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亦云伏案酝酿良久,饱蘸墨汁的毛笔几拿几放,洁白柔软的宣纸上依旧空空如也。
抬头看天,挥笔提就。
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八字跃然纸上。
安逸使人少思。
简亦云从案前小碗中捏起一撮小米撒在窗棂上,麻雀见状啾啾叫了两声,飞来啄食。
小脑袋一点一点啄食小米,滴溜溜的小眼睛不时瞥向简亦云。
一小撮吃罢,又落在碗沿上,见她仍旧默许,便又啄食,直到肚子涨大才跳下碗沿,轻柔地啄食她的食指,转身飞回窝中,几只红彤彤的秃毛麻雀伸长脖子接收喂食。
简亦云叹息,不知道家中如何?
若不是爹爹娘亲非要将她许配给那个只知道傻乐的呆子,她又何必背井离乡寻求前程?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罢了,既出之,则安之。
门口传来一声轻叩门框的声响,继而传来温润的声音。
“兄台,可起了?”
简亦云起身打开房门,望着覃闻岱略带讨好的笑容,忍住想要伸手揉捏的冲动,平静地问:“覃兄有何事?”
覃闻岱瞥见案前的纸张,欣喜道:“兄台是在作画还是练书法?我对文墨略通一二,能否看一眼?”
这人好生无礼,且不说随意品评,单就肆意打量房间也让她觉得冒犯。简亦云剑眉轻皱,凤眼微眯,冷声道:“不必,作着玩罢了。”
覃闻岱有心结交,对她的无礼没放在心上。他顶着一副纯良无害的表情,温和且不容拒绝地闯进房间。
覃闻岱径直走向书案,纸张随风飘动,他伸手用镇纸压住纸张,摊开的字洋洋洒洒、笔走龙蛇。
“兄台在盼着某人归来?”覃闻岱扭头望着简亦云。字里行间缱绻,却偏偏未写出最后一句“将子无死,尚复能来。”
莫不是一腔真情被辜负?想及此,他出言安慰道:“男儿志在四方,不必拘于儿女情长。”
简亦云迟疑地点头。她知道覃闻岱误会了,但是和一面之交的人解释完全没必要。
字的下方并未落款,有一方铜鎏金兽钮印立在一旁,覃闻岱拿起翻转,上刻思辩二字。
“兄台字思辩?”覃闻岱琢磨片刻,赞道,“好字!还未请教兄台姓名?”
“在下姓简名亦云。”
简亦云上前接过铜印挂在腰间。她故意忽略本家,万一被揭穿身份,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覃闻岱思索着,简姓不是常见的姓氏,而他所知道的姓简的家族只有一家皇商,但是简亦云并未提及本家。
“云兄和绛云简氏可有关系?”覃闻岱犹疑地问。
简亦云心里一咯噔,面上依旧维持着沉稳冷静,她缓慢摇头,疑惑道:“据说绛云简家是皇商,富甲一方,怎么会是我等小人物可以攀亲戚的?”
覃闻岱本来就是随口一问,闻言也没在意。
绛云县简家虽是皇商,但是并不如何出名。简家以海货河鲜等发家,比不得那些瓷器、绸缎、盐、铁等皇商。
覃闻岱仅凭姓氏便联想到绛云简氏,想必跟皇家或者氏族有密切关联。
“我见覃兄衣着装扮不凡,想必非富即贵,怎会独自一人?”简亦云收起冷淡,将人引到桌前坐下,稍显热络地问。
覃闻岱尴尬地解释:“我与仆人走丢了。”
此人看着憨直,恐怕只是表象。就算他迷糊,大家族培养出来的仆人若能让主子走丢,恐怕早没了命。
别人有心隐瞒,她也不会追问。谁都有不想告知他人的事情,再者对于覃闻岱的经历,她也没兴趣。
“我稍后要出门,覃兄……”
覃闻岱直接打断她,起身走到门边:“走吧,我刚来清苑县,正好云兄可以领着我逛一下。”
简亦云推脱的话语被噎了回去,覃闻岱甚至反客为主催促她快些。
从未见过有人将厚颜无耻运用在她身上之人,简亦云呆怔地被他拽着到街上。
覃闻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疑惑道:“云兄,你发什么愣呢? ”
简亦云唇角微勾,压下心头上涌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说:“无事,我在思考要买什么,走吧。”
简亦云夺回主导权,一马当先走在前,朝着商铺走去。覃闻岱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偶尔看见新奇的事物或吃食,必定拉着简亦云尝试一番。
一个时辰两人才走了两条街,简亦云不得不勒令覃闻岱收起他的好奇心,拎着人前往粮油店。
粮油店掌柜坐在柜台后,看见来人抬头睨了一眼,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厌恶,冷淡道:“要什么自己挑,香油膏脂牌子上有写。”
可挑选的款式不多,简亦云挑了脂、膏、香油,喊掌柜打包。
掌柜厌恶不加掩饰,冷硬道:“五两。”
“掌柜,漫天要价也得看人!”简亦云提起油瓶,从荷包中取出三百文放在柜台,顿了片刻又道,“我与掌柜并不相识,你为何对我这么大敌意?”
掌柜视线在两人身上梭巡,古怪地笑了好一阵,折身回到柜台后。
“掌柜神经兮兮的,我们快些走罢。”覃闻岱拉住撸起袖子要动粗的简亦云。
简亦云恨恨地甩袖离去。怪不得掌柜眼神古怪,他是将我与覃闻岱当成断袖之癖!这让她有口难言,又不能当着覃闻岱的面解释。
今日干什么都不顺心!刚被按了个断袖的名头,到了盐铺又被刁难。
“偌大的商铺无盐?莫要骗我!从未听过放着现成的生意不做的?”简亦云忍了再忍,压抑着怒火据理力争。
盐铺伙计不耐烦地撵人:“说了不卖,听不懂人话吗?快滚!”
“盐铺皆由朝廷管辖,你竟然将顾客拒之门外,莫不是嫌命活得太长了?”覃闻岱眼神犀利,盯着伙计一字一句道。
他本来一直抱着看戏的态度,但是盐是由朝廷管控,并且是税收的一大项。
盐铺伙计居然堂而皇之的拒绝买卖,背后势力可见一斑。拔出萝卜带出泥,迟早他要将那些人送上断头台!
盐铺伙计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耍起无赖:“掌柜交代了,有盐……也……也不能卖,我说了不算。”
覃闻岱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覃兄,稍等片刻,我大概明白为何他不卖我们了。”简亦云拽住覃闻岱的衣袖,低声说道。
覃闻岱放缓脚步,视线扫向周围,几个鬼头鬼脑的汉子在街上晃荡:“你是说……”
简亦云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其中一位黑脸汉子正在接近他们两人。
“二位,可是要买盐?”黑脸汉子笑得憨厚,搓着手问道。
简亦云与覃闻岱停下脚步望着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伸手一指盐铺,憨笑:“俺看你们从盐铺走出来,没买到盐吧?”
简亦云点头,迟疑地问:“你怎么知道?”
“盐铺不好使。”黑脸汉子直起腰,笑得分外真切,拇指与食指微捻:“得靠这个。”
简亦云挑眉问道:“我们有的是银子,奈何无路。”
黑脸汉子伸手指向自己,微躬身伸手引着两人进入一处小院。
院子里并无异常,见两人面带疑色地看向自己,黑脸汉子面带得意,轻拍两下。
屋中跑出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童,从怀中掏出粗布包递给黑脸汉子。
黑脸汉子拍拍他的头:“去玩吧。”
布包在两人眼前掀开,里边裹着一掌宽竹筒,打开赫然是细盐。
简亦云伸指沾了一点放入口中,果真不错,是细盐!
普通私盐贩子卖的多是粗盐,细盐提取容易,但是需要大量粗盐。黑脸汉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背后规模不可小觑。
“一斗多少钱?”
要的份量不少,黑脸汉子眉开眼笑地道:“三两二百文。”
市价粗盐20文一斤,细盐160文一斤,翻了二十番。盐业本就是暴利行业,成本更是低得可怜,利润之多,令简亦云咋舌。
心算不过一瞬。简亦云爽快地一手交钱一手接过细盐。
两人服饰华贵,出手阔绰,是可以发展的大顾客。黑脸汉子喜滋滋地掂量着银子,爽快地笑道:“我就喜欢爽利人,下次买盐找我,给你们打八折。”
“好嘞,多谢大哥。”
两人走出一条街的距离。
覃闻岱停下脚步,平静地说:“云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从盐铺出来之际覃闻岱神情就不对,简亦云对于他的离去并不意外,心中隐约猜测出他的身份。
“好,覃兄小心。”
覃闻岱神情轻松,嘴角微扯:“我又不是云兄,无事的。”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天色尚早,简亦云照例去往芸香斋买时令糕点,又去食肆打包了一份荷叶鸡。偶尔打牙祭,石伯应该不会拒绝。
路过溪边时,简亦云又想起覃闻岱,他若是与朝廷有关,来到林中的原因有待商榷。
石伯岌岌无名三十年,县中的人对他只知其人,其他概不清楚。
覃闻岱初入清苑县,怎么会巧合的出现在石伯住处附近?难不成跟她一样,闲得无事就爱上山赏月,又有同她般的好运,突破阵法来到林中?
简亦云脑中思绪杂乱,到了石屋还未曾理出头绪。
石伯堆完炭,脱下围裙打水净手,上前卸下简亦云身上的沉甸甸的包袱。
“怎么买这么多?多少钱?”石伯将包袱放在石桌上,拿出装银两的木盒放在桌子上。
简亦云取出两百文,若是推脱,小老头能把她连带东西扔出门外。
“石伯,今晚我们打牙祭,我去和面蒸点野菜窝窝。”
简亦云撸起袖子矮身进入厨房,熟练的切菜倒面兑水,不多时便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野菜窝窝进了屋。
天刚擦黑,石伯起身点燃油灯放在石桌上,豆大的烛火照亮简陋的屋子。
简亦云一直以来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如今也许是个突破口,但是一旦触及底线,也许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覃闻岱:听说坊间传闻本王有断袖之癖?
简亦云:……
蔺心:王爷,总有刁民胆大妄为!属下这就去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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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