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梦殇 第82章 第 82 章

我抑住眼中的泪光，哽咽的道“当我跳下玉山时，我没有想过还会活着。幸亏张锦护着我，仅让我折了腿，有日一游历医师路过那里，却告诉我---”说到这儿，我双手冰冷，我紧紧握着拳头，直至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楚，这才缓缓道“医师告诉我，我的生命还剩一年时间”屏风处咚的一声，惊的长孙皇后一颤，急走一步，看了一眼我，脚步停下，不再上前。而屏风后的李世民正跌坐在地，双手紧紧的捂住嘴，泪水已止不住，无声的流着。

殿内瞬间寂静，沉寂还是沉寂。

我已瘫坐在地，虽然很想过去，但我却没有这份勇气过去，须臾后，我喉间发出悲凉的声音“医师的话一字一句扎在我心里，如同刀割。我很想一走了之，但我想到长安城内还有牵挂我，我牵挂的，所以才努力的治疗，待腿伤好了，上元节我才回到长安”

长孙皇后挥挥手，一旁静立的丽箐忙离开，迅速退到殿外，将大门悄然掩上，并守在门外。我因一时激动，刹那间眼前有点晃，我支撑在地，奋力的呼吸着，长孙皇后见状，忙不迭走下石阶，蹲下身替我拍拍后背，我勉强冲其一笑，努力的平复心情。

我抬眼直直盯着皇后，声音沙哑的问“皇后可知每天都在等待死亡的那种心情”长孙皇后闻言一怔，复又阴郁的摇摇头，我苦笑道“我每天都要面对这种心情”

我抓着长孙皇后的衣袖，嘶哑的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所说的绝无半点虚言”长孙皇后点点头，复又看了一眼屏风处，此时的屏风处毫无动静，李世民木然的坐着，眼神毫无神色，只是呆呆的望着一处，悲凉的倾听。

我松开长孙皇后的衣袖，接着道“我本想隐瞒一切，待离开时能给大家留个美好的记忆，直到被兄长发现，兄长大发雷霆，说我自私，没有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泪水模糊了眼睛，我抬手拭了拭眼中的泪水“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好自私，但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与陛下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陛下。陛下是大唐的天子，为人君者不能因情而困，不能因人而颓，陛下要守护的不是某一人，而是这天下的百姓”

说到这儿，我再次看着屏风处那身影，幽然道“陛下自信，包容，识人善用，用人唯贤 。六娘相信论帝王功业，前朝--后世没有人会超越陛下。如此明君，断不然为了六娘而伤神，六娘只是这尘世中的一粒尘埃，无意中来到这里，尘埃终是尘埃，终将是要离去的，人终归要死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权当六娘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我会生活的很好，而长安城里牵挂我的人，哭过了，伤心过后，还是要继续生活，继续笑着”

李世民想要站起，身体却丝毫未动，绝望至此只能透过屏风直直的望着外面。

我朝着长孙皇后一叩首道“六娘累了，望皇后准允六娘告退”长孙皇后点点头，哽咽的说着“回去好好休息”长孙皇后将我扶起，我朝着长孙皇后微微颔首，踉踉跄跄的走到门边，奋力的打开殿门，眼前一阵眩晕，差点站不稳，在门外的丽箐见我晃了晃，忙上前扶着我，轻声道“昭仪慢点”并奋力的扶我抬脚踏到殿外，我身体重量全都倚靠在丽箐身上，丽箐忙回头看向殿内，长孙皇后微点头示意，丽箐搀着我走出力政殿。

看到一内侍，忙让他准备一辆马车在宫门口候着。丽箐眉头紧蹙，问“昭仪要不要歇息一下”我打起精神，看看这偌大的宫内人来人往，我亦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终是摇摇头，孱弱的回道“没事，只是要劳烦你扶我到宫门口了”丽箐点点头，扶着我缓缓的走着。

长孙皇后见身影已走出力政殿，忙奔向屏风后，只见李世民蜷缩在一角，头垂在膝盖上，浑身一颤一颤抖着，喃喃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长孙皇后一时心悸，长叹一口气，轻轻走至其面前，蹲下身来，双手轻轻拍着李世民的背。

约一盏茶后，李世民抬起头，凄凉的看着长孙皇后道“我是不是做错了，当时不应该让她到府中住着，若是没让她来会不会就没有今天的一切”

长孙皇后柔声道“不是二郎的错，当初让六娘来王府，二郎并不知情，要是错了也是我错了，不是二郎的错”李世民猛的摇摇头，悲悸的道“不，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她，我没有保护好她，我没有保护好她”长孙皇后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陪着他在地上静静的坐着。

待走出宫门，李翊正侯在一旁，见我被丽箐扶着，大惊，忙奔上前扶着我，丽箐看了看马一眼，指指一旁的马车道“昭仪恐不适合骑马，奴婢命人送你们回府”

李翊道“多谢”

李翊与丽箐俩人将我扶上马车后，李翊朝着丽箐深深一揖，起身后问“蕴儿是不是说了她的病情”丽箐点点头，李翊复叹一口气，再次颔首，转身上了马车，待车帘放下，车夫便朝着李府方向行去。

我斜倚在垫上，心内空荡荡的，今天全盘托出，不知道李世民能不能接受，想到这儿，我捂住心口，猛然听到一声叹息，我抬头看向一脸担忧神色的李翊，强颜欢笑道“阿兄，莫要担忧，只是今日说话太多了，有点累了，我身体无碍”

“我是你兄长，阿耶阿娘皆不在，兄长们便是父亲，是你那坚强的大树，你不需要在我面前强颜欢笑”我听后，拍拍身边的位置，李翊挪至我身边，我将头靠在其肩膀，缓缓道“既然阿兄是我的大树，那我就让我靠靠这棵大树，我累了，想休息一会”

李翊轻轻拍拍我的头，柔声道“睡吧，到了为兄再叫你”说完抬手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愣愣的看着我。或许是太累了，把长时间不敢说的话，今天全都说出来，我反而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我很快入睡，到了府门口，马车停了我都不知道，马车摆好长凳，掀开车帘静候一旁，李翊本想叫醒我，见我睡得如此熟，便起身抱起我，缓缓走下马车

自从宫中回来卧榻已三日，这三日府上格外安静，兄长们闭口不提宫内事，只是闲谈见闻，我亦听的欣喜，也不开口询问李世民的情况，只是孑然一人时，心里空荡荡，会想着宫里的李世民状况如何，这几日过得如何？

我看书看的眼睛有些乏了，遂将书卷上放置一旁，倚在凭几上假寐。

梦中忽被惊醒，睁眼一看，还身在府中，我缓慢起身踱几步至房外看了看天色，已是未时，伸了伸懒腰，穿过廊下，向着花园行去，虽是五月，树已枝繁叶茂，花簇间点缀着五彩缤纷的花，偶有几缕微凉铺面而来，随着淡阳初夏，我蹲下，竖起耳朵，听听这花盛开的声音，闭目，闻着这悠悠花香，不禁思绪漂远，忽闻远处传来一熟悉的声音“芸熙”

我倏地睁开眼睛，竖耳倾听，并未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我笑着摇摇头，或许是思念许久，竟然幻听，无奈拍拍脸颊，顿时清醒。

起身刚踏出一步，身后又传来熟悉的声音“芸熙”

脚步停留，我怔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怎么又幻听了”说罢右手敲敲脑袋，右手尚未放下，熟悉的声音再次想起，心内顿时闪过一丝欣喜，难不成不是幻听，我僵硬的站在那里，很想回头，但怕一回头，无力承受又是一场空。

“芸熙”

我猛然转身，李世民正微笑伫立，我将眼睛闭上，再次睁开，人影还在，顿时心喜若狂，几步之隔的李世民莞尔一笑后张开双臂，我顾不上仪态，朝着他飞奔而去，直接撞进他怀中，闻到熟悉的味道甚为安心，我将脸埋在其胸口，双臂紧紧的抱着他，李世民下巴抵着我的头，亦是轻轻的抱着，不敢用力，生怕勒痛我。

一园的寂静，只剩微风拂过花枝头，满园飘香。

须臾后，我微仰头，直直的盯着李世民的脸庞，倦色席满其脸，亦比以前稍有沧桑，可见这几日并不好，但此刻李世民唇角却隐约有笑意，轻声问“好看吗？”我点点头道“好看”李世民闻言一笑，看了一圈后道“光天化日之下，哪家娘子如此痴迷于吾的容颜”

“仙女也，旁人谁敢”说完，我便把脸伏在其胸口蹭了蹭，李世民迟疑一下，终是开口道“近日身体可好”我在其胸口点点头，并未言语。李世民目光柔和，语声淡淡道“这几日没来看你，芸熙可否怨我”

我摇摇头。

李世民复叹一口气道“对不起，这几日虽然很想你，但我不敢来见你，你身体状况如此，我并不知情，想起往日种种，更令我望而生畏，不敢在你面前出现，对不起”我闻言，头微扬，凝望李世民苦笑道“我迟迟未与二郎说，就怕二郎因此歉疚，终究还是这样” 沉默片刻后，沉声问“二郎，有没有生芸熙的气”

李世民低头看着我，摇摇头，柔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气自己没有保护好你，若是当当初你没去草堂寺，是不是今日的一切便不会发生，若是当初我极力反对让你住王府，是不是你就不用被逼到无路可退，身体不至于如此，若是可以重来一次，我会重新选择，护你一世周全，不让你遭受此罪”

我紧了紧双臂，缓缓道“时至今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二郎无须对我感到歉疚，且因这不是二郎的错，究其因果亦不是二郎造成的，二郎可知，二郎不是从前的秦王，亦不再是六娘一人的二郎了”话说到此，我一怔，复又摇摇头道“不，不，或许，二郎从不是六娘一人的”

李世民微微叹息道“登这庙堂之高，却要失去很多东西，如今俯视这天下才感受到这高处的寒冷，当初是为这黎民百姓，现在也因这黎民百姓，因为我想给他们一个太平盛世，想护他们一世平安，不再受战乱的纷扰，不再流离失所，不再衣不蔽体。”

“六娘一直相信二郎是明君，胸怀这天下百姓，乃我大唐之福”说到这儿，忽咳了一声，李世民推开我，眼神盯着我面色，手掌发抖握着我的肩膀，担忧的问“可是身体不适”

我看着李世民略微紧张神色，我莞尔一笑，摇摇头以宽慰他的心，或是站立太久，我拍拍李世民的手掌，李世民放下其手，我步至胡席旁坐下，看着伫立的李世民，我拍拍身旁位置，李世民踱步至此，缓缓坐下，不待其言语，我便阖上眼靠在其肩膀上，静静的倚在他的身上，时间若是能停留这刻，没有死亡，没有分离，该有多好。像是感应到我所想，他则是轻握着我的手。

寂静。

李世民侧目看着我，率先开口道“身为圣人，我自是祈望我大唐百姓幸福安康，身为普通儿郎，我自是期望能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

我暗自叹一声，接口道“可惜二郎只能是大唐圣人”

李世民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话，俩人只是静静的依靠，须臾后，李世民轻唤道“芸熙，我想让你-------”话未说完，便闻听细微的呼吸声，李世民侧过脸低头一看，片刻间肩上倚靠之人早已熟睡，嘴角不由得一笑，转而恢复便止住笑容，抬手悄然拭去泪滴，睡梦中我不安的将头挪了一下，李世民见状默默放下手臂，不敢有较大动作，亦不敢出声，只是僵硬的坐着，怔怔的望着前方。

待我醒来时，已是一个时辰后，我睡眼惺惺的睁开眼睛，这几日难得睡得如此踏实，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刚张开双臂，忽然想起李世民还在，忙看向一旁，李世民正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幽黑眸中透着笑意，我放下双臂，捂嘴打了个哈欠道“二郎，怎么还没有回宫”

李世民动了动麻木的肩膀，道“有人把我的肩膀当成了枕头”转眼看向我“你说我该如何回宫”我歉意一笑道“这段时间经常感到疲惫，不管什么时辰，我都会睡上一会”我抬眼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二郎赶紧回宫吧”

“好”李世民起身后牵起我的手，朝着府门行去，一路走来，府里的仆人，婢女见到李世民皆都跪着施礼，我看着府内人来人往，想抽出自己的手，怎奈李世民紧紧握住，丝毫不松，我亦只能与他相携走着，直至将其送至府门，微微施礼，待看不见其身影，我才收回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