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突然想起来兜里实在没钱了。分别时怕路远水长匪徒多,段鹤龄人又笨又爱花钱,所以裴昀把身上的银子全偷偷塞师兄包袱里了,心想阿容那里的银两肯定够他们几日零花。
结果他俩几日前赶路的时候碰见一个妇人领着四个瘦啦叭叽、头比身子大的小孩子,一家五口头上全插着草标。几个小孩子瘦得皮包骨头,眼睛饿得发绿光,目光像荒原上的幼狼。
虽说是妇人,其实那女子面容还很年轻,二十五岁的样子,放在裴昀的时代还是个能被父母叫宝贝的年轻女孩子。
但这是古代,又逢乱世,这卖儿卖女是寻常光景,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不缺卖身为奴的人。
你想救,你救得完吗?周朝的天下这么大,有多少人等着呢?
裴昀和师弟打马过去,卷过的风都把小孩头上的草标刮下来了。裴昀一边心里念着救也救不完,一边不落忍回头看。
一回头就撞进阿容的眼睛里。
他见阿容眼睛又黑又潮,像个被踢了一脚的小狗,裴昀一看就知道师弟在想什么。
裴昀叹了口气,叫师弟回去,他俩没计较就把身上所有钱都塞给那个女子,叫她不要直接用,要把银子串成铜板,又说要让她好好照管自己,女子在乱世活得不容易。
一番话说得那个女子大哭起来,大哭也没有力气,推着几个孩子要给他俩磕头。
俩少年人受不住然后飞快翻上马跑了。
就因为如此,师兄弟两个没有钱了。
要不是真的没钱了,裴昀才不吃这面里杂糠、糠里杂柴,一咬一口牙碜的粗点心。
难道说他们全师门其实都是看不住钱的笨蛋吗?
裴昀一时生气,又咬一口,被里面的牙碜粒子又硌住了。
“哈!”系统憋不住笑了。
“滚!!!”
唉。
“姑娘坐。”裴昀假笑着说。
李凤岐很有眼色地站起来,走到他师兄背后负手站着。
“这儿不方便,换个包间吧。”那女子左右顾盼,一锤定音。
有钱的时候什么事都好办,没钱的时候怎么说也白搭。在祝姑娘的银子威力下,店家马上换了临窗的包间,茶水是上好的碧螺春,点心也没牙碜了,一咬就能见到里边的青红丝。
青红丝油光的,咬开的地方都快流溏心,闻着也香,吃着也香。
这才是人吃的,裴昀一边听祝姑娘讲话一边想。
祝姑娘自我介绍姓祝,家里三代都是做镖师的,挣得是起早贪黑和山匪拼刀的辛苦钱。前些日子父亲压了一趟从黎阳出发到长安的镖,本来是到一地传一封家书,哪知从山涧咀到魏州这一小段后再不明不白地没有消息了。
横等竖等,姐弟俩甚为心忧,终于在快一旬的时候两人才最终决定到魏州城查看情况。
“过了十天才赶来查?”裴昀问,“你是真不怕你爹死。”
弟弟祝岫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横眉竖眼甚为恼怒。
“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裴昀半点不惊,老虎在他面前他都不怕,难道还怕?
“裴公子,”还是姐姐出声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难处。如今偶然听闻你与这位公子仿佛有些消息,还请帮助我们姐弟找到家父。”
“算你走运,我们盘缠不够才帮你了结这桩事,”裴昀说,“三只银锭。”
“好。”姐姐祝岍爽快地答应下来。
“一枚锭子当订金。”
“行。”祝岍点头,潇洒地在桌上排上一枚银锭子。
早知道你这么爽快,我就要五枚了,谁嫌钱多呢?就算是重了些,那些银锭子也是师弟背着呀。
裴昀掂了遍银子的重量,眼睛也一错不错的盯着,边仔细看边道,“行,那我们先告辞了。”
他走之前还摸了两块桌上的点心,别说,还挺好吃。
“这就走?不问问细节什么的?”祝岫急道。
“什么细节?”裴昀回头看向他,祝岫一下变得嗫嚅起来。
“就、我父亲的形貌啊,衣着啊,之类的……”祝岫眨眨眼,脸被憋的通红。
“哦,看来是我疏忽了,”裴昀弯了一下眼睛,“那么祝公子,令尊相貌如何?走失之前穿着衣物又是什么呢?”
祝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半晌才道,“父亲和姐姐长得像……我也不知道他穿什么走失的……”
李凤岐一下就笑出来,眉眼扬着,“好,谢谢你了小兄弟,刚是我疏忽了,这可真是帮上了忙。不知道你还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祝岫没说话,想眨着眼睛去问姐姐的意图,但祝岍刚刚被店家叫走去解决某个住宿中出现的问题,所以没在这里。
祝岫沉默的那一瞬被李凤岐当做是答应了,于是李凤岐欢欢喜喜的携着他到另一个客间,出来的时候俩人身上的衣服交换了。
裴昀在等他的功夫,又吃了几块糕点,李凤岐出来之后他立刻拽着李凤岐跑,几个转弯之后就消失在人堆里了。
于是祝岍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弟弟换了身略显紧的玄色滚边袍子,正双目清澈的看着她,身边早就没了那两个年轻人的影儿。
高个、玄衣、滚云边儿、年轻的男子。
祝岍突然反应过来,轻喝一声,“快跑!”
“跑什么呀?”捕头拖着长长的调,一脚踢开包厢的木头门,头一矮便进去,正看见了位高个、着滚云边玄色外裳的年轻的男子站在窗前,双手握拳神色紧张地看着他,捕头眯着眼上下打量。
他身后的下等捕快鱼贯而入,于是不再等,道,“阳字坡客栈告破,人犯慕敛容等灭杀客栈店家郭贵、陈二小等,人赃并获,今日逮捕。”
“我们冤枉啊——你——”祝岍的双手被捕快反绞住,看弟弟想要暴起,祝岍纵使生气,也赶快冲他摇头。
姐弟两人很快被那队捕快带走,但直到被关进牢里,他们也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祝岍和祝岫被几个捕快反剪着手扔进大牢里,她爬起来拍拍灰坐在牢房那稻草堆里,心里还是不明白。
她看了祝岫一眼,问,“你明白吗?”
祝岫摇头。
“唉。”祝岍叹了口气,她弟弟小时候溺过水,养好之后脑子一直不太好,木木的活泛不起来,做事都要靠人帮扶指点,像六七岁的稚童一般。
“他让你换衣服你就换?”祝岍恨铁不成钢,拎着祝岫的耳朵道,“这下好了,因为这件衣服咱们姐弟俩无端为人顶了罪了吧。”
刚店里的小二叫她出去根本不是什么住宿事务,而是捕头领着一众捕快浩浩荡荡地来客栈查路引,说是要缉拿要犯。
捕头随便翻了几下路引,便问她,“有没有见着位高个、着滚云边玄色外裳的年轻的男子?”
祝岍一瞬间便想起李凤岐来,她心头一紧,表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有。”
捕头盯了她一瞬,然后把路引拍桌上,“我看你有个年纪相仿的兄弟?”
祝岍连忙道,“我把他喊下来。”
“不,我跟着你去。”
然后就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至于她刚拜托的那两位,早就没了影。
“诶?”
祝岍循声望去,她弟弟祝岫正捧着一卷什么,在好奇地打量。
祝岍拿过来,对着牢里的天窗泄出来的几缕光仔细看,只见是一卷纸条,上面细细写着一行小字:
祝姑娘莫担心,你爹的事儿我们已有头绪,进牢里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