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一入席间,便叩首再拜,“父亲,我奉您之命从军营中取出舆图,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有人截道,我们完全没有防备。”
他顿了一下,但还是咬着牙说,“舆图被截了,我现在已经命人封锁了军营至府中的路口——”
“劫道的强人是附近的山匪还是从济州下来的流民?”
“不。”元景沉默道,“只有两个人。”
“混账!”元若弼双眸微睁,一脚蹬翻了桌案,案上的瓶瓶罐罐伴着上好的佳肴淌了一地。
一只茶碗滚到萧颍的靴边,停了下来。
萧颍俯身将茶碗拾起来,耳边响起元若弼低沉的声音,“领戒鞭。”
又领戒鞭。元若弼靠着这种残酷而严厉的手段训服了无数的马匹和兵丁,现在他要用这种手段继续折磨他儿子。
舆图丢失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这舆图虽属于圣上御赐、是顶级稀罕之物,但是一来相当粗糙、精度不足,不能用来行军打仗,二来他们都要造反了,自然也不在乎御赐不御赐。
问题就在于元若弼将元景当作继承人培养,办这么个小事都不足,将来要将大事交给他,又如何放心?
耳边传来元景一阵沉闷地呻吟声,明显压抑着痛苦。但萧颍在思考,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东西。
他不经意地抬眼一瞥,无意间扫到了对面空荡荡的坐席。
那是裴昀的位置。裴昀怎么还没有回来?不会是……
“萧颍,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元若弼道,将萧颍的思绪拉入现实。
心念电转间,毛发已耸然。萧颍收起心绪,尽量露出一个郑重的表情,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依在下看来,先按公子所言封锁军营至府中所有通道,捉住贼寇,二来封锁消息。如今之际,实在不宜再生事端。”
“嗯,就依你之见,照办吧。”元若弼说,明显余怒未消。
萧颍领命,用眼神示意侍婢收拾狼藉,又叫人传了大夫候命。
最后叫来心腹吩咐相关事宜,只在最后耳语道,“……裴昀呢?”
“一刻钟前出了梅园的门并取了令牌,我问了东小队的伍长,他没有看见裴昀。”
“……不,你直接去西角门,探一下守门的兵丁。”
“西角门?可咱们给裴昀安排的路线最后落点南角门啊。”
“也许裴昀的聪明之处正在于此。你先去吧。”
萧颍注视着心腹的背影,心下难宁。
裴昀。他又念了一遍,裴昀。
他和裴昀的瓜葛不深却也不浅。若是让元若弼觉察出来,背后留下的那点野心也足够叫他死无全尸了。
他仅见过裴昀三次。
第一次是他奉急令到将军府见元若弼,回去时天色已晚,就见裴昀独自撑着伞走在甬道上,仰头看雪。萧颍听闻裴昀在外赫赫扬扬的声名,有心在裴昀面前落个好,便问他大雪出门有何要事。裴昀只道:“身外无事,心中有忧。河东的雪也这样好。”裴昀的眼睫沾满落雪,那么寂寥,萧颍认定他不愿投靠元若弼当谋士。
第二次不算见面,萧颍截了裴昀家中寄来的包裹。小厮从驿差手里接过后立马送到萧颍手里,萧颍取出其中的家书叫人仿造字迹另写一份,言语之际试探裴昀对元若弼的态度。没半日裴昀令小厮往他那处送了糕点,附着纸,上面写着:萧统制,抬头。一抬头裴昀一身杂役打扮正冲他笑呢,裴昀说,“你帮我逃出去,未来你用到我的时候我会去。”
萧颍说,“你怎么知道我会用到你。”
裴昀说,“明天办宴,你给我敲三下茶碗,我便当你答应了。给我安排好路线和手令。”
第三次见面就是在宴上,裴昀表现得完全和他预料中相反,他热烈地迎合元若弼,但萧颍没错过裴昀眼中的那点精光。这只狐狸露出了自己精打细算的狡黠。
虽然扫尾上添了很多麻烦。但他已经原谅裴昀了。
刘玄德三顾茅庐求得可安天下的诸葛孔明,可见三确实是个吉利的数字。将来他的付出会得到回报的。
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他的琼琚跑到哪儿去了?
“师兄,我前几日驯服了一匹漂亮的小马,是个女孩子,我这次特地带过来让你看看。”语气间骄傲的很,眼睛在月光下一闪一闪。
裴昀配合道,笑着问,“这么厉害呀阿容,它叫什么名字?”
“叫乌日珠。它脾气坏得很,刚开始驯服它的时候我一骑上去便故意疾跑、蹦跳想把我甩下来。”仿佛知道裴昀马上要问什么,弯着眼睛补充道,“当然,它还伤不到我。”
“我把乌日珠送给你好不好,正好你还没有马,你肯定会喜欢它,我保证!”
“当然了,我们阿容的小马我都是特别喜欢的。”裴昀故意逗他。
“没有、不是小马了,乌日珠很大一个……”李凤岐磕磕绊绊地说,哎呀,师兄怎么开始“我们阿容”了!弄得他不知道怎么接才好。
难道他也要叫师兄“我们阿昀”么,李凤岐脸上红了一片,要不要叫一声试试看呢?
我们阿昀,听起来好亲昵。是特别特别亲的人才会说的话吧?师兄会喜欢我这么叫么?
李凤岐偷偷去瞄裴昀。
“你俩!”段鹤龄总算忍无可忍,“你俩别在那腻腻歪歪了,一会儿将军府的人都追到跟前了!”
“好的都听师兄的,”裴昀立刻道,“师兄你最好也走快点,小心慢一步被捉住了。”
他俩一直不停嘴,但确实脚程快,现在走前边,反倒是段鹤龄一直十步开外不紧不慢地缀着。
“我、我那是一直背着东西走不快!”
“那舆图不就是一卷布吗,能有多重。你扔给我,我来背。”李凤岐接话道。
段鹤龄负气般将舆图抛给李凤岐,李凤岐扬手一接,随手卷了卷塞进自己怀里。
为防段鹤龄又生气,他和裴昀也不再讲话,专心地牵着手走路。他的外袍裴昀穿着长一截,李凤岐就仔细提着袍角防止裴昀绊倒。
裴昀嫌丢人不让他帮忙,拍李凤岐的手,李凤岐不放,一会两人互相追逐,原地转起圈儿来。
段鹤龄:……原来无论讲不讲话,他都是个局外人。
李凤岐顿了一下,附耳在地上听。他冲段鹤龄做出一个屏息的动作。
段鹤龄点头,朝裴昀使眼色:快上房。
裴昀点头,但不动。
他以为裴昀没看懂,赶紧比口型:上!房!
裴昀也冲他比口型:我!上!不!去!
段鹤龄:……
他正要过去拎裴昀,转眼间李凤岐把东西别好了拎着裴昀噔一下蹿人老百姓房顶上去了。他瞪了一眼裴昀,也赶紧蹿上去。
裴昀白长那张好脸,欠起来也是真讨打。
没一会儿就从将军府方向蹿出一队人来。
街上雪都快化干净了,自然没什么脚印和痕迹。这一小队也只是短暂碰头,然后又向军营方向走去。
房檐上的雪化成水滴滴答答地流下去,裴昀旁边就是李凤岐。
李凤岐正俯在房顶把他踩乱的瓦给这户人家摆好,摆了半天也没弄好。
裴昀给他递了一枚银角子,李凤岐放在瓦片下,等这户人家修瓦的时候发现再算赔偿。
“师兄。”李凤岐说。
“嗯。”
“我可以叫你阿昀吗?”
“?”裴昀扭头看他,“师兄叫得好好的,怎么还改。”
“叫阿昀明显更亲啊。”
“叫师兄也亲。”
“!”李凤岐说,“你不想就算了!”
动作都变大了,非常用力的转身朝另一边去,瓦被踩地咔嚓咔嚓响。
生气扭头还偷偷回头瞄他,显然是在撒娇。
段鹤龄偷偷瞪他,“你让他叫怎么了?”
系统也在那里,“不是,叫你阿昀怎么了?”
“好吧我错了。”裴昀笑着说,“你叫吧。”
“我不。”李凤岐转过来看他,也笑,“我先省着。”
这么好的夜晚,有人笑也有人哭,有人重逢有人离别。今夜死了五个人,三个取舆图的部曲,要出门探望妹子的小厮。小厮的妹子也难产去世了。
世道就是这个样子,所有人也这么活着。
我真的太喜欢写师兄弟贴贴了,好腻歪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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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