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梦殇 第72章 第 72 章

我放下酒杯，缓缓坐下，李靖独自倒了一杯，不发一声一饮而尽，反复的倒酒喝酒，我与李翊沉入思考中，没有一个出声，李靖饮了几杯后，看见我们沉默，犹豫了一下道“咱们三兄妹难得像今日这样如此畅饮”说完喉间发出呃的一声，继续道“说实话，得知蕴儿时日不久后，为兄怨恨过你”话刚落音，李翊刚想岔开话题，李靖大手一伸，李翊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李靖放下手，无意间碰倒酒杯。

杯身侧倒，酒滴沿着杯口缓缓滴下，滴答滴答从容不迫的滴在案上，这一刻，时间恍若静止，恍若一切依然如故，没有悲欢离合只有岁月静好。

我保持沉默，伸手默默扶起酒杯，倒了一杯酒推至李靖跟前，李靖脸上微红，拾起酒杯抿了一口，视线投向前方徐徐道“自从大业年间将你弄丢，寻了几日未果，那时我才感到了害怕，害怕再也寻不到你，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你依然毫无踪影，阿耶阿娘虽然没有责怪我，从此我的心里便压了一座山，身上背了一座山”视线调向我，直直盯着问“你试过背着一座山吗”

我无言摇摇头。

李靖转过头，视线依旧望着前方，沉沉的说道“那滋味比死还痛苦，我无数个晚上曾经想一了百了，但你那幼小的身影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想抓住你，你只对我一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刹那间我便醒了，想着你那灿烂的笑容，或许以后还能见到你，背着便背着吧，每当为兄心累之时，你那笑容便出现，我便试想着，许多年后的某一天，你带着你那灿烂的笑容出现在我面前，带着这份幻想，我度过了无数年，直到在天策府看到你手上的玉镯，蕴儿你知道吗，看到那个玉镯的刹那，我仿佛从万丈深渊中爬了上来，待查明你就是李蕴后，背负了这么多年的大山终于可以卸了下来”说到这里，李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不瞒你们，把蕴儿接回李府的这几年是我最开心的几年”李靖继续饮酒，吸了吸鼻子道“你在玉山消失，其实我倒是没有绝望，因为没有见到你的尸首，那说明你还活着”

园中沉默片刻。

李靖终不再饮酒，将酒杯推至一旁，侧身望着我，紧紧的握着拳头，待拳头松开后徐徐道“在得知你不久人世后，我的负疚感又上来了，那一刹那我有些恨你，恨你的自私，恨你让我又背起沉沉的一座山，剩下的年余里我又将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闻此言，愧疚的看着他，忍不住覆上其手，低沉道“阿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李靖手掌轻微一抖，缓缓的抽出手掌，嘴角一扬冲我笑道“你不用说对不起，是为兄钻入了迷巷里钻不出来，当日不该发怒于你。这几日冷静下来，想了许多，我曾说你自私，为兄又何曾不自私，不应该把愤怒发在你身上，蕴儿你又何错之有，只是老天爷给我们开了很大的玩笑，的确我这几日我曾埋怨老天不公，既把还回我身边，为何又把你夺走，想了几日为兄也想明白了，生死有命不是我能左右，且生与死本来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无法改变死亡的事实，我会坦然面对你的离开，只不过允许我会消沉一段时日。换个角度想，只不过你比兄长们提前到达终点而已，你放心为兄会乐观的活着，待到黄泉底下看到你的时候，省的被你骂。我们皆是从尘土中来，最终都要归于尘土中，只是时间早晚问题而已。”

李翊长叹一声，举起酒杯独自饮着。

凉风席席吹来，阵阵的凉意拂面而来，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李翊见此，忙把身上的狐裘解下，披在我身上，我刚想拒绝，他早已坐了回去，我只得紧了紧狐裘，耳边传来李翊低沉的声音“蕴儿你放心，以后每年只要为兄有空，我都会去陪你聊聊天，给你带些你喜欢吃的，不会让你在那里太孤单，放心，兄长陪着你”

我垂下眼帘，暗自抹掉泪滴，拾起案上酒杯一饮而尽，却不知从何说起，遂又饮了几杯酒，因不善于喝酒遂几杯下肚后便感到阵阵晕意，不禁抬起头傻笑道“那我先谢谢阿兄了，不过阿兄能帮我选个好地方吗？能让我经常晒晒太阳，我自认为还属李氏儿女，陛下虽然封我为郑昭仪，但我不姓郑，我是雍州三原李六娘也，我不想呆在陵墓里”

我怔怔的看着俩人，低声问着“阿兄，我能葬在李氏的坟地吗”

李靖李翊闻言皆哽咽遂不敢出声，只是点点头以示回应。见此我拍拍胸口道“那我可算了了一桩心事了，对了，阿兄，我的棺木要楠木，若是不犯难的情况下，外棺外能不能再帮我加个内棺，我-------”

李翊打断话语，哽咽道“蕴儿，这些不用你操心，兄长们会安排妥当的”

我“哦”了一声，茫然的点点头，我看着他们二人，遂乘着酒兴，我再次絮絮叨叨道“阿兄，当今的天下，已不是乱世，天子终究天子，当初替他夺下这皇位的人，或许都会有好的下场，但是你们这些长年在外打仗的呢，要小心功高震主，即使能擅长打仗，也要隐藏锋芒，才能安享晚年呀”

李翊闻言，打了个酒嗝顿时清醒，慌忙的看了一圈四周，幸亏周围的仆人早已退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暗吐了一口气，我瞧见李翊吐气的动作，站起来拍了他一下，大声道“我又没说错什么，你干嘛松了一口气”

李翊紧张的看了看四周，低声安抚道“是是，你没有说错，是为兄错了”

我满意的点点头，踉跄一步，李翊想起身扶，我甩甩手，自己走到座位上坐下，看着身旁的李靖一眼，酒嗝涌上来随口而出，我随即拍拍李靖的肩膀，道“阿兄，我知道你沉稳厚重，但是朝堂上的人都是豺狼虎豹，那个谁谁谁”

我拍了拍额头，嚷道“哦，我想起来，我看过的书的，那个，那个，那个萧瑀，”说到这儿，我拍了拍手掌，指着李靖兴奋的说着“对就是萧瑀，那个萧瑀特坏，他特不是个东西，居然敢弹劾你治军无方，别让我碰到他，若是让我碰到他，我狠狠打他一顿，替阿兄出口恶气”

说完，忿忿不平的端起酒杯又饮了一杯。

李靖李翊两人面面相觑，李翊低声问道“萧瑀什么时候弹劾你了，我怎么不知道”李靖耸耸肩摇摇头表示不知，我猛地放下酒杯，解下李翊的狐裘，扔至一旁，跌跌撞撞起身，步至一旁，看了一圈后，李靖李翊皆不解，遂李翊诧异问道“蕴儿，你在找什么呢”

“你别管我”我看了一圈，踉踉跄跄走到一旁折了一支花，握在手里，站在中央，朗声道“小妹不才，今日我给兄长们唱一首我最喜欢的歌曲”看着李靖李翊一脸茫然的神情，我哈哈笑着，指了指他们，高声喊道“鼓掌，鼓掌，没有掌声我是不唱的”

李靖李翊二人面面相觑，无奈之下只能鼓掌，李靖边拍边问道“她要唱什么，她从哪里学的这些”我握着花朵举着放在唇边，盯着李靖，怒道“你，你不准出声”李靖闻言立即噤声，眉头紧蹙，惴惴不安的看着我。

我看着其二人不再言语，满意的笑笑，道“我来一首我最最最最喜欢的，夜空中最亮的星，因为你们是我在这个时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不待二人反应，我便唱了起来“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我拍着昏昏沉沉的额头，摸着瘪瘪的肚子，洗漱一番后行至厨房，一婢女道“六娘起了”我点点头道“我饿了，有没有什么吃的”婢女笑着回道“六娘先到厅里，方才娘子已吩咐，待饭菜好了奴婢马上端去”

我扫视一圈后道“做些清淡的菜，要不然我怕胃会不适”“是”

待仆人将饭菜上齐，看着一桌的饭菜，我耸了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饭香味，立马拿起筷子夹菜，还未放置嘴边，便从门外传来阵阵掌声，我闻声望去，李翊斜倚在门边拍掌，我转过头将菜放到嘴里嚼着，待咽下去，掌声并未停，我放下筷子，循声问道“阿兄，今日天朗气清，你这刮得什么风”

李翊嘴角一抽，踏进门槛，在我案旁落座，揶揄道“肚子饿了吧，赶紧吃吧”

我看着其憋笑的神情不知其意下何意，一边吃着一边盯着李翊，李翊见此微微一笑，耐心的倒了一杯水放置我面前，吃到一半我放下筷子，抿了一口水，转身冲着李翊一笑，朝着门框一点道“阿兄，刚才在那里为何拍掌”

李翊笑着反问道“你猜”我摇摇头，道“猜不出来”

李翊嘴角一斜，揶揄道“李六娘如此聪慧，怎会猜不出来”我抬眼瞥了他一眼，道“再聪慧也没有阿兄聪明，小妹愚钝，还望阿兄明示”

李翊闻言一笑，道“为兄怎么不知六娘愚钝，说来谁信，还是猜猜看，要是为兄直接说来就不好玩了”

我看着其揶揄的笑容，冲其一笑，伸手在其手臂狠狠的掐了一下，只听见“哎呦”一声，李翊脸上神情扭曲，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我说便是，我说便是，你松开”

我莞尔一笑，道“不松，等阿兄娓娓道来，六娘我听得满意了自会松手”

李翊听后，咧着嘴道“昨晚的事情你不记得了”我努力的回想，昏昏沉沉的脑里如断片一般，只记得借酒说说心里话，应该没有做些出格的事情，思虑至此，我加重手上的力道，道“不记得了，所以请阿兄说与六娘听”

李翊嘴角一咧道“轻点，轻点，给我掐青了回去跟你阿嫂无法交待。别掐了，我说便是，你先松手”我刚松手，李翊便挪后一步，揉揉手臂，这才将昨晚的事情娓娓叙述一遍，我听完后提着心终于放下，幸亏太出格的事情没有做，李翊疑问道“你认识萧瑀”我摇摇头道“不认识”李翊继续追问道“既然不认识，那你怎么知道萧瑀要弹劾兄长”

我看着他心虚的一笑，道“弹劾，什么弹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翊头一歪，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大声道“你昨晚说萧瑀特坏，居然敢弹劾兄长治军无方，要是让你碰到萧瑀，定会狠狠打他一顿替兄长出气”

我转身拿起案上杯子抿了一口水道“酒醉之言何须当真，都是瞎说的”“是吗？”李翊拉长声音，狐疑的看着我，道“看你昨晚信誓旦旦的样子，绝不像瞎说的样子”

我闻言敷衍的回道“有次在房公府里见过一次，他那个样貌我不是很喜欢，所以才在醉中骂骂他，阿兄你何须当真”

李翊复又向前挪了一步，嬉笑道“这么久了，我怎么不知你会唱歌，还有这首没有听过，你是跟谁学的”

跟谁学的，总不能跟你说是跟逃跑计划学的，我复又敷衍一笑，转身继续吃着，李翊在一旁继续追问道“唱的挺好听的，你跟谁学的”“跟山下的人学的，那里的人个个能歌善舞”李翊又上前挪了一步道“下次有时间，带我去看看可好”“好好好，等有时间一起去”

“还有，昨晚把你扶回房间时，你说在几个兄长中，你说你最喜欢的是我”

我闻言放下筷子，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说的？我最喜欢的兄长是你？”李翊如捣蒜般猛点头，我敷衍回道“是不是阿兄听错了，放着靖阿兄，明阿兄不选，我会选你”

李翊眼神一暗，故作伤心道“蕴儿你这样说话，太令为兄伤心了，我怎么比不上两位兄长，从年龄上说，我比两位兄长年轻，从容貌上说，我比两位兄长英俊，从性格上说，我比两位兄长活泼，从--------”

话语并未说完，我打断道“是是是，在阿兄中，你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雅人深致，其他两位兄长都比不上你，行了吧”

李翊眼神一亮道“为兄知道为兄优点多，但要低调低调”

我放下筷子，暗叹一声，伸手覆在其手上，柔声道“看到兄长恢复到以往，我很开心，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李翊收起嬉笑的神色，正色的道“一开始为兄的确想不开，还在你面前故作镇静，其实早已崩溃，这几日我已看开，毕竟消极怠慢无法让时间倒流，也无法让你长生不老，消极的日子，既束缚了你，也束缚了我们，白白浪费紧剩不多的时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是冥冥中有其定数，我们改变不了，只是在剩余的时间里，让你开开心心便是为兄的心愿”

说完李翊眼睛一闭，瞬间睁开，诚心道“若是真的有来世，我会向老天祈愿，愿还能成为你的兄长，护你一生周全”我拍拍其手，安抚道“阿兄放心，若真是有来世，你们跑不掉的，我会粘在你们身边，你们赶也赶不走我，来世还做你们的妹妹”

李翊感激的点点头，像是想到什么，说道“后日，两位兄长和我皆有空，请了画师来府里画像”“是吗，那我要准备准备，挑个我最喜欢的衣服来穿着画像”“你穿什么都漂亮”

我转向李翊，低头数着喃喃自语道“我要先跟大家一起画像，然后分别与三个阿兄阿嫂一起画像，最后在自己画一个，我数一数，总共要五幅画”李翊在一旁笑笑不语，只是看着我在那里掰着手指头数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