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梦殇 第89章 第 89 章

我们来到一家颇有异域风味的食肆，其实刚来到初唐，饮食还真是不习惯，时间呆的久了反而慢慢习惯了这里的饮食，侍卫则是在旁边落座。

待膳食上齐了，没等李世民开口，我率先吃了起来，李世民只是宠溺一笑，拿着筷子亦是吃了起来，待大快朵颐后，我这才伸了伸懒腰，凑近李世民跟前，悄声道“二郎，那两幅兰亭贴真有真迹”

李世民闻言缓缓放下筷子，眼神睨了我一眼，道“难不成我还骗你不成”听他如此说，我嘴角挤满了笑意，摇摇手，道“不会，不会，二郎身为一国之君，岂会骗我”

正说话间，食肆外走来一人，看到李世民微怔，忙不迭上前正欲开口，李世民抬头瞥见他，忙对着他摇摇头，那人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恭敬施了一礼，李世民忙招手让他坐在身边，那人忐忑的看了一眼，终是坐了下来。

李世民淡淡道“在外唤我李二郎便是”说到这儿，李世民视线看向我，道“这是萧瑀”我微微一愣，原来他是萧瑀，日后会弹劾李靖的人，想到这儿我微微颔首，淡淡道“萧公万福”

萧瑀回了一礼，看向李世民，疑问道“这位娘子是----”李世民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这是郑昭仪”萧瑀听后一怔随后恭敬的道“臣不知是昭仪，还望昭仪海涵，昭仪万福”我微微一笑道“萧公既是在宫外，何须这么多礼节”萧瑀视线在我们身上巡视一圈，方才低声问“不知圣上与昭仪此时为何在西市”

我看了正思忖的李世民一眼，率先开口道“不瞒萧公，自从圣上下诏，民间不得妄立妖祠，今日圣上特意出来微服私访，看一看这坊间除了正当的卜噬术外，可还有杂滥占卜”李世民好笑的看着我一本正经的解释，不等萧瑀回话，我继续问道“不知萧公此时为何在西市”

萧瑀回道“臣今日休沐，甚是想念这西市的膳食，遂一人来解馋”俩人寒暄了几句，便听到不远处的几位郎君酒足饭饱后朗朗而谈，从周朝谈至了隋朝，几人酣畅的聊着，萧瑀听到隋朝时，悄然瞥了一眼李世民，那几位郎君依旧侃侃而谈，当听到其中一郎君赞隋炀帝所颁大业律，萧瑀眉头紧蹙砰然起身，李世民淡淡挥挥手，萧瑀便一声不吭的坐了下来。其他几人或是觉得此言不妥，愣是打断了那郎君的言语，几人继续闲聊其他话题。

李世民拿起筷子夹了一筷菜，缓缓吃着，随即轻轻放下筷子，转头看向萧瑀，轻声问“方才他们所谈周朝与秦的得失，萧卿如何看”萧瑀紧蹙的眉头松开，低声道“臣认为，纣王因无道，周武王征之。周朝与六国无罪，始皇却灭之，周与秦得天下虽相同，但人心所向却不同”

李世民闻言，微微摇头，淡淡道“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朝得天下，更加修行仁义，秦得天下，却崇尚欺诈，暴力，这就是长短得失得不同，夺取天下可以凭借武力，但治理天下不能不顺应民心”

萧瑀听后不住得点头，恭敬得道“圣上所言，臣钦佩”萧瑀说完无意瞥到正撇嘴的我，笑问道“昭仪是有不同看法”

我敛了敛神色，道“我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怎会有不同看法”萧瑀闻言身体微微后仰，道“昭仪这是不愿与萧某推心置腹”我哧之一笑道“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我看着萧瑀，眉头一抬，沉声问道“既要推心置腹，不知萧公是这萧王还是我是这萧王”

萧瑀听后慌忙回道“臣惶恐，臣不敢”

李世民听后嘴角一斜，插话道“萧卿莫慌，昭仪与公乃唇齿之戏”说完侧首看向我，淡淡道“你言语之间全无忌惮，瞧把萧卿吓得，昭仪若是不说一二，今日难过萧卿这关”

我闻言漫不经心一笑，道“在萧公面前，我的见解怕是要贻笑大方，既然萧公愿意听，那我便班门弄斧了”说到这儿，我坐直了身体，稳声道“方才圣上所言，我皆赞同。周之所以有八百年得天下，皆因他们以德化民，相反秦之所以灭亡，皆因民怨颇深，秦虽暴力，但秦却统一了货币，度量衡，修改了秦律，这都是无法抹去的功绩”

萧瑀听后眉不由得讶异，眉头紧蹙道“听昭仪此言，臣斗胆猜测，在诸子百家中，昭仪推崇法家”我听后处之怡然一笑，道“萧公有所不知，我向来推崇以儒为表，以法为理”李世民闻言眉头一抬，漫不经心的拿起杯子抿了一口，侧耳听着。

萧瑀沉声道“昭仪言下之意，还是提倡以法治国”我笑着看着对面的萧瑀，不紧不慢回着“以德治国与以法治国两者可以并行”

萧瑀听后不停的摇头，深沉的问“如何两者并行？若是两者并行必要推崇法家，法家提倡人性本恶，萧某不赞同，难不成昭仪认为人性为恶，人与人之间只有算计吗？再加上儒家提倡统治者要仁政爱民，那隋炀帝因不施行仁政，这才覆灭”

我低头听着，拿起食案上的杯子抿了一口，杯离唇边我手指轻握杯子，道“萧公这是诡辩”话音刚落杯子缓缓搁置在案上，我抬眸紧盯其视线，缓缓道“我并未说不施行仁政，我方才就说以儒为表，以法为理，若是想要一个朝代久远，自是要用法律要约束那些人，两者可以融合在一起”

李世民一言不发的听着，面色却是肃然。萧瑀悄然瞥了一眼李世民，道“众所周知，儒家与法家是对立的，请昭仪告知臣如何融合”

我手指有节律的在案上敲着“为何不能融合”手指倏地停住，我认真的解释的道“两者都是以维持天下秩序为目的，两者之间的差别是维持这秩序的方法不同而已，方才萧公所言人性为恶，其实善恶一直都在争论不休，人既然具有善的本性，那么何以会有恶呢？所以善恶只是每个人的看法不同，立场不同而已，没有统一的答案。有善亦会有恶，有着律令来约束那些人不要去作恶，这亦不会违背德治”

萧瑀继续反驳道“若是所有的事情都用法来约束，那岂不是用暴力的统治百姓，跟那始皇又有何区别，何来的仁政”

正争论不休时，李世民开口打断道“你们二人在此争论不休，也争不出胜负，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话毕便起身，我亦起身随在他身后，萧瑀恭敬的施了一礼，将我们送至食肆外，李世民挥挥手，萧瑀这才退去。

李世民环顾一圈后，轻声问道“还逛吗”我摇摇头，在李世民的扶持下，我上了马车，待马车行驶后，李世民双手环臂，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我，我被看的不耐烦，开口问“圣上为何如此看我”

李世民轻声问“你对萧瑀有成见”

我垂下眼眸，低声回着“我今日初次见萧公，何来成见一说”李世民听我如此说，不住的摇摇头“你今日虽然初见萧瑀，但我能看出你对他有成见”我不想继续这话题，朝他伸出右手，李世民不解的看着我，我一字一句道“兰亭贴”

李世民恍然大悟，从一旁拿出那两本兰亭贴，故作神秘一笑道“芸熙，你猜哪本才是真迹”我倾身上前仔仔细细看了一圈，终是看不出什么，我抬头摇摇头，闷声道“猜不出来，不如圣上告诉我哪本是真迹”

李世民一笑，摇摇右手的兰亭贴，我小心翼翼的接过，细细的翻了一遍后边递给了李世民，李世民并未接过兰亭贴，道“这是给你的”我闻言莞尔一笑，道“如此珍宝，自是圣上替我先保管着，哪日若是我想要了，自是会问圣上讨要”

李世民一怔，伸手接过兰亭贴，无奈道“那我先替你收着”我点点头，李世民略一踌躇，拍了拍手中的兰亭贴，缓缓问“芸熙方才与萧瑀所言，可是你真心话”

“何话”

“就是----”话未说完李世民摇摇头，道“没事，我看你有些乏了，你先歇息，到了宫中我唤你”我微微一笑，尔后闭上眼睛眼睛假寐，李世民低头看着手中的兰亭贴，便将其收好，随后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

李世民将我送回昭庆殿，便回了甘露殿。

丽箐见李世民走远，忙上前扶着我在凭几旁坐下，我端起案上的酪浆抿了几口，悠悠问“皇后宫中那婢女可有异常”

丽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轻声回着“奴婢命人跟着那婢子，并未发现异常之处，昭仪是不是多虑了，或许昭仪在宫中见过那婢子”我缓缓放下杯盏，眉头紧蹙，徐徐道“我确信那婢子不是在宫中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力政殿守卫森严，区区一婢子掀不起什么风浪，还请昭仪宽心”

“事关皇后不得大意，你还是派人继续跟着那婢子”

“是”

我慵懒的倚在凭几上，问“丽箐，今日宫中可有趣事” “奴婢听闻韦昭容与萧美人在尹德妃殿中不睦，俩人争吵了几句，阴德妃训斥了几句，俩人不欢而散”我听后只是“嗯”了一声，丽箐猛地拍了一掌，道“奴婢差点忘了，今日齐国公来过昭庆殿”

我缓缓抬头，疑问道“齐国公？”“吏部尚书长孙尚书”我微微颔首，垂眸思虑，我与长孙无忌向来无来往，这长孙无忌找我所为何事，须臾后缓缓抬头，瞥了丽箐一眼，问“你可知长孙尚书所为何事而来”丽箐闻言摇摇头，道“奴婢不知”“那长孙尚书可有留言”“未有”

殿外一婢女低头走了进来，丽箐起身肃声问“何事”那婢子低头恭敬的回着“回昭仪，阴德妃殿里的婢女在殿外候着”丽箐闻言眉头一簇，挥挥手，那婢子恭敬的退到殿外 。

丽箐俯下身子，问“昭仪可要见”

我慵懒的回着“我乏了，丽箐你去应付”“是”待丽箐走出殿内，我直起身子，眼神直直的盯着殿外出神。

翌日早朝散后，丽箐来报长孙无忌求见。我整了整衣服，道“让长孙尚书在正殿候着”“是”丽箐依言退出内室，我看着青铜镜中的容颜，脸上略有些苍白，我随即抹了一些脂粉，再次整了整衣服，脸上遮了一面纱，这才缓缓踱步至殿外。

正饮水的长孙无忌见我走了出来，忙不迭起身，恭敬施了一礼，道“郑昭仪万福”我微微颔首，不紧不慢在上位落座，柔声道“长孙尚书万福”我略一停顿，道“坐”

长孙无忌依言落座。

丽箐将酪浆，点心一一摆在食案上，便躬身退到一旁，我隔着面纱柔和一笑，道“我这昭庆殿平日门庭冷落，不知长孙尚书何事愿来此处”

话一落音，长孙无忌目光一闪，道“郑昭仪说笑了，若不是有圣意，这昭庆殿恐门庭若市”说到这儿，长孙无忌抬眼打量了我两眼，沉声道“臣今日前来，则是为武德九年六月之事道歉”我闻言坐直了身体，漫不经心“哦”了一声，声音平平道“武德九年，武德九年，何事，还请长孙尚书赐教”

长孙无忌听闻蓦然抬头，意味深长道“昭仪与臣心中皆清楚，臣所说武德九年是何事”

话音落地，一殿的寂静，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须臾后，我嘴角沁着笑意，缓缓拉下面纱，轻掷一旁，斟酌一番后缓缓道“不愧是长孙尚书，当日尚书并不在郑府，如何得知六娘我就是郑昭仪”

长孙无忌眯起眼睛，道“昭仪忘了臣曾是王府旧臣，亦是皇后的兄长，怎会不知此等事情”我听后点点头“长孙尚书聪慧，六娘望尘莫及”

“昭仪谬赞”长孙无忌说到这儿，缓缓起身走至一旁缓慢跪着，肃声道“昭仪当日入王府小住，全是臣的主意，皇后一再反对，但为了王府上下安全无奈应允，臣深知此事于情于理皆不合，但那时天策府已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臣不得不出此计策，臣深感愧疚，今日前来负荆请罪，还望昭仪恕罪”话毕长孙无忌匍匐一拜。

听他如此说，我哧之一笑，负荆请罪说的如此冠冕堂皇，若是真心赔礼认错，怎会等到今日才来道歉，我深吸一口气，柔声道“长孙尚书请起，当日之事六娘早已忘记，谈何恕罪一说”“多谢昭仪”话音刚落，长孙无忌便起身走至案前坐下。

长孙无忌道“臣甚是想念昭仪所酿的蒲桃酒，不知臣今日可有口福”我听后笑着朝着丽箐挥挥手，丽箐立即走了出去，不一会便端着一坛蒲桃酒走了进来，俯身倒了一杯，并将蒲桃酒放置长孙无忌面前，长孙无忌满心欢喜的看着杯中酒，欣喜的一饮而尽，自己复又倒了一杯饮着。

几杯下肚，长孙无忌略兴奋的看着我，道“昭仪所酿之酒，甚是美味”不等我回话，长孙无忌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淡淡道“昨日臣回府，看到拙荆正在翻阅书，我悄然上前一看，原来正在看汉书.孝武李夫人传”长孙无忌话至此，悄然瞥了我一眼，继续道“世人说到李夫人皆是倾国倾城，昭仪如何评论李夫人之姿”

我眼睛一眯，笑道“在我看来李夫人即便是绝世佳人，终是红颜薄命”长孙无忌闻言并未出声，只是默默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我看着长孙无忌饮酒，心中暗自思忖，负荆请罪并非本意，前来敲打一番才是本意，思虑至此，我沉沉的回着“李夫人虽受汉武帝宠爱，但她生平所求不为权，不为利，所求无非是家人平安而已”

长孙无忌点头，放下酒杯道“昭仪所言甚是，但昭仪可知李夫人在缠绵病榻之际为何不见汉武帝”我平淡回着“自是仪容不佳，这才不见汉武帝”

长孙无忌听后摇摇头，自顾自的倒了一杯酒，垂首道“这足以说明李夫人精明，无论汉武帝如何要求，李夫人都不见汉武帝，李夫人此举无非是让汉武帝记住她，为她李氏兄弟带来福荫，而李夫人目的亦达到了，她死后汉武帝甚是想念，遂用招魂来解相思之情”

我看着垂首的长孙无忌，嘴角一斜，道“这只不过是百姓茶余饭后闲谈而已，尚书听听便罢，众人皆说李夫人凭容貌而受宠于汉武帝，而我认为”我眼神凌厉一瞥，徐徐道“是李夫人为人有分寸，没有因为宠爱而忘乎所以，亦是活得清醒”

“活得清醒便好，希望后人亦会如此清醒”长孙无忌放下酒杯，抬眸看着我，我亦是盯着他，低沉道“后人我不知，但我六娘今生别无他求，只求兄嫂平安而已”

长孙无忌收回视线，肃声道“昭仪所言不假，为兄者自是希望弟妹亦是平安，我亦是如此，相信李尚书亦是如此。兄妹自是要同气连枝，若是有人敢伤我家人一分，我必还他千倍”

殿内又是一片寂静，丽箐局促不安的站着，见殿内寂静，忙上前帮我换了一杯酪浆，我抬头冲她一笑，望着杯中的酪浆，率先开口道“尚书之言我甚是赞同，别人伤我家人一分，我亦是还他千倍”

我不紧不慢的饮着酪浆，待喝了几口后方才放下杯子，道“年初我与兄长一起逛西市，在一西市食肆歇脚时，正好听到几位郎君在闲谈西汉，当谈到卫青将军时，说法不一，有的说卫将军尽忠报国，驰骋疆场；有的说卫将军为将者治军严明，待下以仁并同甘苦；有的说卫将军位极人臣，从不养士，长孙尚书可知，我阿兄听了如何回答”

“不知，还请昭仪告知”

“靖阿兄说卫将军声振华夷，功绩卓著而不自恃，但令我钦佩的则是卫将军一生行事低调谨慎，懂得分寸”我略一停顿，摇头苦笑一声后，继而斩钉截铁道“功过自有后人来评，不瞒长孙尚书，我李氏一门在这大唐的土地上，只想偏安一隅，家人平安便可，并无大志”

静了一会，长孙无忌道“昭仪过谦了，众所周知李尚书南定荆吴，北平突厥，乃我大唐贤将也，亦是我大唐名臣也，我对于李尚书的军事才能我素来是敬仰”

我垂眸手指指腹摩挲着杯子，抬眸时眼中已带着笑意，道“长孙尚书谬赞，长孙尚书对唐忠心耿耿，圣上曾言无忌聪明鉴悟，雅有武略，家兄只是一介武夫，与尚书不可同日而语”

“不敢，不敢”长孙无忌说到这儿，话锋一转，道“丽箐这婢子将昭仪照顾的可还好”我见他满脸的笑意，深知今日他来拜访的目的亦达到，遂笑着道“丽箐不愧是皇后身边的婢子，聪明伶俐，将我这昭庆殿打理的井井有条，现在我都离不开她了”

长孙无忌寒暄一笑，俩人复又闲聊几句，长孙无忌这才起身告辞，我让丽箐搬了几坛葡萄酒让其带着，直至长孙无忌走出昭庆殿，我嘴角的笑意这才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