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是长子与长媳,一边是侍妾所出的庶子,廖氏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即便有薛琲夫妇的解释,她也很难被完全说服。
就在此时,下人来报说是薛怀昱已回府,正在往前堂来,郑蔻眼中难掩欣喜,主动与薛琲一同迎了出去。
廖氏不能决定的事,薛怀昱一定可以!
薛瓘没有那献殷勤的心思,就在堂内没有动,看着郑蔻将薛怀昱迎进来,笑吟吟地对他道:“父亲可算回来了,我与郎君给二弟相看了一门婚事,母亲不好独自决策,所以还要请父亲……”
“婚事?”薛怀昱脚步微顿,却是一声冷笑,“痴心妄想。”
郑蔻与薛琲都双双愣住了,没有料到薛怀昱会有这种反应,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明所以。
眼看着薛怀昱脸色不太好,廖氏上前扶着他坐下,柔声询问道:“郎君不是进宫去面圣了吗?这是发生了何事?”
薛琲夫妇也是以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薛怀昱斜眼瞥向一旁的薛瓘,微扬起的嘴角似笑非笑,面色极为阴沉,“圣上诏我进宫,竟是有意要将城阳公主下嫁薛家二郎,还问我对此可有异议。”
作为臣子,他又怎敢有任何异议。
此言一出,在座皆惊,当然除了薛瓘以外。
“这怎么可能?”郑蔻惊讶到不敢置信,原本的得意之情霎时烟消云散,“圣上怎会看上……他何时看中了二弟?父亲,此事会不会是圣上弄错了人?”
要让薛瓘尚主本就不可思议,况且对方还是位嫡出公主,此等荣恩无论如何也应该轮不到薛瓘才是。
郑蔻还抱着一丝希望,薛怀昱却无情地摇了摇头,眸光阴暗复杂,“我起初也以为是圣上弄错了,但是圣上很明确地告诉我,他看中了上次与我一同赴望云亭晚宴的儿郎,他姓薛名瓘,字伯玉,是河东公府的次子。”
身份信息说得这般准确无误,显然不可能是弄错了。
自己的儿子尚主本是好事,可薛怀昱却看不出有丝毫的高兴,只因他一直认为,这位庶子注定不能为家族带来任何利益。当初他和城阳公主有牵扯,薛怀昱还讽刺过他卑贱而不自知,现在皇帝突然说要将城阳公主嫁给他,这不是在狠狠地打薛怀昱的脸么,他怎么可能高兴。
“我也想不明白,圣上究竟是看上了你哪一点?”薛怀昱阴沉着脸直瞪薛瓘,上下将他看了个遍,依然是不解,“还是说,是那城阳公主识人不清,所以才让你入了她的眼?”
这话有点说李仪眼瞎的意思,薛瓘本不愿多言,可此时也无法再沉默下去,只是他仍同往日一样温顺谦和,缓缓开口:“木已成舟,父亲何须再过多纠结,城阳公主金枝玉叶,不是我等可以随意置喙的。”
就算她嫁给了薛瓘,那也依然是公主,不是寻常人家的儿媳。
薛瓘那云淡风轻的笑,看在郑蔻眼中却尤为刺眼,她暗自咬了咬牙,随后又蓦然笑了起来:“婚期都还未定下,在此期间,会有什么变数也说不定呢。”
“圣上已经同礼部定下了婚期,就在今年初冬。”
郑蔻话刚说完,薛怀昱便出声打破了她的期望,这下她是彻底愣住了,笑意逐渐凝固。
薛琲尽量保持着沉静:“居然这么快?”
薛瓘也是有些意外,公主出嫁礼节繁琐,礼部需要时间准备,如今都还没有正式定亲,婚期居然就定下来了。
算算时日,也就只有四个多月的时间。
一家人此时看薛瓘的眼光都不太正常起来。
以往家中最不起眼的庶子,而今一跃即将成为驸马都尉,而且对方还是颇为受宠的城阳公主,高官厚禄自然不在话下。
木已成舟,薛瓘尚主对于整个薛氏家族来说是件好事,薛怀昱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至于与屠户之女说亲之事,薛琲夫妇自然是提都没敢再提,纵然内心很不情愿,可也不敢将城阳公主与屠户之女放在一块相提并论。
在回小院的路上,薛瓘想起了在望云亭与李仪遥遥相望的情景。
不知她对这门婚事是何想法。
可若是她极不情愿,那依她的性子,这婚事肯定不会这么快就定下来,所以……
薛瓘正想得入神,忽然听见旁边传来脚步声,他收起思绪扭头看去,来人是连走路姿势都风情万种的郑蔻,只不过眉眼间是气势汹汹。
他仿佛没看见她那凌厉的目光,面容依旧温和谦逊,“大嫂。”
他略微低下眉眼表示敬意,郑蔻却毫不领情,在他面前站定便高声嘲讽道:“当初你不与我来往,还以为你有多清高,没想到,怕是早就与城阳公主好上了吧?这么一说,你与城阳公主还真是一路货色!”
嘴上说着轻蔑鄙夷的话,其实更多的是嫉恨,城阳公主可比她这个名门旁支高出太多。
既然对方不领情,薛瓘也就不再对其恭敬礼让,只是保持着该有的和善,不疾不徐道:“城阳公主身份高贵,品行端正,只有心胸狭隘之人,才会如此揣测他人。”
说完,他便直直望向郑蔻。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与郑蔻说话,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锋芒,无形之中透露着威压。
“薛瓘,你竟敢说我心胸狭隘?”郑蔻怒目圆睁,可紧接着又是一声冷笑,“听说那城阳公主娇纵跋扈,你别以为你娶了她就能青云直上,保不齐就会成为第二个杜二郎。”
杜荷与城阳公主成婚不到一年,便命丧黄泉,皇帝丝毫没有因为他是女婿而手软。
与皇族联姻,是福是祸都尚未可知。
提到杜荷,薛瓘依旧面无波澜,反而还轻笑道:“城阳公主再如何娇纵跋扈,可也是大嫂永远无法比肩之人,大嫂又何必操这个心。”
“你——”郑蔻一时气急,这话是直戳她心窝,深深吸了口气才略微平静下来,“你以为你能攀上城阳公主就很了不得?在这薛府,你永远都是抬不起头来的庶出子!生来便是你嫡兄的奴仆,将来到了公主府亦是如此!”
说完她便扬眉瞪着薛瓘,企图在他脸上看到恼羞成怒,狠狠刺激他一番,她才能稍稍舒心。
可是薛瓘那张脸上根本没有多余的表情,有的只是淡漠,还有那一丝丝不以为然的笑,“大嫂话可说完了?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薛瓘不想跟她多浪费时间,说罢转身就走。
“给我站住!”
怎知,郑蔻不依不饶,呵斥一声后,竟直接出手去抓薛瓘的胳膊,企图让他听从自己的号令停下步伐。
薛瓘察觉到郑蔻的动作,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蓦然侧身躲过,还顺势抓住郑蔻的胳膊,往后进行反扣。郑蔻没料到薛瓘敢躲还敢反过来对她出手,虽然她比薛瓘年长许多,但女子的力气终究不如男子,被他一招反制,她的身体被迫弯腰前倾,胳膊扭转的疼痛让她狠狠咬紧了牙关才没叫出声来。
她是私下来找薛瓘,周围都没有下人,她也不敢叫人来帮她。
薛瓘只用了一只手便让她动弹不得,缓了好半天,郑蔻才强忍着疼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快……快放开我!”
她感觉若是薛瓘再用点力,她的胳膊非得断了不可。
薛瓘轻笑一声,蓦然收回了手。
郑蔻直起腰身,赶紧去扶着那疼痛不已的胳膊,怒火也在顷刻间爆发,她瞪着眼睛正要找薛瓘算账,可看见他眼中那轻飘飘的笑意,她的气焰便不可抑制地弱了下去。他看似温和谦逊,实则出手果断,笑里藏刀,竟让她生出不敢再轻易招惹之心。
她只能目光凶狠地瞪着薛瓘,咬牙切齿道:“你竟然敢对我动手?”
“我敬你是长嫂,所以处处忍让,但我敬重你,你却不尊重我,那就休怪我不讲客气。”薛瓘悄然往旁边退开些许,与郑蔻保持应有的距离,望着她眸光淡然如水,“若是你再得寸进尺,下次,可能你这只胳膊就真的要废了。”
他从不与女人动手,但郑蔻几次三番针锋相对,纠缠不休,那在他眼中便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薛瓘不屑于理会她,可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这次他再转身离开,郑蔻没有再出手阻拦,单凭力量她是斗不过薛瓘的,但她又怎能咽得下这口气。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郑蔻又气又恼,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皇帝真是瞎了眼,会看上他当女婿!
待到今年初冬,他和城阳公主完婚后,那就真正成了她惹不起的人物,甚至他还可能会仗着权势反过来进行报复。
长孙府虽不在皇城内,但距离太极宫也不是很远,李仪已经成过婚,出入宫闱相对自由些,只需提前向李世民请示,基本不会有太大问题。得了许肯,李仪便直接从太极宫去往长孙府,亮明身份,长孙府的人便直接领她进了府。
长孙无忌恰巧今日不在府上,李仪是打着来探望舅父的名号,此时他不在也正好,李仪可以转交完东西就走人。
她向长孙府的下人提出有事要找七表兄,来见她的人却是五姐夫长孙冲,他今日没在长乐公主府,李仪不好直接开门见山,便笑着寒暄道:“表兄,阿姐她近来身体可好?”
只见长孙冲神色郁郁,语气低沉:“你阿姐身子骨不好,还在休养当中。”
看他这神情,李仪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自古红颜薄命,长乐公主亦不例外,依照她现如今的状况,怕是时日无多了……
李仪不敢明说,但也不好昧着良心宽慰他,于是只能转移话题表明来意:“七表兄今日也不在府上吗?”
长孙冲收起阴郁,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冷淡,“十六妹来得不巧,七弟刚出门不久,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你找他是有何事?若是不着急,等他回来再说也可。”
现在时辰尚早,但李仪不想在长孙府多停留,于是拿出了李芃交给她的那块玉佩,道:“这是十八妹想要赠与七表兄的信物,今日他不在府上,便只能劳烦表兄代为转交了,我还有事,便不在此多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