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与你争论这些虚无缥缈之物,总之你的婚事要尽快定下来。朕偶然听闻河东郡公有一次子,其神宇辉杰,高标朗秀,品貌极佳,与你倒是有几分般配,子衿,你意下如何?”
“咳咳——”
李仪正好在喝茶,听见李世民这番话,她差点呛住,半响都惊魂未定。
河东公不就是薛瓘那小子的父亲么?而薛瓘就是薛家次子,李世民居然想把她许给薛瓘?拜托,这没搞错吧!
他怎么会注意到身处犄角旮旯里的薛瓘?
李仪放下茶盏蓦然抬起头,李世民也正斜眼睨着她,看见她惊疑不解的眼神,李世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怎么,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
李仪赶紧否认,她看了眼旁边的李绚,遂又补充道:“只是曾在朱雀大街的酒楼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李绚也在场,所以此事不好隐瞒。
李世民倒是没再追问下去,可李仪隐约觉得他好像知道些什么,不然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挑中薛瓘。
但他不明说,李仪也不好直接问。
书案上的字画李世民几乎看了个遍,最终目光停留在一幅桃花漫天的画卷上,这里是上林苑的桃林。
在这片桃林中,有他和妻子当初亲手栽种的桃树。
想起妻子,心中又生感伤。
他眼中已然没了笑意,看向李仪时更多了分慈爱,语气还是那般温和:“薛家次子虽是庶出,但其品貌出众,气度不凡,依朕之见将来必成大器,你不妨考虑考虑。”
“阿爹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定然不会有错。”
李仪表面附和,心中却不由暗自腹诽:肯定成器啊,因为你会提拔女婿,会给人家开路,高官厚禄那还不是随随便便的事。
自古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李世民能尊重李仪的意见,这确实很难得,李仪也并非不懂知足。但一想到她要嫁给薛瓘那小子,和他成为夫妻,李仪就很难接受,所以再三思量她还是拒绝:“女儿能明白阿爹的良苦用心,只是不想操之过急,而且我也不知那人品性如何,不如再观摩观摩吧。”
“你若实在不愿意,那为父只好替阿绚做打算了。”李世民叹息着摇摇头,紧接着就看了眼旁边的李绚。
突然被点名的李绚整个人都怔了一下,脑中不由浮现曾在君又来见到的少年郎。
面似冠玉,清俊无双。
若是能与他相伴一生,定然是许多女子都求之不得的,她亦不例外。
父亲在与嫡姐谈话,就算提到了她,她也依然是不相干的人,所以只能在旁默默聆听,格外注意着李世民的一言一行。
皇帝老爹这话的意思就是,李仪如果不要,那他就要将薛瓘配给李绚,李仪瞬间无语住了,目光复杂地瞧着这位皇帝老爹。他到底看中了薛瓘哪一点,上赶着让他当皇家女婿,这个女儿不愿意就那个女儿来。
李仪仔细考量了一番,得出的结果是——她不乐意薛瓘和李绚结姻。
“女儿并非不愿意,只是……只是一时还未考虑清楚,既然阿爹如此看重他,那必不会有错,或许……确实可成一段良缘。”
磕磕绊绊地说完这番话,李仪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委婉,这样才不会显得她态度转变太快。
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一时没有接话。
用点威胁手段果然没错。
“阿姐这是同意了与河东公之子的婚事?”李微眼睛亮亮的,欣喜地看着李仪。
在她心中,亦是牵挂姐姐的归宿。
李仪讪讪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算是默认了。
不得不承认,李仪有私心,虽然她不想嫁给薛瓘,可也不愿意看着薛瓘娶她妹妹。若是他和李绚成婚了,那作为妻姐,李仪自当要回避,届时就更无机会与薛瓘往来,况且薛瓘不认识李绚,他也不一定乐意娶一个陌生女子为妻。
其实仔细想来,嫁给薛瓘总比嫁给一个陌生男人好,夫妻也可以只是挂名的,就像城阳公主与杜荷那样。
上次在君又来,永嘉长公主看上了薛瓘,凭她的手段怕是不会轻易放过薛瓘,可若是他与李仪定了婚约,永嘉长公主便没法再打薛瓘的主意。所以即使没有李绚,李仪也应接下这门婚事,可以给薛瓘起到一个保护作用。
既然李世民特意选中了薛瓘,那李仪不如就顺了他的意。
李世民喝了口李微递过来的茶水,看着李仪一副坦然无畏的样子,他眸中浮现欣然之色,“既然你应允了这门婚事,那朕便择日与河东郡公商谈,看能否尽快定下婚期。”
“全凭父亲大人做主……”李仪干笑了两声,表情尽量装作温婉乖巧。
可她和李世民都没看到李绚那瞬间黯淡的眸光。
有人欢喜,有人愁。
君王的三言两语,便能轻易左右他人的命运。
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这门婚事便是板上钉钉了,只要李世民一道诏书,不论薛家那边是否愿意都必须应下。
李世民政务繁忙,搞定了女儿的婚事,他便没有再在琼华殿多停留。
目送李世民离去的背影,李仪隐隐有种感觉,他是特意要将她许给薛瓘,似乎……似乎是知道她与薛瓘是旧识。
李仪猛然想起刚穿越到这里时,坊间传闻她与薛家郎君有染,李世民该不会是知道了那所谓的薛家郎君就是薛瓘了吧?所以他此举是为了成全李仪与薛瓘的“私情”。想到这,李仪心中顿时百感交集,所谓父爱如山,着实沉重……
“恭喜十六姐觅得良婿,姻缘天成,必是一段佳话。”
李仪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听见李芃柔婉的声音传入耳中,她这才回过神来,恍然想起她俩的事还未解决,便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多谢妹妹吉言。”
沉吟片刻,她又道:“你那信物我可以替你传去长孙府。”
因为她要出宫一趟。
李芃闻言又惊又喜,赶忙将玉佩掏出来递给李仪,果然在琼华殿逗留是没错的。
青玉光滑无暇,品质上佳,可见其心意。
身为不受宠的庶出公主,李芃身边怕是没有比这更珍贵的物件了。
李仪便将其交给阑珊收好。
在琼华殿通往后妃寝殿的路上,李芃自是兴高采烈,三番两次找同行的李绚搭话,李绚都是敷衍应对,可见她兴致不高。
李世民说过的话,一遍遍回响在她脑海中。
嫡姐不要的才能轮到她,而一旦嫡姐想要了,便再也没有她的份。
河东公府,薛瓘院中来了位前堂的下人。
“二公子,夫人与大公子有事要您去前堂商议。”
看着眼前卑躬屈膝的奴仆,薛瓘也很是和善:“我随后便去,有劳了。”
嫡母与长兄有事找他,那绝非好事,可薛瓘也得前去一探究竟,人在屋檐下,躲是躲不掉的。
一进大堂,薛瓘便感受到了一个尖锐的眼神飞了过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大嫂郑蔻也在堂内。与她不同的是,长兄薛琲虽然看他的眼神也不友善,但其锋芒较为内敛,显得沉稳许多。
“母亲,兄长,不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薛瓘上前向两人问安,自动忽略了郑蔻。
郑蔻虽然气恼,但并未多言。
嫡母廖氏是位面善的妇人,她对薛瓘微微笑了笑,正准备开口,却被一旁的薛琲抢了先:“二弟,你已到了适婚之龄,该谈婚论嫁了,你大嫂为你寻了门好亲事,母亲特意唤你前来想看看你的意思。”
从进来开始,薛瓘就察觉到了郑蔻的得意之情,原来竟是在此处。
薛琲此言一出,她立马拔高了声音笑着接话道:“对方是城东钟屠夫之女,长得那叫一个亭亭玉立,花容月貌,且为人温婉贤淑,与二弟你再般配不过,不知二弟意下如何?”
她那笑容别提有多得意了,无形之中还透着一股阴狠。
屠户之女,没有任何家世,在京中勋贵人家里与奴仆无异,薛瓘低眉不自觉地笑了笑,也亏得郑蔻用心去寻了这么一户人家。
身份低微,将来嫁进薛府便能让他们当下人使唤,从而更好的打压薛瓘。
他在薛府没有立足之地,但也并不畏惧兄嫂的强权,只不过不能硬碰硬,薛瓘转向一直未能说上话的嫡母,带有几分自嘲道:“我都不曾见过那所谓的钟屠夫之女,又如何能做决断?”
廖氏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看着薛瓘的眼神很是和蔼,“我倒是见了那姑娘,确实是温婉贤淑,秀外慧中,家世虽然差了些,但只要是个安分守己的便无大碍。”
原来是早已经相看过了。
但廖氏既然会叫他来,而没有直接做决定,便是心中仍有犹豫,薛瓘轻松抓住了这点,故作忧愁地拧了拧眉,“娶屠户之女我倒是没什么,但母亲就不怕拉低了河东公府的脸面么?族中世代婚娶非富即贵,在我这却要娶一介屠户之女,河东薛氏何时没落至此了?”
此言一出,廖氏明显愣了愣,眼中逐渐变得深沉复杂起来。
她是薛家主母,自然要考虑薛家的名誉。
唯恐母亲被说动,薛琲赶紧开解道:“只要是个清白人家,便不怕旁人多说什么,母亲您看是不是如此?”
听了长子的话,廖氏明显为难起来,“可是……二郎所言也不无道理。”
她望着眼前生得眉清目秀的庶子,心中确实动摇起来,她并非不懂长子夫妇的心思,只是觉得门第家世确实不重要,只要娶个能持家度日的媳妇进门就行。可河东薛氏是名门望族,族中子弟众多,若是她给庶子娶了个屠户之女,那河东公府定然要被同族笑话。
看见廖氏犹豫不决,郑蔻已然没了耐心,还伸手扯了下廖氏的胳膊,气恼道:“母亲,这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听他小子胡说什么?钟家那边还等着我回个信呢,母亲迟迟不能下决断,怕是要误了一桩良缘啊。”
廖氏则是惊愣地看着郑蔻,一言不发。
薛琲将郑蔻往旁边拉了拉,看她的眼神有几分不悦,又转而向廖氏解释道:“母亲,阿蔻也是一时心急,您别放在心上,不过阿蔻是话糙理不糙,她也是真心实意为了薛家好。”
郑蔻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火,但她并无愧疚,只是语气平缓了些:“是啊母亲,您可别把我往坏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