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醒的时候三人身上沾了一身的露水。
段鹤龄和师弟都在骑马,他和师弟同乘一骑,穿梭在深林里。他们已经跑了快三天了。
“你这都能睡着,我真服了你了。”
“可能也不是睡着,只是恰巧昏迷。”裴昀说,眨巴着眼睛,“师兄你也知道我的病日渐严重,剩下的日子不多了。”
段鹤龄闭嘴了,一边闭嘴一边想,我真该死啊。
他们都知道裴昀是个病得很重的病人。
师弟和他一起偷笑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贴着他的耳朵说,“下次不要这样说了好吗?我会治好你的。”
“好,相信你哦。”裴昀也偷偷跟师弟说。
“到哪儿了?”他们昨天晚上寻了个间隙蹿出黎阳城,一气骑马朝黎阳界奔去。
“黎阳界边,往北走是济州,往南走是江州。”李凤岐说。
“哦,这么说,”裴昀一顿,忽而看向段鹤龄,“那么离齐郡就很近了。”
“离齐郡近了那就是离邹洪山近了。”李凤岐煞有介事地接话。
“离邹洪山近了那就离薄姑娘近了。”裴昀笑,挑着眉看一眼段鹤龄,段鹤龄耳朵都红透了。
段鹤龄前阵子路过邹洪山被一群山匪截道,刚想拼杀出去就在人群中看见了山匪头子的亲闺女,当场剑一扔赖那儿了,山贼头子放他走他也不走,在大寨里见着老头就喊爹。
老头当山贼砍官兵都没感到的压力,愣是被这一声声爹叫出来了。乐观了一辈子的寨主每天被叫的直挠头。直娘贼!他闺女如花似玉,是要嫁给读书人当娘子的,可千万别叫这犊子给沾上边了。
老头拿他没办法,说,想和我们家结亲,你得舍得下聘,先去找件御赐之物当聘礼镇镇场子再说。
段鹤龄当师傅的弟子前的职业是当孤儿,天天和师傅穷得当裤子,从师傅那学的最高深的智慧是不要脸。他哪见过御赐之物,赶紧给满世界的师兄弟写信求助。
师弟们回信:真喜欢你的女子肯定不愿叫你为难。这一看就是人家薄姑娘不喜欢你,你赶紧算了吧!
只有裴昀回他:来黎阳我帮你把事办了,事成之后先给我当牛做马十年再说。
当牛做马就当牛做马!听裴昀的一去黎阳小师弟便与他汇合。俩人听从裴昀的指挥,砍瓜切菜般就制服了小队,轻松取出一个布卷。
他们等到裴昀之后就连夜出逃,直到现在才有机会看这件御赐之物的真面目。
“啊?怎么是个舆图?”
“那你以为是什么。”裴昀问。
“我以为画儿呢。”段鹤龄懊恼道,“送个舆图,多掉份儿。”
“对,是送画没错。这幅舆图我要从黄绸外衬撕下来带走,你再把这幅花鸟粘上去。”
“什么花鸟?”
“阿容?”
李凤岐在包裹里刨刨刨拿出一幅卷着的绢画。
之后裴昀和李凤岐一阵儿忙活把绢画衬在那个明黄色的裯布里。
“啊?”段鹤龄犹豫起来,“我丈人能信吗?”
“这可是明黄,就算绑条狗身上也是皇家御犬,绑你身上不绰绰有余?”
“是这么回事儿,就是话怎么这么不对味呢。”
裴昀拍拍段鹤龄的头,“段公子,快去吧,薄姑娘还等着你呢。”
李凤岐抱着手臂补充道,“近来济州多叛乱之辈,朝廷有意剿匪,你让薄喜小心为上。”
此话一出,两人都回头看他。
李凤岐无辜道,“呃,我父亲是马贩子,知道许多内幕消息。”
段鹤龄愣了一下。好家伙,一个马贩子都知道这么内幕的消息了,怪不得天下这么多造反的。
“……你还知道什么?”
“呃,燕王高俭和秦国公已经把侯景收拾了算吗?”李凤岐眼神飘忽道。
啊?啊?
段鹤龄咳嗽了一下,指着李凤岐身后道,“师弟,你看乌日珠那是咋了?”
李凤岐大惊失色,连忙跑他心爱的小马那边去看。段鹤龄趁机把裴昀提溜到一边,“你说咱师弟是不是有事儿瞒着咱们啊。”
裴昀一脸怀疑地看着段鹤龄。
段鹤龄又咳了一声,“你想啊,他怎么知道那么多机密之事,还都是有关朝廷的。我连侯景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叛变了。师弟呢?他连谁去平叛、甚至侯景已死都知道了!”
“哦。”
“你给点儿反应啊?”
“好,那我问你,你知道元若弼也要谋反吗?”
“啊?他要造反?”
“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没人来抓你?他们举事也就是近几天,实在没精力管。”裴昀道,“看吧,有时候吧确实是人的问题。”
“好好好,我承认我的脑子有时候没你俩灵光。但是、但是!”段鹤龄道,“你看他行为举止很得体,言谈之际用语像高门士族出身,然而他家又是在北地贩马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确实挺奇怪的。”裴昀说,他犹豫了一会儿,眉头绞起来,但还是道,“但是阿容不会骗我。”
“你怎么知道?
“他这么对我说,所以我相信他。”
“子扶,他入咱们师门满打满算就一年多,还经常十天半月不见影儿。你怎么这么信他?”
“……他不会骗我。”裴昀说,“我也不骗他。”
段鹤龄叹了口气,“人和人的缘分也怪,也许人海里只一眼就够你信他。这是你们的缘法,师傅说你命途曲折,我只盼你更小心些。”
“好。”裴昀笑着说,“师兄也是,多讨薄姑娘欢心。你天天说三遍你和你丈人,不知道的以为你看上的是薄喜呢。”
“我看你是欠收拾了!”段鹤龄装作要打裴昀,余光里看见李凤岐正亲昵地拍小马的头和耳朵,没有半点过来打扰他们师兄弟悄悄话的意思。
哼,算你识相。
“裴昀,子扶,你比我聪明,比我看得清。”段鹤龄道,“但往往淹死的全是会水的,你不要被聪明所误。”
“好,我明白。”裴昀道,把衬上明黄绸的花鸟往段鹤龄那边一递,“画得是一对儿黄鹂,薄姑娘的闺名正好叫春鹂,你给她看,她肯定开心。”
“嘶,你不说我都忘了,这画水平过关吧?”
“绝对过关,你放心,再往前往后五百年都找不出这么好的来了。”裴昀笑着说。
段鹤龄接过去往前走几步接住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放剑匣里,剑被丢出来扔地上。
裴昀嘴欠道,“唉呀呀,曾经抱着剑说此生最爱,转眼间就忘了人家弃之不顾。”
“滚蛋,物件和人能一样吗?”段鹤龄根本没有被绕进去。
段鹤龄收拾停当顿了顿,“我走了。”
“你走。”
“要不我再送你一段路吧,小师弟能照顾好你吗?”
“没事,你走吧,你忘了剿匪的事了?快点去,好通知一下薄姑娘家里。”
“那——”
“快走吧!”裴昀笑着看着他。
“段师兄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师兄!”李凤岐也凑过来,大声道。
段鹤龄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裴昀,才骑马走了。
慕敛容拜入师傅门下之前,裴昀一直是他们最小的师弟。裴昀从小就生了重病,师傅说裴昀是注定早亡的命格,师傅疼裴昀跟疼自己亲孙子一样,他们当师兄师姐的也都把这小孩捧在手心里。
阿昀,师傅说自古高天嫉英才,岁月恨美人,有时候真希望你笨一点。
“我走了!小师弟,你好好照顾他!”段鹤龄道。
“好!我知道了!”李凤岐挥手,“段师兄,你一路顺风!”
裴昀在原地站着看段鹤龄的马跑远,眼睫垂下来,“阿容,咱们也走吧。”
“师兄。”
裴昀转头看他。
李凤岐手去摸裴昀的脑袋,被裴昀打下去,又去摸,“师兄,我会照顾好你的。”
“我怎么信你?”裴昀笑,“你比我还小呢。”
李凤岐碧青的眉尾扬起来,雪白的脸上尽是轻狂的得意,“我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你放心好了。”
李凤岐弯起眼睛,“我们先去前面的镇子上歇脚,你休息休息,咱们再启程。”
“好。”裴昀说,他看见一只喜鹊从南边飞过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
“皇帝无道,不以黎民为先,以至群盗蜂起,天下骚然。百姓死瘟疫,死大旱,死辽东者以百万计。今我起兵,以救万民,如何!”
“万岁!万岁!万岁!”
呼声震天,喜鹊惊起,皆出黎阳。骁武升大将军元若弼,叛矣。
萧颍舔舔干涩的嘴唇,不知为何想起了裴昀。裴昀那天果然没按他给路线,从西角门跑了。
不过还算他有良心,裴昀出示给守卫的令牌,是之前元若弼吩咐萧颍给裴昀、让裴昀自由行走的令牌,并不是那枚要命的亲兵令。虽说就算出示的亲兵令他萧颍也有本事摆平,但到底这件事让他没彻底恼了裴昀。
最后萧颍报上的结果是,裴昀趁舆图被抢这短暂的骚乱跑了。元若弼恼怒,但却把裴昀的话听进去了。
大军尽在辽东,中原空虚。如此之时,机不可失。于是仅筹划了三日,便举事谋反了。
元若弼看向京城的方向,天空洗蓝无云。
而萧颍看向元若弼。
还是裴昀那句话,造反是件有层次感的事。
本人:僵螂才尽
文:大业未成
小凤凰和阿昀:还没亲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