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是太夫人的寿辰,晚上自然要到樊楼去吃酒。
其实几日前便有许多人要来贺寿,可太夫人却不想让那些人叨扰,白白地坏了她的自在日子,便教陈桁去招待他们,自己却是称病不见客的。可太夫人总归是看不得陈桁一人操劳,况且陈桁也是不擅长做这些的。
于是张娘子便只能强撑着身子去应付前堂的客人,这几日太过操劳,病的好像是越发重了,莲儿总是能听见阿娘的轻咳和叹息声。
如今不过坐在马车中的短短一段路,便几次听见张娘子的咳嗽声。这不间断的咳嗽声让莲儿那被张娘子握住的手一下便害怕地反握住张娘子,有些犹豫着问,“阿娘这样一直握着我??,会不会觉得冷呢?她们都说现在站在我身旁却不觉得冷了,只是她们若是不经意间碰到我还是要吓一跳……”
张娘子便把莲儿拉过来搂在怀里道,“你说这些话,真够叫阿娘心疼的了”,又接着安慰道,“莲儿放心,阿娘没事的,过几日便好了。”
莲儿听着阿娘说这些话才有些放下心来,便只顾着依偎在张娘子身上撒娇了,哪里还会想着要掀开马车上的珠帘往外面张望?也再没有心思管外面那些热闹的爆竹。只想着让这晃晃悠悠的马车走得再慢些,再慢些,便可以又像小时候一样缩在阿娘怀里睡着了,再让阿娘把自己抱回去。
可那马车渐渐停下了,莲儿终归还是要从张娘子的怀抱中出来,被人扶下了马车,那桃枝莲儿被东风一吹便抖抖瑟瑟,将散了的落花都打在莲儿身上,莲儿一下就回头看了看那招摇的桃花,想着她若是在这里站一站,哪里还会有人去看这桃花,但总不见得真要与这桃花比一比高低。只是莲儿心里更烦了,面上也就愈发惫懒了。
等席间入座之后,陈宴贞妙语连珠逗得人发笑,好像叫席间诸人都暂忘却了忧愁,这屋子内终于肯传出几阵清脆的笑声。
莲儿手中拿着那金线织成的百寿图送给祖母,正如莲儿所想,太夫人果然是十分高兴的。但还是拉住她的手跟她说下次再不要送这样贵重的东西了,像宴贞那样写一幅字便很好。
莲儿在心中笑一声想着,“只因为是哥哥,祖母才这样说吧,任凭他怎样地敷衍,您也觉得是好的。”
等到张娘子上前恭贺时,太夫人便趁着这时候对她道,“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只盼得我们陈家有子嗣传承”,又自顾自笑着做出一幅亲热样子道,“你这孩子虽好,只是若是能大度些便更好了。”
张娘子听太夫人说了这话,也只能陪着笑了笑后应下。
莲儿听着祖母说这些话,便又想把手从祖母手中抽出来,在心中撇撇嘴。可莲儿到底长大了,便也与张娘子一样,陪着太夫人笑了笑。那太夫人瞧着当真是慈爱的,满眼都是怜惜地捏了捏莲儿的脸,才把终于把她的手放了开。
前几日下了雨,那带着丝丝凉气的春风从楼底下爬了上来,顺着那一直大敞着的窗户吹了过来,陈宴贞很识趣地起身去把窗户关上。却似乎看见了那晚救下的姑娘好像怕着什么一般左顾右盼,后来又见着小四追上了她,把她带走了。
小四一直紧紧跟着杨绿荷,把她逼到了那日张员外追着她的那地方。
杨绿荷再到那偏僻的道衢上,进了那道上一间房。见着等着她的是那日晚上救下她的公子在那里等着,还不等她见礼,便先听着宋鹤仁问她,“那日既给了你银子,为何不离开?若你早早离开,怎会有这许多事?”
杨绿荷便又扮起了可怜,眼里又凝聚起一层薄雾,搪塞着道,“妾现在就是打算离开的。”又瞧见宋鹤仁冷着脸,便又解释,“这……那公子虽给了妾银子,可妾终究是无处可住,便只能呆在这里。然后……,那张员外又带着人来人来打了妾一顿,那时候……妾自然没有力气再出城了……然后……”
“然后你就只能蜷缩在这里,这时候恰好那李公子过了来,你就再对着他扮可怜,叫他把你带到他家里。”宋鹤仁替着杨绿荷直接把话道了出来。
“不是的,妾……”杨绿荷不想牵连李陶,即刻便想否认,可是又想着此刻穿着的衣裳是他母亲的,便只能承认,“是,李公子是出于好心才把妾带回去的。”
“所以你就拿了他的文章,故意和那张公子拉扯?你故意露面,是就等着张公子找过来吧。再拉扯到府尹面前,‘不小心’把那文章掉出来?”
杨绿荷听见宋鹤仁确实将她的心思道出来了,便立即否认,“不是的。”
“你手中的玉是哪来的?”又听见宋鹤仁问这话,杨绿荷飘忽的精神一下凝聚起来。
杨绿荷强装镇定回道,“官府的人已经查明白了,这是从前张府中喜月姑娘的玉。”
“我已经问过官府的人,那喜月姑娘的玉原雕的是个执荷童子,现在你手中拿的玉似乎并不是如此。”
“那官府的人许是记错了。若这玉真是有来出的,当真是喜月姑娘的,若不然官府的人也不会将妾放了。”
正在杨绿荷犹豫的时候,宋鹤仁又吓唬道,“小四,去把卞主薄请过来。”
说罢,宋鹤仁便故作悠闲地坐在一旁的椅上,“我这就把卞主薄叫过来和你对。”
“公子!”杨绿荷随即把玉佩奉上,泄了气道,“不必了。”
说着又悄悄抬眼看了看宋鹤仁的脸色才犹豫着道,“这玉……妾身上有两块玉,一块是喜月的。另一块是……那日……妾从一位姑娘身上偷得的,看这玉值不少银子,本是打算带着这玉跑了”,又紧着拉住宋鹤仁可怜地道,“公子是不知道我阿娘活的艰难,哥哥又在离乱中充了军,也死了。”
“然后呢?”
“妾本就是要张庚为喜月姐姐的事付出代价。可是没想到……与他一拉扯,竟把偷来的那块玉先掉了出来,也便顺势说那是喜月的玉了,等到了官府……妾又换成了喜月姐姐的玉。”
宋鹤仁接过她手中的玉佩,放在手中仔细看看,有些心疼地想着这玉怎么被磋磨成这样子了,竟弄出这些裂痕来,又看那柿子上面缺了一角,便可以立即断定这就是自己那块玉。
看着宋鹤仁不说话,杨绿荷很是怕他把自己送到官府去,便又急切着道,“这是真的,公子定要信我。”
杨绿荷原以为也可以像对付李陶那样对付宋鹤仁,可见宋鹤仁表情一直不见有任何变化。杨绿荷看着小四不过一个仆人,身上也不像有功夫的样子,便趁着小四侧过身去问宋鹤仁意思的时候,还不等双眸上的朦胧消散,就踉跄着跑过来要踏出房门。
小四意识到杨绿荷要跑,手中的的刀尖也马上就朝她指过来,明镜一样的刀本可以映出玉絮的影子,如今却从那洁白中流出了鲜血。
杨绿荷见小四一下就挡在她眼前,可她却也只能迎难而上,二人即刻缠斗起来,可她完全招架不住小四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便只能等待着小四的刀刺穿自己的胸口,流出一地的鲜血。
可是小四终究没要了她的命,眼看那刀剑就要抵上她的胸口时,小四便停下了,只是将杨绿荷反手擒着跪在地上。
杨绿荷在刚才的缠斗中受了伤,在这屋子中也逃脱不得,她手臂上流下的血一滴滴都落到地上。又在心中估量着,“这公子不会要把我再送到官府去吧,那我可是半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小四,放她走吧。”听到了这话,杨绿荷便一下甩开小四的手站了起来。
“这次放了你,以后就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杨绿荷头也不回就跑了。
小四有些担忧问,“公子,那张庚已经下了大狱了。只怕这姑娘若是积习难改……公子真要放了这姑娘吗?”
“府尹是清贵之人,他断定的案子,定然不能再有异议。至于这姑娘,她掀不起什么风浪,又是一个姑娘家,且给她一次悔过的机会吧。她若再犯,自然有下大狱的时候。”
回到府中,宋鹤仁虽坐在案前,可是书上的字却是一个也看不进去的,总时不时要把手中那块玉拿到烛火下看一看。
宋鹤仁现在心中就像那昏黄的烛火一样迷离,虽看着那玉,心思却全不在那玉上面,只想着为何陈家那姑娘说有一块同自己一模一样的玉呢?她的玉上面可也缺了一角?那东西既如此重要,为何却不要报官?等到十五那日见了端固还要问一问他,叹口气却又想,或许那姑娘的玉已经找着了也未可知……
宋鹤仁侧头一瞧,前几日插在瓶中的杏花仍开得好,那花瓣好像有胭脂涂抹到了上面,花心里还带着一点粉红,眼瞧着它这样鲜活,便更叫他怕这枝花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