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湾河水 第29章 第三部 书风枕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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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情景，张童书在清水县城常常遇见。晚饭后，张童书到腾飞塔附近散步，这里有两排高大古老的柳树，树干墨黑苍老有历经岁月的沧桑，却给校园增添某种历史感。冬季结束，柳枝焕发绿意。

那是若干年以后，张童书回想起来依旧觉得美丽的情景。那样的情景很美很美，美得让人陶醉，回忆起来令人心碎。那以后，他再没想过，他们还会遇见。柳树下，张童书往前走，准备去食堂，柳絮雪花般飘落地上。

背影明明陌生，却让他觉得亲切。是她，就是她，就是前两周让张童书心驰神往的姑娘。她的声音温柔，动听富有磁性；她的声音，山谷般恢弘，响亮富余力量。这天，他们说了好些话，甚是尽心，觉得投缘，互加好友。回到寝室，张童书回想着跟她的聊天，嘴里嘀嘀咕咕，不怎么顾及室友。

张童书偷偷访问她的空间。她的空间内容简单，可看的东西不多。有张照片却让他的内心被电击了似的。张照片里，有一个青涩的男孩穿着夏季校服，五观端正眼睛有神，很有力量，阳光的笑容给人温暖。

校园播放着青春期里独有的滥情的歌曲，然而，正是那些滥情的歌曲让他感动。他回想起“但是，我有男朋友啦”，他的内心浮动出某种难以言语的失落，失落无法与人诉说，像难以启齿的柔弱，只能藏于内心。

窗外，红蓝色天空渐渐染黑。没关系，我又没损失什么。他嘴里这样嘀咕。心情的阴霾自然而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两天后，好友联系人里出现好友申请“我是肖晓霞的小号”。起初，张童书还以为是她男朋友。他想了想，她男朋友也没什么。毕竟，自己没做什么不地道的事情。于是，他同意。

实际情况真的是肖晓霞的小号。“你好，请问你是？”

“这是我的小号啊。”

“我还以为你是男朋友……

有时，他很想遇见她，可校园很大，大到想要遇见的时候偏偏遇不见。他想说几句话，想多看几眼……那种单纯的想念的心情会让他心累。人到这个年纪，渴望爱情很正常。肖晓霞，这个姑娘是那样美丽，不说他，别人遇见亦会心动。美的文字，美的书籍，美的图片，他都会随手转发给她。

他们互相推荐着书籍，分享读书。这样的姑娘不是女朋友，做红颜知己，都会是种幸运。“我明天要到书城看看书。”随后，她回复：“可以带上我吗？我也想去！”早早来到宿舍楼下，他坐在葡萄架下等待。等待漫长，可是，等喜欢的人，再漫长都是欢乐的。这个出身农村的男孩喜欢的是那种来自城市，看着温柔美丽，有深刻内涵，又能够理解自己的姑娘。

淘书公社，琳琅满目的书架间，他们寻找着喜欢的书。偶然的发现，像在马路边捡到五毛线。找书不小心碰着头。不经意间眼睛对眼睛，心领意会的微笑。除了欢乐，还有什么词汇能够简明表达这种美丽？

她男友不是本校的，他是北京那所全国著名的理工大学。听她说起的时候，张童书暗自把自己跟他男友做比较，他是钱班的，他们在学习方面相差无几，可他明白除了学习，他跟她男友的家庭背景，存在着遥远的距离。毕竟，自己的父母是打工种地的，人家父母是大学教授，这样的家庭背景堪称云泥之别。

如今，他们分居两地，偶有吵架。张童书隐约觉得，她跟她男友会分手。他不在乎，她曾是否有男友，他只知道，他欣赏她，喜欢她，他不在乎她的过去。这孩子每天就是听课、写作业，不像宿舍其他同学爱打游戏，他平时都在图书馆某个寂静的角落里读书，偶尔写点小文章。肖晓霞曾经告诉他说：“你是寂寞的男孩，寂寞得让人心疼。所以，你渐渐痴迷文学，文学可以给你排遣孤独。”说这话时，男孩的心融化了，他特感动特感动，他想要守护她一辈子。

从书城回来两周，他们又到灞桥。灞桥，古代的灞桥是诗情画意的地方。他们乘坐公交来到灞桥，又租借自行车，沿着灞河的河岸骑行。春风吹着衰草，夕阳下，正是黄昏。她明明有男友，他明明知道她有男友，他们还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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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灞桥国家湿地公园两三千米的鹿黄土塬街综合市场，他们把共享单车弄丢。路边有家小书店，把车停到路边，走进书店，没管单车。喜欢读书会喜欢书店，张童书是这样的人。此刻，他正在店里认真寻找着书籍。“我们的车怎么不见啦！天呐！买本书都可以把车搞掉！张童书，你真是给我气死啦。”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时欢乐的，如今悲伤；当时悲伤的，如今欢乐。

路边是淡蓝紫色的鸢尾花。世界在这个时候，美妙得像动人的音乐。漫天艳丽的夕阳，好似失却颜色，男孩的眼里全是姑娘，仿佛他的世界为她存在。这时候，他看着她，眼睛里全是温柔的笑意，压根不在乎曾经、现在与将来。

姑娘美丽的眼睛充满爱情，她含情脉脉，她凝视着张童书。这瞬间，男孩觉得，纵然是为她死了，在所不惜。我的朋友，这可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清风吹拂，在他们心间跌宕的，有微妙的心绪。

水边的风清凉，芦苇花在微风中摇荡，绿柳如烟，柳絮似雪花。悠悠绿水映照着霞光，她很美，比男孩眼前的夕阳还要诗情画意。

此刻，夕阳在西边垂死挣扎，杨柳低垂着像时遇见心上人的少女般娇羞。“实在不行，我们坐公交回去。”她执拗地说道：“没问题，我可以。”

他们骑着共享单车回学校。他在前面导航，时不时回头看她疼她。这晚，没有灯光，没有星光，月光都在厚厚的云层深处若隐若现。这时，周围环境冷冷清清。人活着，聚散离合不可避免。事情无法挽回，人应该坦然、潇洒。从愉悦的聊天里，男孩判断出，他们感情好，他不想破坏他们的感情。随着阅读的深入，张童书天性里的浪漫展露出来，他心想着她起码给了他美好的回忆。

“我想转专业！”

“你想转什么专业？”

“我想转到化学系！”

“你怎么想转到化学系了？”

“我想跟他做科学研究！”他心底泛起醋意。

“科学研究很难的。而且，很辛苦！”

“我不怕，我就想跟他搞科研！后面，我考清华的研究生，跟他做科研。”

他看着她：“你真的想好了？”

“你真的想好了？”何尝不是在询问自己。

窗外传来雨打梧桐的声音，显是已下雨。收拾东西，走出图书馆，小雨依旧，夜空没有星星，只有神秘的宇宙像黑洞那样深邃。城市的霓虹灯印染整片天空，他隐约看见天边那片暗红的云彩，灿烂的星空变得了无生气，原来星星也要晚安。夜已经很深了，夜色还很浓郁。这场夜雨让古城更静谧澄澈。

这些日子，张童书遇见许多转专业的同学。现在，他在想自己是否要转专业，他为此烦恼许久。他知道自己性格深处蕴着随意任性，逻辑与思辨的力量逐渐消失。与此同时，自由与浪漫像深海的鱼儿，很快浮出水面呼吸阳光。

现在，他成绩中上，不是因为他出色，而是态度端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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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萧索，肃杀凄凉，桐叶在秋风中起舞。风卷落叶，没有多余的声音，听不到其他声音。立秋走后，秋意渐浓，渐浓的秋意带来秋雨。

这是张童书军训结束后的第三周，在中秋前面，在国庆前面。秋雨中的梧桐如顽劣少年造成的恶作剧，又像枝头的雪花簌簌落了下来。他站在图书馆北三楼东边走廊尽头。这时，他在想，他在想什么？他在想，他是否要重新定位。有些事，即使你拒绝回忆，偏偏还是会想起。因为人永远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或许，这就是人生痛苦和悲哀的根源。

他凝神细望窗外，秋雨吹拂梧桐。两周时间，张童书对成为科学家的梦想有所动摇，科学的事业跟他想到的很有距离。此刻，梧桐享受着秋雨，像被母亲抚摸的捣蛋鬼。树叶渐渐黄了，枝丫却茁壮得不行，鼓鼓的充满生机。

从清水县城来到古都，他习惯梧桐。窗外，梧桐表面有月光像流水缓慢静谧地淌过。走廊尽头，面对秋意，他的心忽起凉意。他没事的时候，不想看书的时候，他就在想自己何去何从。他跟其他同学不同，他的人生不能有太多偏差。他张童书是张家沟这几十年来，首个考进全国重点大学的人。

两周军训，三周学习，他觉着，他跟周围的同学差距明显；他觉着，他可能会转专业，到底转什么，他不是很清楚，但他想要转到人文社会科学方面。他要在蛛丝马迹背后挖掘出自己的未来，甚至是变幻莫测的命运。

从梵阳火车站搭乘火车，中转重庆北站，长长的火车在古都南站驻足，张童书来到仙大。那年，十九岁，他最远抵达的地方，不是贵州的省会城市，不是东北角的黑龙江，不是西北角的乌鲁木齐，而是秦岭以北的古都。

天色灰蒙蒙，阳光稀疏透过云层，似蜡烛的余光以残留的温度照耀在广袤的平原。古都南边，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南站。他还来不及打量这个无数次自己曾在历史书籍里遇见的文化名城，便被人拉走，拉进路边的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把张童书拉走，把行李箱娴熟般塞进后备箱，他本人则被推进副驾。“多少钱到仙大？”他的问题直接了当。“五十块包到学校。”

他注视前方，以疑惑的眼睛看着司机：“怎么还不走？”

“一个人怎么走？”张童书醒悟，有上当的感觉。司机下车，七八分钟后，他透过车窗看到，司机满脸奸笑，右手拖着褐色行李，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男生。出门在外得懂忍让。这是他爹张秋水跟他说的话。

除了那些诸如吃亏是福外的道理外，他爹张秋水没有什么可以教给他。学校的事情，他爹妈没怎么管，没有能力去管。就这样，还能考进仙大，他可是真牛。事实上，他自己以为自己真的很牛。有些孩子就是这样，咱没有办法。

老司机中途见车里只剩张童书，联系同行，丢给同行。副驾上，张童书从反光镜里看到老司机给新司机他三十元。他问先前那司机：“为什么？”老司机满脸坏笑着说：“城里堵车，为你进城不划算！”中途换车进古都。堵车果然严重，司机摁了两三下喇叭，尖锐的鸣笛声很不耐烦，增加几许烦躁。

仙大彩虹桥到了。繁茂的梧桐树间，张童书联想起到清水县城的香樟。司机在小伙小有情调时加价：“你得给我三十，堵了这么久，耽搁这么长时间，我就为你进城。”张童书看了看司机，明摆着欺负外地人，他还是给钱。

修养不是装出来的。他明知自己被讹诈，还是礼貌性说了声谢谢。晒萎的树叶，疾风骤雨过后像是苏醒了生命，生机勃勃般挺起树叶。昨晚，这里还是暴风雨肆虐的地方，今天已安静祥和。张童书走在这样的校园里，像走在世外桃源般宁静的郊区。阳光把梧桐树打得斑驳陆离，所有的场景都是美好的，所有的味道都是新鲜的，所有的朋友都是陌生的……他拖着行李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