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梦殇 第50章 第 50 章

行至庆州时，我嫌马车速度过慢，遂改为骑马。赶了半天的路程，我身体略有不适，并排策马而行的李建成侧首瞥向我，倏的勒紧缰绳，右手一伸，示意大家休憩。

我笨拙的跃下马背，将手中的缰绳交于身后的护卫，不由得张开手臂，伸个懒腰，正惬意时，身后所有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一愣，尴尬的挠挠头发，很不自然将手臂放下，虽然来唐朝好久，放松时常常会忘记我身处古代。

众人皆忙着休息，我扫视一圈周围的环境，不远处有溪流，与李建成说了一声后，便一人独自走向那里。我刚蹲下身去，手中的锦帕在溪流中飘了几下，溪流中倒影着一熟悉的脸，随着锦帕的浮动在溪流中荡漾，我不禁一愣，伸手进水中，把那倒影搅碎，喃喃自语道“我眼睛没花吧”

另一双大手亦伸进水里，掬了一把水随即洒掉，冷冷的回道“我可以帮娘子确认你的眼睛有没有花”

话音刚落，我跌跌撞撞的起身，抬眼望去，心头陡然一沉，朝着黑影脱口而出“怎么是你”略一停顿道“这世道太小了，又遇到郎君了”黑影对上我的目光，饶有趣味的狡黠的笑道“这次可不是巧合，我可是从长安一路追过来的”

我不安的往山路上看，由于处于下坡，众人并未发现这里的异常，此人正是害我落水的男子。看着男子痞痞的笑意，我心中一紧，局促的道“不知足下跟了一路，有何贵干”男子漫不经心的道“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觉得水太清了不好，就如方才一样，在下略一一搅，这清水就成浑水了”

我不解，刚想说话，只见男子嘴角抽了一下，邪魅道“麻烦娘子大声呼叫”我尚未回过神，肩膀已被男子拉过去，脖子上感到阵阵凉意，不禁“啊”了一声，尖叫声引起众人的注意，李建成闻声从山路上赶来，众人迅速的将我们团团围住。

李建成见架在我脖子上的匕首，脸色微微一变，上前一步厉声道“放开她”男子唇角一抹笑意浮起，道“殿下说笑了，要是放了她，我上哪里找人质”李建成不动声色的看着男子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也无须铺垫，直接说说你的来意”

男子匕首稍离开脖子，覆在我耳边道“娘子你看---------殿下比你聪明，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某来意”我看不到男子的神情，只见对面的李建成额上的青筋微微跳动一下，匆忙间 ，我冲着李建成微微一笑，嘴唇微开，未发出声音，道“我没事”

李建成像是听懂了，遂背起手来，心里盘算着如何打破眼前的僵局。男子见状带着我后退一步，问道“殿下不好奇我的来意吗”李建成笑笑不语，并未答话，男子见此摇摇头，平淡的道“既然殿下不问，还是某来说好了，某今日是有要事想要请教殿下”

“何事”

“某只是想知道车骑将军张亮现在身处何处”

“天策府的车骑将军在哪里，问错人了吧，你应该去问秦王”李建成说的很慢，一字一顿。

男子歪头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的道“殿下是觉得我手中的人质份量不够吗，据我所知，殿下此行是去灵州，若是安州都督李靖知道他的妹妹受到损伤，还有心情抵御突厥吗”

闻得此言片刻的静谧，我笑道“郎君真是不了解我兄长，国事与家事相比，自是国事重要”男子道“是吗？李都督的人品某自是相信，某只是想看看殿下如何抉择”

尔后李建成一笑道“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张亮关在大理寺狱中”男子随即吹了一声口哨，笑道“殿下果然仁厚，人家都说送佛送到西，殿下不如再帮某一次”

“-----说说看”李建成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的说。

男子看了一眼四周，道“殿下命你的人后退百米，某跟这位六娘也退后百米，若殿下给某留一条生路，某定不会伤害六娘，再说某要的答案殿下已经给了，某的任务完成，自不会为难这位六娘”

李建成犹豫了片刻，看了我一眼，缓慢的点头，大手一挥，吩咐道“后退百米”话毕李建成缓慢的后退，身后的众人也缓慢的移动脚步，眨也不眨的盯着男子，以便伺机行动。

男子带着我后退，我摇摇头道“阁下此举，不会是想让殿下以为你是秦王派来的吧”

“若是殿下能这么想，那是极好的”

我听此言论，冷冷一笑道“秦王与殿下都是聪慧之人，你今日此举恐是画蛇添足，并不能引起任何风浪”

男子一笑，道“水浑了就行了，我何须去管太子殿下信与不信，即使不信，只能是殿下谁也不信”我后退几步，忽又想起一事，心中好奇不由得开口问道“为何足下会三番五次的放过我，就像现在也没动杀心”

男子微微一怔，颇有诧异的看了我一眼，沉声回道“那是因为某敬李靖是条汉子，屡屡抗击突厥，正是因为有他们，大唐子民才不会亡国，若是伤了你，与那突厥野蛮之人有何区别，亦会让那些保家卫国的将士寒心”我想说些什么，终是未开口，正恍惚间，耳边传来轻微的声音“再见”

我回过神，摸摸脖子，冰凉的匕首已不再，猛然转身，那男子的身影已消失。身后隐约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我才恍过神来，原来是李建成匆忙跑来，李建成自责的问道“六娘，可有大碍”

“谢谢殿下。”我抬眼望着他，一脸真挚地说。

李建成诧异的望着我，道“谢我什么”

我盯着他看了片刻，淡淡笑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李建成闻言，目光看向那男子消失的方向道“何须谢我，他并未有杀你之心，你与他相识吗”

我倒吸一口气，尚未理出头绪，诧异的道“殿下何出此言”

李建成端详我片刻，尔后嘴角扬起一列弧度，幽幽道“从他挟持你到现在，你脸上并未出现恐惧害怕，只是略有一丝惊慌，若换是其他娘子，早就吓晕了，你们后退时，那人的神情从惊讶换成敬畏之情，这只能说明你俩以前见过”

我微叹口气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我下意识的看着他，缓缓的道“殿下所猜没错，我与那人有几面之缘，殿下还记得我以前在天策府落水的事情吗”李建成微微点头，我接着说道“此人就是害我落水之人，在阿兄的府邸，这人又害我再次落水，就在刚才，我也出于好奇，遂问他为何不杀我”

李建成尚未答话，我缓慢道“他说敬佩阿兄的为人，因为有了阿兄他们，大唐的子民才不会国破家亡，若是取了我性命，会让那些镇守边疆将士寒心，与那些侵略疆土的突厥人又有何区别”

李建成一动不动的站着，若有所思的看着远处，看着这挺拔的身影，恍惚一瞬间，从他身上散发出丝丝悲伤，我想打破这宁静，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静静的伫立在其身旁。

仿若过了许久，挺拔身影终于动了动，低声问道“知道那人是谁的人吗”我垂首，脚底不停的捻着地上的泥土，犹豫了片刻后轻声道“不知道”李建成看了看天色，道“我们赶路吧，此人的身份我会查清的”一行人有序的策马奔腾在山间上。

几日后，终于抵达灵州。

灵州自北魏至唐初，灵州因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西北重要的军政中心。唐初，灵州成为屏位京师，经营北方的重要军事重地，这里地处平原，北靠阴山，西临贺兰，物产丰富的地区。

一行人在一府邸前停下。

夕阳西下，暖日的余晖洒在牌匾上，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灵州总管府。

李靖一行人恭敬的在府邸外候着。看到李建成下马，一行人恭敬施礼，李建成快步上前，扶起李靖，笑道“李都督不必多礼”

说完李建成嘴角上扬，道“李都督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李靖不动声色望向他身后，赫然发现我伫立在不远处，李建成却冲我招招手，淡淡笑道“你们兄妹二人慢慢叙旧，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我先去休息了”李靖忙躬身送李建成入灵州总管府。

李靖抬眼望李建成远去的身影，尔后快步走到我身旁，我刚想再说些什么，李靖却拍了拍我的头，柔声问道“你来了，怎么不派人修书一封给我”说着转身拉着我往府邸行去。

我跟在身后撇撇嘴巴道“听闻殿下来灵州，我特意求殿下带我来看看阿兄，磨了半天殿下这才应允”

李靖笑道“你哪里是来看我，分明是想出来游玩”

“阿兄，明日有空带我逛逛”

“好，不过得陪完太子殿下，才能陪你闲逛”

“那是自然，太子殿下重要，不过办完正事，阿兄一定要陪我逛逛”

“好的，为兄答应便是”

“那是自然，阿兄，我饿了，有好吃的吗”

“小馋猫，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

“快点，太饿了”

“--------------------------”

张亮被齐王押在大理寺狱中的消息在其刚被齐王拿下便不胫而走。长安城虽表面平静，隐喻夹杂其中的是权位之争的血腥味，整个朝堂也因太子与秦王之间的站位而剑拔弩张起来。

天策府的幕僚获知消息后，齐聚天策府商讨对策。

李世民坐在案前默默不语，整个大厅里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尉迟敬德率先打破这寂静，响亮的问道“大王，张亮如今被齐王押在大理寺狱中，大王一声令下，我立马救--------”一旁的长孙无忌打断道“尉迟兄，稍安勿躁，现在张亮目前情况不明，你若冲动救人，不就坐实了大王谋反之罪，这样反而害了大王”

尉迟敬德双眉紧皱，高声道“我怎么会害大王，按你的说法，看着张亮受刑什么都不用做”长孙无忌连忙解释道“尉迟兄误会了，我并未说你害大王，也未说不救张亮，目前情势不明，是依情况而定再来商量对策”

房玄龄看了一眼因情绪高涨满脸通红的尉迟敬德一眼，缓缓开口道“尉迟，无忌说的没错，目前情况不明，你要相信张亮能挺过刑罚，陛下向来生疑，若是现在去救张亮，反而在陛下那里落实了大王谋反之罪”

杜如晦轻轻的咳嗽一声道“此时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以静制动，齐王那里没有什么动静，咱们便不动”尉迟敬德看了一眼默不吭声的李世民，道“请大王示意，当下如何是好”

李世民眼眸低垂，手指缓慢的扣在案上，不缓不慢的道“尉迟，你不要着急，齐王若是从张亮那里问不出什么，很快便会放了张亮”

尉迟敬德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身旁的几位，到嘴边的话愣是吞了回去，默默不语的饮水。

长孙无忌抿了一口水，道“大王，萧右仆射派人传话，两仪殿中与左仆射意见相左，裴仆射偏于太子一方，尔后陛下去封德彝府中密谈，我想前去拜访封公，探探口风，大王看此法可行”

李世民静静的听了长孙无忌的话后，思虑了一会，点点头道“此法可行，中书令向来并未支持哪一方，可以争取，你且小心行事”复又谈了一些其他事情，一盏茶的功夫众人才散去。

封德彝刚想入眠，便听到敲门声，遂出口问道“何事”仆役忐忑的回道“禀郎君，有客来访”封德彝听了眉头紧皱道“知道了，我稍后就来”

封德彝缓慢的穿着衣服，看着天色，不禁暗自思虑，静坐了一会这才向正堂走去。

封德彝缓慢步入正堂，看了一眼稳坐在堂下案前饮水的魏徽，暗呼一口气，笑道“这都宵禁了，你不在自己家里睡觉，怎么跑到我府邸来了”

魏徽听闻声响，忙放下杯盏，起身施礼道“中书令说笑了，魏某漏夜来访，还望中书令莫要怪罪”封德彝缓步至案前坐下，看了一眼刚落座的魏徽，沉稳问道“你漏夜来访，有何贵干”

魏徽双手一揖道“中书令何等聪慧，岂会不知在下的来意”封德彝闻言只是淡淡笑着，静默不语。

魏徽双手一拱低声道“陛下前几日来中书令府中，这消息早已传遍朝野，不止东宫，天策府恐都想知道陛下的圣意如何”

封德彝端起案上的茶盏，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缓慢的将茶盏放置案上，抬起头盯着魏徽半饷，意味深长一笑，问道“这是殿下想知道，还是你魏徽想知道”

魏徽面不改色的道“我乃东宫洗马，殿下向来礼遇甚厚，玄成无以为报，秦王的势力日益壮大，殿下生性仁厚，向来不赞同东宫打压天策府，身为东宫幕僚，玄成定要为殿下稳固根基”

封德彝头也未抬，静默盯着案上的茶盏，须臾后，沉声道“以前太子身侧的幕僚的心思老夫向来摸不透，今夜一听玄成对太子的心意老夫佩服”

魏徽再次问道“请中书令直言相告，陛下是何打算”

封德彝淡淡道“若是齐王审不出张亮的口供，陛下只能放人”魏徽闻言黯然道“中书令久经两朝，见识比魏某广，能近陛下身侧，还请中书令示意，陛下在东宫与天策府之间，取决于哪个”

封德彝抬起头研究意味的看着魏徽，尔后缓缓道：“玄成何出此言，陛下的心意老夫岂敢随意揣测”魏徽含笑道“请中书令放心，出了您这府邸，魏某今晚全当没来过”

封德彝略一迟疑道“请玄成转告殿下，要殿下放宽心，张亮的事情，目前虽查不出什么，若是张亮吐出什么，陛下不会偏袒秦王府的人。日后殿下登基，陛下希望秦王能辅助殿下，替殿下安稳大唐江山”魏徽听后哈哈大笑不止。

封德彝不解，遂出声问道“玄成为何大笑”

魏徽停止笑声，站起身，走至中间，沉声问道“中书令向来聪慧，会相信秦王不反吗，会相信秦王会为殿下护卫大唐江山，即使秦王愿意，天策府的众多幕僚会愿意吗”

封德彝一惊，稳稳心神，不急不缓的道“玄成句句一针见血，不愧深得殿下信赖，秦王的心思岂是老夫能猜到的”封德彝迟疑一下，盯着魏徽，沉声问“难不成玄成认为秦王必反”

魏徽摇摇头后退一步，坚毅的回着“当今朝堂已是两派，支持殿下一派，另一派认为秦王为大唐建立无数战功，理应荣登储君宝座。陛下深知朝堂格局，若要大唐江山稳固，殿下与秦王之间总要有个抉择。陛下若是支持殿下，应当制裁秦王以防后患，说句不该讲的，陛下若是无意抉择秦王为储君，应给朝堂一个交代，废除秦王天策府，斩草除根，去除天策府的幕僚，如此处置，才能防止兄弟间的互相残杀，大唐才能安稳”

封德彝听后不禁冷汗直冒，低头沉吟片刻，沉稳道“玄成向来心直口快，老夫都不知如何接口”魏徽淡然笑道“中书令不必惊惧，玄成无礼了，也只有在中书令面前才敢口出狂言”

厅内静默片刻。

魏徽长施一揖道“这么晚，打扰中书令，玄成告辞了”

封德彝起身相送，送至屋外，拍拍魏徽手臂悄声道“请玄成转告殿下，与秦王之间，老夫是站在殿下这里”魏徽微笑着瞥了一眼，俯身一揖转身离去。

封德彝看着魏徽远去的身影，静静的站着捻须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