点头,又把手往袖子里藏了藏。看到风林隐的背影,她刚才一直悬着揪着的心才算落了地。
无起也跟着笑道:“风林家主也真是有福之人,我还以为这次他定然难以脱身了。”
“是啊,要不是主子得神明眷顾,恐怕刚才就没命了。”卫斐挖苦道,他还在为刚才他们关城门之事生气。
李郡守搓搓手,“哎,卫小郎君,刚才那情况实在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卫斐凉凉地嘲讽道,“如果关在外面的人是二公子,女郎定然不会下令关城门吧?”
听到这句话,风林隐背影僵住了。好半晌他才转过头来,看向阿涂的目光中满是憎恨!
阿涂接触到风林隐的目光,忽然觉得很委屈,刚才她以自身血肉为誓,祈求神明眷顾才救了他。可得来的呢?竟然全是质疑!他刚才拿剑指着她,她都没怪他呢......
“我不是.....”虽然心里委屈至极,阿涂还是想决定先把误会解释清楚,她实在是不喜欢被误解。
风林隐没有说话,只麻木地搬着风林氏族人的尸体.....
李郡守挥手叫来护卫帮忙,却被风林隐冷声喝止了,“不要碰他们!”
李郡守:“风林家主,节哀.....”
风林隐此刻早已痛到麻木了,他不想理会李郡守,也不想理会其他人,甚至阿涂,他也不想理会了.....
狂风此刻还未完全停歇,倾盆大雨就落了下来,让本就狼狈的主仆更为狼狈了。
风林隐麻木地把一个个族人的身体搬到卫斐挖好的坑中,又一个个重新盖上了土。这些曾经熟悉无比的族人此刻身体早已经被利箭刺得千疮百孔,他们直到死时,还保持着向前爬的姿势......
是啊,就差一点儿,差一点儿他们就可以活下来了.....
看着这些人的姿态,饶是李郡守这种见惯生死之人都忍不住流了眼泪。如果不是如今的乱世,这些人一辈子都会谈笑鸿儒,富贵锦绣。即便是死亡,也都会体面尊贵。他们恐怕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们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野边境,甚至一个棺椁也无.....
这里面一具尸体有些特别。他浑身被刚才肆虐地大火烧得焦黑,仿佛一根被雷击过的木头一般。即便此人已经被火烧的没了样子,风林隐还是通过他腰间的玉佩认出他来了,风林竹正!
看着眼前木棍一般的尸体,风林隐忽然觉得很讽刺。他这个三叔汲汲营营了一辈子,勾结外人算计了自己的亲兄长,多次派人暗杀他的亲侄子,甚至对于他曾经的盟友向寒声,他也并没少算计。他以为他可以凭借他背后那个主子获得权势与荣耀。可是在他的主子左离眼中,他不过是一条用过即可抛弃的狗。甚至到了最后他的主子还利用他把风林氏一网打尽。
真是可笑啊,原来所有人的所求都会落空,无论是权势还是情爱!
风林隐把祖父埋在了风林竹正的身旁,这是他最宠的小儿子,祖父定然会满意这个安排吧.....
“祖父,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违背你的心愿了,我与你口中的妖女从此再无瓜葛了.....”他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阿涂没有离开,仍旧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那对主仆料理着族人的后事。
风林隐洒下最后一捧土,回过身便看到阿涂也淋在大雨中,脸色惨白地看着自己。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谁也没开口。阿涂不敢说话,她有一种预感,这次自己真的要失去他了。
“轰隆隆。”空中响起了一道炸雷。
风林隐看着阿涂,语气虽然平静,却也是前所未有地决绝,“姜家主,你救我一命,我护送你回了陵国也算还了你的恩。自今日起你我恩义两断,不再相干!”
他爱慕她,自是可以为她倾尽所有。他可以不在乎她对于感情糊里糊涂,也可以不在乎她几次三番误会于他,可是他不能接受的是,她那么轻易地就舍弃了他,而且不止一次。失望堆积得多了,总会有心凉的一日。
风林隐捂住胸口,那里气血翻涌,金蚕蛊已经侵蚀到了这里,加上左离刚才让他吞下的毒药,自己的功力已然无法压制了。这样也好,就这么结束这一切吧。
阿涂忽然意识到了他的意思,慌忙问道:“你要离开?”
“我如今没了必须守在此地的理由,就此告辞。”风林隐说完随即转身就走。卫斐也跟在他身后追了上去。
“恩义两断,不再相关。” 类似的话,在生辰礼上,自己也曾对他说过。原来这样的话可以把人心扎得着痛啊.....她不自觉地把藏在袖子内的手掌牢牢地攥起,想用手掌的疼痛抵消掉心中的痛楚。
“对不起,我从未想过弃了你.....”阿涂看着风林隐和卫斐离去的背影喃喃说道。
大雨越下越大,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雨幕和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待走出阿涂视线后,风林隐才靠着一棵树停了下来。
“主子,可是那毒药?”卫斐看着风林隐颤抖着的身体,担忧地问道。
“无事,我休息一下就.....”最后那个“好”字还没出口,他就一头栽倒了下去.....
“主子?主子!”卫斐赶紧抱住他,边大声喊着。可惜除了时不时响起的炸雷,并无无任何回应。
暴雨越下越大,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只好背起风林隐继续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才找到一处破庙。破庙的门都已经不见了,里面泥塑的神像也少了胳膊,角落里甚至跑出来一只老鼠,许是好久没见过人了,那老鼠竟然也不怕人,呆呆地盯着他们看.....
“看什么看?没看到过倒霉的人么?!”卫斐没好气地冲着老鼠龇了龇牙。
老鼠被他的模样吓到了,吱地一声溜了。
“原来人倒霉了连老鼠也嫌弃啊。”卫斐恨恨地骂道。
“哈哈哈哈哈。”就在此时,神像后面忽然传出一阵阵笑声。
“谁在那装神弄鬼?”卫斐立刻警觉地问道。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从神像后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郎君擅自闯入别人的家里,还骂主人装神弄鬼,这又算什么道理?”
卫斐环视了一圈破庙,狐疑地问道:“你说这是你家?”
老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怎么?难道还是你家不成?”
卫斐这才注意到老头手上还拿着个罐子,看起来是他吃饭的家伙什。
他赶忙欠了欠身,拱手说道:“抱歉,老丈打扰了。我与家主落难至此,外面雨大,还请老丈收留一晚。”
“嗯,这还差不多。”老头看了看嘴唇乌黑的风林隐,皱眉道,“你这位家主难道中了毒么?”
卫斐点头,“是,我家主人为歹人所害.....”
“哦,看他的样子,恐怕熬不过今晚......”老头从腰间的葫芦里拿出一粒药丸递给卫斐,然后说道,“我这里有一粒解毒丸,你可敢给你家主人试试?”
卫斐迟疑道:“老丈这药是从何处得来?”
老头忽然咧嘴一笑,“怎么郎君是怕我毒死你家家主么?不是老丈我咒他,他现在这样子,用不着下毒他都活不过明天早上。”
卫斐看着风林隐,心中无比纠结。原来主子执意离开益州,除了姜家主的缘故外,更多的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吧。定然是怕那女郎伤心,他才会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离开的。
直到现在他都在替她考虑,而她呢?!
“额.....”此时风林隐转醒了过来。见他醒了,卫斐赶紧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
风林隐听完没有一丝迟疑,直接接过药丸吞了下去。“多谢老丈了。”他吃了药丸只觉得浑身的冰冷慢慢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丹田处升起了一股暖流,显然药丸起了作用。
老者听到这声音,赶紧又仔细打量了半晌这个半躺在地上的郎君,“竟然是你?”
风林隐狐疑地看向老者,眼神中尽是迷惑,“老丈,我们认识?”
“郎君,你不认识老朽了?”老者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拨开,露出了整张脏乎乎的脸。
“您是陵国茶寮那个先生?”风林隐看到他的脸才猛地想起来了,此人竟然是他曾经与阿涂一同遇到过的那位算命先生。
“哈哈哈,正是,正是。难为贵人还记得老朽。”老人见到故人也很高兴,当即哈哈大笑道,“我在这里等了贵人很久了,您终于来了啊......”
“等我?”风林隐更为迷惑了,他到此处也是阴差阳错,怎么看老人的意思是早知道自己会到此处一样?
“郎君莫急,喝点儿水,容老朽慢慢讲。”他说着话,从角落里端了个豁了口的茶杯走了过来。
见卫斐又要拦,风林隐抢先说道:“无事,以我如今的情况,老丈若是想害我,也不用这么费力气。”
老者:“哈哈哈,还是郎君豁达。”
风林隐:“是我的人失礼了,还望老丈莫怪。”
“哈哈哈,无事,无事。”老者摆了摆手,“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郎君不为俗事所扰,实属罕见。”
风林隐:“老丈过誉了。还望老丈告知,老丈为何说等我很久了?”
老者望着门外越来越大的暴雨,缓缓说道:“哦,郎君可还记得,我与你和那位漂亮的女郎说过,我曾经遇到过一位贵人?”
风林隐点头,“嗯,记得。”
老者:“让我在此等待郎君的还是那位贵人。”
是有狐熠!阿涂的小舅舅!
风林隐仿佛被定住一般,一下子愣住了。他曾经与阿涂一起研究过有狐熠赠送给阿涂的那本竹简,所以对于这个名字记忆很深刻。
“他是怎么说的?”风林隐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但还是开口问道。
“恩人说,他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唯有最小的外甥女姜涂。说那小女郎天赋过高,可往往过慧易折......注定情路难顺遂......”
老者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风林隐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此刻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能得救,是因为她。因为不放心她,她的族人在十多年前安排了这一切!”
“多谢了!”风林隐轻声说道。这声道谢既是对着眼前的老丈,也是对着十年前苦心为她谋划的有狐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