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寒秋晚,凉意渐浓。
杜府内院上房一灯如旧,烛光摇曳间,依稀可见窗纸上映照着一道模糊的剪影。
夜深了,忽而起了一阵风,花树粉瓣簌簌飘落,庭阶园囿满地飞雪。
崔峥嵘埋首几案,比照三官书仔仔细细誊录两遍,叫来扈从,将达奚盈盈的话转述过去,末了,才问:“郎君醒来了么?”
扈从道:“刚醒,闹着要出门,几个小厮合伙摁住,这才消停了一会儿。”
崔峥嵘点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疲惫的身子仰倒在案后,就着一灯如豆枯坐半宿,最后缓步朝外走去。
婢女靠在廊庑背后打瞌睡,听见动静忙睁开眼,提了一盏八角羊皮笼灯跟了过去。
崔峥嵘步伐放得极慢,不长的一段路径,却走得恍如在跨一道天堑。
婢女知她心里钝痛,悄悄掀开眼皮,也只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又是绕了好长一段路,前头隐隐可以看见东屋的窗檐轮廓,门前灯火荧煌,照亮两人足下的一尺三分地。
崔峥嵘温声道:“你先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婢女却先她一步发现远处的端倪,指着花树背后的一丛乱叶,颤抖着声线说道:“娘子,那是什么?”
崔峥嵘脚下一顿,视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花树背后似乎是有东西在不停地蠕动,丛叶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窜出一只雪白皮毛的大物,外形似狼,脸部稍长,耳为三角外廓形,尾巴朝上高高翘起,前爪慵懒地往前伸,整个身子俯趴在地上,脖子高昂,神态妩媚,一双美眸万种风情。
是一只白狐。
长得过分美丽的白狐,四肢匀称,身段优雅,体格极富张力,躯干凹凸又曲翘,两耳神气地竖立着,狡猾地转起了双眼。
相传,狐狸入室,乃为不祥,家中若有病患,狐狸出没,是来寻仇的。
婢女胆寒:“这东西是怎么进来的,妖不像妖,鬼不像鬼,婢子这就叫人把它赶出去!”
八角灯笼朝狐狸掷去,那畜生竟岿然未动,灯烛倾倒,火苗哗地一声窜了出来,立时引燃周围一圈丛草。
白狐在火光中眯起了眼睛,不时用鼻尖嗅一嗅空气中焦糊的气味。
崔峥嵘正犹疑着,那物渐渐坐立起来,舒展四肢,蓬松柔软的狐尾拖在地上,大摇大摆地朝崔峥嵘走来,贴着她的腿骨,攀上肩头,一开口居然是标准的长安官话。
“崔娘。”
崔峥嵘折身欲走,整个人却好似已经魇住了,动弹不得,只缓缓转动眼珠,朝斜后方望去,“你认得我?”
“当然。”它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后,“我就是你。”
“你是我,那我是谁?”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崔峥嵘张大嘴,眸色依稀变得涣散,喉咙像是堵了丝绵,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幻境交错,如浓雾一般,她僵立在原地,忽然画面一转,人已身在东屋门前。
“娘子!娘子!”
婢女惊喘未定,急得声音都快劈了叉。
崔峥嵘神智终于清醒,慢慢睁开眼帘,回眸笑笑:“无事了,走吧。”
“哪只狐狸呢?”
“哪有什么狐狸,是你看错了,回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婢女还迟疑着,然迎上她娇媚嫣然的目光,木讷讷背转过身,行动时骨节僵硬,像是一个提线捏成的木头人。
崔峥嵘无声笑了下,拢紧臂弯披帛,径自推门而入。
东屋内阁笼着馨香,金鸭兽嘴吐出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氤氲。
崔峥嵘进来时,杜佑民还躺着,双目空洞无神,茫然地望着头顶帐幔的团窠。
适逢烛光一暗,屏风扇面突显一道窈窕的身影。
他转过脸去,双目终于浮上些许神采:“是曹娘吗?”
崔峥嵘不语。
杜佑民趿鞋下榻,拽过一旁的手杖,拖着摇摇坠坠的身子往外走,拂开帐幄,转过那扇雕花夹缬屏风。
不长的距离,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大口喘着粗气,一眼见到面前之人,眼底那抹光亮突然就灭了。
“是你。”
崔峥嵘道:“是我,郎君见了不高兴吗?”
杜佑民静默了一瞬,透支过度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一步栽倒下去:“我都是个废人了。”他仰头看她,“你来做什么?”
崔峥嵘扶他去卧榻躺好,掩上角窗,温和地说:“妾来见郎君最后一面。”
杜佑民喘了口气,疼痛从四肢百骸的骨缝里渗延出来,他以手扶额,一字一句艰难地说:“最后一面?你要走?”旋即又自嘲一笑,“也是,跟着我这废人能有什么前程,不如早点和离改嫁,凭你崔家大娘子的身份,何以愁得再觅良缘。”
崔峥嵘笑道:“不是妾要走,是郎君要走。”
杜佑民神色复杂:“我?我能去哪儿。”
崔峥嵘俯身,贴近他的耳:“当然是……去下地狱啊……”
……
达奚盈盈睡得正香,梦里和一只大妖对战三百回合,从旭日打到薄暝,眼看就要决出胜负。
忽闻门前叩扉三响,然后梦醒了,妖怪也跑了。
她迷迷糊糊眼睛都没完全睁开,抓一把头发,赤脚走去推门。
“谁啊?”
门口一个头梳螺髻的婢女笑嘻嘻地与她见礼:“炼师早,婢子是来报个信,郡王殿下有令,让您待会儿晨起后,务必赶去前院一趟。”
达奚盈盈吓得瞌睡都没了,结结巴巴道:“是……有什么事吗?”
婢女摇头:“殿下没说。”
达奚盈盈“嗯”一声,赶忙应了,匆匆梳洗完毕,连朝食都没来得及吃,火急火燎就往前院赶。
却是空无一人。
她皱着眉头左右张望,身后同样走来一个哈欠连天的可怜蛋。
“小十四,你怎么也在啊?”
达奚盈盈扭头一看,见是师兄崔淼,忍不住同他抱怨:“殿下说有事找,可我早来了,却不见他人,这算什么事啊。”
崔淼听后头更疼了,薅一把头发,睡眼惺忪道:“那咱们先去吃早膳吧,一大早就起了,我现在又饿又困。”
达奚盈盈的手下意识贴上肚腹,经崔淼这么一说,也的确是有些心动了。
正欲返身,远远看到一人,左右各牵了匹马,笑眯眯的,已朝这边过来。
“炼师别走啊,好歹也挑一匹,咱们待会去骑马。”
达奚盈盈一头雾水:“我不会骑马,王府又没有击毬的地方,挑了马上哪儿骑去。”
“不会就学嘛,多大点事,喏,宝贝我都带来了。”李松阳抬手轻拍马臀,两匹神骏疾奔而出。
原是达奚盈盈昨日见过的那两骑,枣红、银白二色,通体皮毛锃亮,可谓威风凛凛。
她眸色一惊:“是送给我的吗?”拽过缰绳,轻抚马驹长鬃,“师兄可有?”
“都有,殿下说了,您二人一人挑一匹,往后出府,就不必再去赁驴了。”李松阳拊掌大笑。
“此话当真?”崔淼赶紧跳出来,“殿下简直是仙人转世啊,出手就是如此大方,咱俩不仅包吃包住,如今连交通工具都给配齐了,这马可真漂亮,一看就是外邦进贡的突厥天马,我幼时只在阿爷那里看到过,他都没舍得给我……”
达奚盈盈点头道:“我也好多年没见过这样成色的好马了。”想到自己那上不得台面的骑术,又踌躇起来,“马可以收,但骑马能……以后再学吗?”
李松阳笑道:“那不行啊,殿下吩咐的,说让你今日起务必勤学苦练,三日后他要亲自检验成果。”
达奚盈盈咬牙应了,回头特地换了一身骑装,跑去王府后苑,李适之已静静候立在那儿,凉凉的目光在她身上一瞥。
“上马。”
王府后苑有一处戏台,面积不大,旧时以作排演之用,李适之本人不喜奢靡,台子很早便也荒废了,只留了一处荒地,种植合欢和荼靡。
今日郡王特地下令,仆役们哼哧哼哧开始填土,辟开一面空地,成了达奚盈盈练习骑术的地方。
李松阳牵了马来,崔淼往上正在鞴鞍鞯和辔头,转头见她过来,笑着招呼道:
“十四,快来,殿下说了,今日他亲自教你骑术。”
达奚盈盈感到头疼,骑马令她头疼,李适之教她骑马,更令她头疼。
可若是拒绝,说什么会让李适之心里好受些,她没把握,若是不拒绝,李适之恼了发起脾气,她又不想看他嫌弃的脸色。
达奚盈盈一想,唉,还是头疼。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索性当作便宜占了,她慢吞吞走到李适之身边,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多谢郡王。”
李适之避开她的目光,别过头,说:“我不想以后出门带你共骑一乘,尽给我添乱。”说完拎着她后颈往前一带,推到马背上,说,“踩稳了,别慌,抓住马缰,控制好力道,先慢一点走上两圈。”
她倒是听话,踩镫上鞍,扯住马鬃,做得也算有模有样。
转眼看向李适之,眸中不觉带了点傲色。
李适之将这傲色尽收眼底,肃然道:“放松一点,膝盖和大腿轻夹马腹,不要太过用力。”
达奚盈盈依言而行,双腿一夹马腹,身子前倾,等待马蹄踏动起来,却一反常态,紧张地抿紧了嘴唇,双臂死死箍住马颈。
她缓步走了半圈,一时兴奋,难免放松了警惕,歪头冲马下三人做了个鬼脸。
崔淼直觉不妙,目光牢牢盯紧了前方。
果然,天马不知为何受惊突然焦躁起来,仰天长嘶,前踢后蹶,时而摇头时而摆尾,疾速狂奔满园子乱窜。
达奚盈盈根本毫无准备,由着本能,双手紧拉住马缰,却被震得小臂一阵发麻,体内翻江倒海,险些要被掀翻在地。
马儿发力狂奔间,她被甩得歪挂在一侧,半边身子悬空在外。
崔淼和李松阳见势不妙,发足奔去,可身旁的李适之更快,抢先一步跃了过去,跳上马背,双手抄过她两腋,抢来缰绳握在手中,大腿并紧,等待怒蹄重重扬起再落足,这才驯服了□□之马。
此时二人背腹紧贴,双双喘息不止,境况险峻,故又毫无察觉。
“你适才都干什么了?”他全身肌肉绷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喝。
达奚盈盈惊魂稍定,一双手臂已麻得抬不起来,听见李适之厉声训斥,只觉得委屈又难耐:“对不住啊殿下,是我太大意了。”
“继续。”
他无情地抛下二字,翻身落地,刚要走时,达奚盈盈顺手扣住他的腰。
李适之伸指去掰,没能掰动,干脆望向箍住自己腰间的手。
肥肥嫩嫩的。
指尖抽风似的一直在颤。
他叹一声,转头看她,达奚盈盈却不愿再继续骑下去了,挣扎要从马背上爬下来。
只是屁股在马上,手还环着他的腰。
李适之心一狠,掰开她的手指,把她往马上推。
“抓稳了,别乱动。”
达奚盈盈不肯,闹着要下去:“殿下……我、我觉得骑驴也挺好的。”
李适之瞪她一眼:“没出息。”
达奚盈盈瘪嘴,眼睛巴巴地盯着他瞧,活似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她惯常懂得卖惨博同情,在师门当中很是吃得开。
李适之没有说话,迎上达奚盈盈悲戚哀求的目光,须臾,终于败下阵来:“好了,明日再学。”
她一听,如蒙大赦,赶紧手忙脚乱地往下爬,撑住他腰借力,重重一跳。
然后,便听一声小骨错位的声音。
“咔嚓——”
腿折了。
达奚盈盈扯开嗓子刚“嗷”了个起头,不妨被一只大手堵住了口:“疼的是我,你叫什么?”
她方想起,与李适之身上还绑定着生死劫,该疼的也应是他才对,赶紧一瘸一拐地跑去献殷勤。
“殿下,对不住啊,您没事吧。”
李适之脸色苍白,单膝跪在地上,借李松阳的掌力勉力站起,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
“你可真能给我惹事。”他看她的目光,怒意炽然。
达奚盈盈哭丧着脸:“我也不想的啊,这下好了,马也别骑了,我还是先回去养伤吧。”她保持着单腿独立的姿势,又说,“殿下,药费得从府里过账吧。”
李适之懒得理她,被李松阳扶着一路踉跄地回了。
崔淼嘿然一笑,扛起达奚盈盈也往回跑:“十四别怕,有师兄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看过医,吃了药,达奚盈盈累得几乎沾枕就睡,一夜无梦,醒来晴天霹雳,她居然来癸水了。
比来癸水更可怕的是,身上还个悬着个坏家伙。
李适之脸色黑得吓人,揪着她的衣领提溜起来,叱道:“你又在憋着使什么坏?”
达奚盈盈摸了摸下裳,并紧双腿,小心翼翼把脖子从他手里缩回来:“殿下别急,先让我把月事带换一下,再好好与你解释。”
李适之寒着脸看她,目光却往下,挪到她身后睡得一团乱遭的榻上。
达奚盈盈随他视线看去,想起自己那事儿,急忙伸手去掩。
可那血迹大剌剌地躺在榻上,哪里是她掩盖得住的。
李适之目色一怔,忽而移开了眼,轻咳一声,甩袖走了。
达奚盈盈叹一声,蹲在庖厨掏草木灰,一面养伤,一面又想着,要去医馆换点药,李适之腿疼又腹痛,皆是因她而起,她得负这个责。
崔淼不放心,跟了出来,迟疑问:“你腿还没好全,走得动吗?”
达奚盈盈拍着胸脯作保:“我骑驴去,就在东市,很快的,师兄你替我看看郡王,我马上回来。”
崔淼连连摇头:“我与你一起,不看着你实在难以放心。”
也不知他从那儿置来一辆犊车,两匹健牛都是油亮的皮毛,四蹄粗壮肥厚,华盖宝顶,尤为气派。
车身上绘有团云和鸾鹤,翡翠作帘帷,饰以金碧,四周车檐下还坠着几只铃铛,犊车走动时,铃声悠悠,发出清脆的声音。
达奚盈盈挑帘上车,想着不用跑腿,便又道:“师兄,还是去西市吧。”
崔淼登上辕座,一扬长鞭,朗声道:“知道了,你坐稳便是。”
午正一刻,西市八扇大门在咚咚的催鼓声里终于缓缓打开,沿着东门进去,今日人流似乎格外嘈杂些,个个脸上堆满了神秘的微笑,气氛也略有些怪异。
达奚盈盈没有多想,当先一步在十字街口下了车,让崔淼留在此处等她,顺着人潮走去胡医馆,拿了些女子补气养血的药,正要折身回去,但见两个锦衣少年远远行来,一身的酒气,模样甚为轻佻。
她倾身避让,刚巧与那二人错肩而过。
不可避免的,听到一些闲话。
左边那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了吗?崇贤坊杜家出人命了。”
达奚盈盈足下一顿,不由微微一怔。
崇贤坊还有哪个杜家,可不就是杜群杜侍郎家。
两人当街议论朝廷五品重臣,难道就不怕惹来麻烦吗?
果然,方才未开口的右边友人回道:“那个杜九郎?不是老早就病了嘛,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能撑得了几时。”
那人急道:“不是病死的。”声音压得更低,“我听人说,是小鬼缠身,受不住自己上吊死的……”
“这也太荒谬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就昨儿晚上发生的事,我从宫里出来,十六卫[1]早传开了。”
拐进一条暗巷,余下的话便有些听不清了。
达奚盈盈呆立在原地,僵硬地转动脖颈,眼见两人走远才回转,然后疯一般地往前跑去。
崔淼一直候在车旁,连步子都未曾挪过,好不容易等到达奚盈盈回来,见她面色发白,疑心是腿上旧伤又犯了,急得不行:“怎么了?”
达奚盈盈比他更急:“出事了,师兄,出大事了。咱们就别回了,先去一趟崇贤坊吧。”
崔淼听她颠三倒四的话,满头雾水,被达奚盈盈推着坐上车辕,忙驾起犊车就往崇贤坊赶。
只是还未进得崇贤坊北门,犊车就已过不去了,杜家是坊里的大户,赶来凑热闹的可真不少,百姓们堵在门口,大路连根针都插不进。
坊正带着武侯过来竭力维持秩序,不时还可以看到身穿绯绿官袍的郎君进进出出。
达奚盈盈寻了个空档钻进杜府偏门,见此处人丁稀薄,只有两个武侯正在守值,小心塞了几枚大钱过去,与那二人攀谈起来。
“劳小兄弟告知一声,杜府……”她指了指门头,“可是出了什么命案。”
“唉,死人了。”武侯一脸晦气地说,“杜佑民昨夜自戕,这不,尸体刚送回来。”
达奚盈盈讶然:“出什么事了,怎么是从外面回来的?”
“唉,不是外面。”武侯说着,小心翼翼往北边指了指,“是里面。”
“宫里面?”
武侯道:“那可不,就是宫里面。”
达奚盈盈想了想,问:“他不是病了吗,连门也出不得,早已告假许久了。”按理说,这身子是没法进宫的。
武侯觉得晦气,啐了一口:“就是说啊,都病了好些日子了,天天要死不活的,怎么就有那么大的精力,赶去上值,还死在了玄武门,你说这算什么事啊。”
达奚盈盈越听越觉得心惊,面上虽还冷静,可也觉得胸口涌上一股忧惧之气,她问:“听说是上吊死的,小兄弟可知道这事?”
“听说了。”那人凑过来,左右瞄了两眼,悄悄给她透了底,“守门小将起夜解手,一眼看到门楼上吊了个长条物事,还以为是纛旗倒了,要去扶,走近了才发现……”他一激动,唾沫横飞,“吊的竟是个人,一条长索勒在颈间,那小子脸都僵了,人早死了。”
身后有百姓听了也过来搭腔:
“你是道士,年纪又小,你肯定不知道,玄武门从前死过多少人,从太宗到中宗,前些年三郎发动那什么……政变,杀了宫里好多人,这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玄武门冤魂不散呐!”
武侯跟着附和道:“杜九郎是在玄武门值卫的,说不定就是沾染上玄武门的邪祟,要不然一个好端端的儿郎,怎会说没就没了呢。”
神鬼之说,越传越邪乎。
达奚盈盈原是不信这些的,听好事者你一句我一言,心里也渐渐没了底。
她怔怔地走出去,随人群挤到杜府正门,正巧遇到崔峥嵘送客出来,立在门前与坊正秘密说着什么。
达奚盈盈垫足,打了个手势:“崔夫人!崔夫人!”
崔峥嵘淡淡一瞥,未多理会。
她疾步奔去,又加一句:“崔夫人,你还记得我吗?”
崔峥嵘不说话,转身入府。
日头过了中天,围观百姓不减反增,皆推搡着,嘀咕着,议论声、猜疑声四起。
达奚盈盈本想打听一下,寻个机会入一趟杜府去瞧瞧,武侯拦住她,抬臂一推,她被沸腾的人群一挤,在混乱中连连后退,短时间根本无法稳住身形,倒栽葱似的扑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顺带还被围观的百姓踩了两脚,幸得崔淼相助,将她拉了出来。
只是发冠没能保住,她捂着脑袋,一脸郁闷地看着崔淼:“真倒霉。”
崔淼帮她把发束好,忧心忡忡道:“说了别去凑热闹,你看看……”他半蹲下身,去拍她腿上的尘,“浑身脏兮兮的,跟个叫花子一样。”
达奚盈盈坐上犊车,回想适才的混乱局面,仍有些心有余悸:“我为杜佑民看过诊,知他身子不好,有些难言之隐,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人好好的,会突然死在玄武门,这也太蹊跷了。”
崔淼不疑有他:“是有些蹊跷。”
达奚盈盈“啊”一声,掀开帷帘,努力探出半个头:“师兄看出什么来了。”
崔淼笑道:“刚才那位夫人,可是死者杜九郎的妻子?今日情况特殊,她作为府里半个主人,迎来送往,配合取证,举止得体大方,桩桩样样皆挑不出过错。可我观其面相,不见她有任何悲戚之色,却难得有时间梳妆,贴了花钿,描了斜红,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女子。”
达奚盈盈回忆了一下,崔峥嵘的神态和妆容,的确,每一处细节都是精心描绘过的。
先前她为杜佑民看诊,她连铅粉都未敷,今日一袭盛装,却是什么道理?
崔淼复又道:“我方才打听了一下,杜家这事闹得可真不小,连圣人都惊动了,大理寺、刑部齐齐出动,势必会给杜家一个交代。”
毕竟是五品大员的嫡子,又死在位置尴尬的玄武门,圣人不说,有司亦不会放任不管。
此案非同小可,不知又会牵扯出多少秘辛。
达奚盈盈叹一口气,坐回车内,一路想着崔淼的话,等到恒山王府,下了车,人都还是恍惚的。
但见李适之官服在身,驭马而出。
她揉了揉眼,问:“郡王这是要去哪儿?”
李适之懒得与她解释,随口道:“圣上有诏,宣我即刻进宫。”
达奚盈盈愕然:“难道是杜府九郎的案子?”
李适之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在府内,好生待着,任何事情,须得等我回来再议。”言罢,不忘补充一句,“切记。”
达奚盈盈乖巧应了,目送李适之背影在巷陌中渐行渐远,回转去问崔淼。
“师兄,还是得靠你,咱们晚上去个好地方。”
[1]十六卫: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左右千牛卫。
唐代以宰相为首的政府机构称为“南衙”,由宦官掌握的各种机构称为“北司”。
因十六卫官署在皇城以南,故被称为“南衙府兵”。
特别感谢:春花冬藏同学的地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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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