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谜月录 第178章 却死香崔郎陌路

谢姮亦是如此，说不出来是因为心中有愧还是旁的，总觉得今生的崔珩与那高高在上的九曜并不是同一人。

无论九曜做过什么，崔珩是无辜的，又怎能让他的肉身凡胎去替九曜还债？

岂不是便宜了那人？

日子就在这焦急的等待中静静地流逝。

就在七七四十九日期满的那一日，大家都等地绝望而无助，崔府上下那些本该在朝中为官的全都告了假，没人愿意错过这可能是崔珩最后的日子。

卯正时分的时候，一道身长玉立的身影，携着一个小僮，出现在了崔府的门前。

那人的发丝有些凌乱，但是周身上下的气度却是不染一尘。点漆般的黑眸就像是被露水洗过的一般，清澈见底。

那小僮看起来不过**岁的模样，生的机灵无匹，正要去敲门，大门本来就露出的一条缝后面蓦地就钻出了一张老脸，一脸期待地迎上去：“可是张郎君？”

张辞点了点头。小僮笑了起来：“这些人还真有眼力劲儿，竟然识得主人。”

可不是吗？随着张辞的这个点头，那门房就已经在门后吼了起来：“张郎君来了，张郎君来了！”

没有多久的工夫，阖府上下的人似乎都迎出来了，打头的人便是当朝的丞相崔玄暐。他的身后便是浩浩荡荡的崔府的子弟。再后面跟着的便是女眷长辈。果真是满门兰蕤、群英荟萃。

张辞向众人微微点头，便在人群中找到了卢绾以及那位一直望着自己的女子。

昆仑墟一别，彷如隔世，两人的境遇已经大不相同。如今张辞是仙身，来这人间顿感污浊蒙蔽，可又如此鲜活无常。

无论是十万年前还是十万年后，若没有眼前的这位女子，他是绝无可能救得了人族的子弟，也绝无可能晋得仙身，所以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不可能对此女子撒手不管的。

拨开众人的围堵，他走向了谢姮。“姮娘，你的身子并未好全，为何出来？”

依旧是那个不合时宜的张东渐。

崔珂听得心脏揪疼。

可是谢姮却没有避嫌：“药呢？景麟有救了吗？”

张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虽然费了一番工夫，但是崔珩想来还是命不该绝。”说着，他便从怀中拿出来一个琉璃瓶子。

“这是用反魂树的木根心制成的却死香，只要在亡者的身旁点燃，三日三夜不灭，便能够凝聚亡者散落在四洲天际的神魂，凝成三魂七魄，如此这魂魄即便已经去了阴司阎罗，也会重返阳间的。”

“可是他……”谢姮想说他的真身是上神，难不成也能还魂吗？

“不必担心，如果他此生性命当绝，便无法还魂，那便是他世缘已尽，大家都该为他高兴的。如果他能还魂，便是还有世缘要了。亦不必有什么葛缠了。”张辞这话说得滴水不漏，确实有仙人风度。

“别猜来猜去了，反正三日后便能见分晓。”卢绾在旁插科打诨。而那厢崔府的下人已经备好了香炉，由谢姮亲手操持，将那却死香点燃，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崔珩的身旁。

却死香的气息悠远绵长，并不是人间任何香料所能比拟。此香燃起，众人仿佛进入了一个虚幻不实的迷境，众人往昔的点滴一径涌上了心头。那些点滴往事，如皮影戏一般悉数呈现。

谢姮亦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与崔珩的种种，那虚幻不实的欢喜，那刻骨铭心的哀恸。她甚至还想起了十万年前的那些过往点滴，可就是这么一个扬眉瞬目之间，她将弥漫的思绪悉数压制下去。

这香有些古怪，能够让人回忆往昔，若是一直陷在过去，极有可能无法穿破迷境，永远浑浑噩噩。

“大家都散去吧，此香由我看着就行。”谢姮当机立断，让众人离开，“你们三日后再来，想必届时崔珩已经醒来了。”

说着，便开始静心凝神，在心中默念起了清心咒。

众人依约离去，而谢姮始终守在崔珩的身边。那返魂香确实效用很强，这三日以来，谢姮虽有清心咒傍身，难免还是陷在往昔的点滴之中。

个中滋味，也只有身临其境之人才能知晓。

三日后，依旧是卯正时分，天刚亮，还带着一丝微寒，谢姮就守在崔珩的灵堂前静心入定，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声音。

“你是谁？”

那声音浸润着满满的疑惑，带着一丝嘶哑，将定中的谢姮直接扯到了现实中来。

谢姮睁开眼眸，便看见了一个强撑着身子的青年，微微地抬起头，正困惑地望着自己。

他眼下还带着气血不畅而有的淤痕，俊美无俦的脸庞却失去了昔日的飞扬神采。就连本该灵动的眼眸也没有了一丁点的锐气，只有那无边无际的陌生感。

谢姮怔住了，这……她想说，你醒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大片尴尬和默然。

张辞与卢绾适时地出现。

“刚得到九重天的消息，上神归位了。”张辞的面色带着担忧，“故而现在活过来的这位崔家五郎,是真正的那位。九曜上尊的元神，已然回到了上阳宫。”

上阳宫？

对，那是九曜上尊在净居天的宫殿，她曾经在那处辉煌无比的殿中，与他厮守了三百年。

不过区区三百年而已，对于仙身漫长看尽沧海桑田的□□上神来说，不过朝露之欢，转瞬即逝。即便人间的元神因与前尘相遇而迷惑，又能持续多久呢？

只是未悟时的恍神罢了。

“在我往昔离魂之际，曾经去过净居天，一位金甲天神彼时给过我一颗丸药，我便是用那颗药治好了景麟的身子。后来在通天堑遇见丹朱，他同我说净居天的九曜上尊陨身了，而那位上尊便是金甲天神。可如今回想起来，那人却是九曜又不是九曜。他得了九曜的三分神采，可是行为举止却与九曜大不相同，\"谢姮说道，\"那么如今净居天归位的那位究竟是谁？”

“恐怕是真的九曜了，”张辞道：“这次归位，太襄帝君已经昭告三界仙灵，而此前殒身仅是敲了寂神钟，并无解释，全凭大家的揣度。太襄帝君鲜少过问三界之事，这回如此郑重其事，自然有其缘故的。”

“哼，既然如此，咱们是不是也该功成身退了？”卢绾看了一眼如梦初醒般的崔珩，一脸神色复杂。

“你们说的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听不懂？”崔珩仿佛自己的脑袋被撕裂了一般，他明明听见身边的人在讲话，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他知道自己叫崔珩，也清楚自己是博陵崔氏后人，包括自己的真实身世，甚至于当今圣上的皇权更迭貌似自己也参与了其中。可就是不明白其中的种种细节，乃至于眼前的这些人，对于他来说更是熟悉的陌生人。

“不重要了。”卢绾深深地凝睇了崔珩一眼，“你就是我的亲亲好侄孙儿，我们是谁倒不要紧，如今你醒了过来，已经是上苍庇佑，今儿小老儿我做主，你与姮娘的婚事，就定在下月的初九，在座的谁有异议？”

卢绾的话音一落，众人都仿若被定在了原地般说不出话来，就是谢姮，也讷讷地看着自己的义父。

“什么？这怎么可以！？”第一个开口的人竟然是崔珩，“我……我只觉得这位小娘子看着面善，可对她的过往性情一无所知，下月初九，这……这怎么可以？”

“师父你是不是太过心急了，此前谢姮同我说过，她与景麟的婚事，做不得数的。”张辞也连忙开了口。

卢绾瞪了张辞一眼，“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又正色看着崔珩：“你可要想清楚，果真是你自己不愿意？”

“……我……”崔珩飞快地望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谢姮，竟说不出话来。

“景麟这才醒来，舅爷爷你何必心急，”裴素正赶了过来，神色有异连忙开口：“当务之急，是让景麟好好修养，其余诸事，日后再说。”

裴素是最知道崔珩的心思的，姮娘在崔珩的心中，那是命根子一般的存在，虽然他对姮娘有怨，但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等到崔珩清楚明白了，却发现自己糊里糊涂失去了姮娘。

正是因为裴素的话，崔珩如释重负：“这事，日后再商榷吧。”

卢绾爱莫能助地对谢姮怂了耸肩，小声嘀咕：“别说义父不帮你，你们是天定的姻缘，哪有那么容易拆得散的？”

原来卢绾适才那招是以退为进，本想趁崔珩头脑还晕晕乎乎的，逼着他一锤定音将婚事给搅黄了，只要崔珩亲口应下，他便趁热打铁地说解除婚约的事情，到头来也怪不到他与谢姮的身上。

可不想，都到了这般田地了，还如此不易。

“既然崔五郎醒了来，那便没有我们什么事了，往后在府上仔细将养着便是。我们这就回去了。”谢姮话说得不咸不淡，也不等众人的反应，便着急转身。

“唉，你……”崔珩往她的方向伸了伸手，到底也没有留下人来，只得一脸无措地望着裴素，“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把谢娘子惹恼了？我这头疼得实在厉害，这才胡言乱语了啊。”

裴素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怎么都没有料到在自己心目中无所不能的表兄，居然还有如此柔弱无措的模样，要不是确信了是同一具身躯，真的会怀疑已经换了芯子了！

什么？换了芯？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裴素的心头，他再定睛看着景麟那不知所措的模样，越发觉得这个想法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