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志 第4章 夫君收

将军：

自赐婚以来，你便久离京城，你我二人相聚时间甚少。这段时间久病不愈，在府上养病的时日里，我思量许久，还是想向你告知我的情意。我并非悲观消极之人，只是康健不由人。

我与你同岁，今年亦是二十二岁。两年前，圣上赐婚与你我，想来你也是在成亲之日才与我正式见上第一面。得与你同行，实之我幸。

元定十年九月十五日，是我生辰日。丞相府为我举办生辰宴。来的大多是达官显贵，但其中并无多少是真心祝贺之人，多的都是想与丞相府搭上关系，想靠爹爹的关系升官发财、贪惏无度之人。有多少人想看丞相府败落，又有多少人想取而代之。恭维的伪善下尽是滔天的恨意。我虽年纪小，却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惧怕爹爹，却看不起丞相的女儿。趁我爹爹周旋于虚伪之时，有三人竟是将我推入前院池塘，我并不会水，只能不断挣扎。我才十岁，便有人想要我死。他们狠辣的话语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一直灌入我的胃中，令人作呕。我不断往下坠，原以为活不成了，但上天保佑，有人救起了我。

“你们三人当真是卑鄙下流！”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醒来后，我发觉有人抱着我在疾走。“你坚持住，太医很快就来。”随后我又晕了过去。我很想知道是谁，但我实在太累，只知他那日穿着暗紫色的常服，袖口绣有一朵梅花。

将军，你可否记得？十岁那年，你救了我。

这次落水，我昏迷了整整三日。这也使我落下病根，在冬日极其畏寒。醒后，得知爹爹已向圣上说明情况。圣上杖责那三人，仅此而已。我便知，丞相府似乎岌岌可危。我找人四处打听，终于得知你是季家长子，定国将军的长子。将军，你当真难找啊。

从那以后，我便时常关注你的消息。季家，当真是低调。诺大的季府，只有当家主母和你的两位妹妹，加上侍女侍从，总共不过十来人。你很少留于京中，总是驻守军营。救我过后，你又匆匆赶往军营。季府的现状和朝中的描述大相径庭。我深觉奇怪，便布下几名影卫保护季府。

也正是这一举动，让我知道季府腹背受敌，你的母亲和妹妹身边竟是毫无守卫。我令人暗中仔细调查季府的侍女侍从，发现有两名侍卫被调换。查出这两人暗中帮助瓦解季府防卫，便将其除之，并调来一批侍卫暗中守护季府。我以为远离京城便能平安无事，原来季府亦是危机重重。

元定十二年三月十八日，得知你竟是返回京中。我惊喜万分，立刻令人打听消息。没想到竟是回府养病。我原以为能与你再见一面，好好看你的样子。可你闭门不出，我也不能登门拜访。丞相府的危险到底是不能波及于你。三日后，探子紧急来报，说你遇袭中箭，我带上心腹赶到，看到你躺倒在地，血流不止。我浑身发颤，强装镇定命人去请大夫，并命令影卫除掉放箭之人。把现场处理完毕之后，大夫也正好赶到。我装作路过此地，发现受伤之人，才请的大夫救治。

你本就有伤，此次又身中箭伤，竟是修养将至一年。次年，你再次离京。

元定十三年，这也是你少年将军美名开始的一年。你的作战谋略、你的忠勇无畏、你的飒爽英姿皆被京中百姓赞赏。将军，顺国有你实乃国之幸运。五年来，捷报不断传回京中，世人皆叹将军是天赐福星，能够庇护百姓安康喜乐。我就知将军定是极好之人。

元定十八年，我初入仕途，时年十八岁。爹爹这个丞相之路，本就满是荆棘密刺。他的丞相之位不应再受斥责。凭我自己的才学，有爹爹的支持，我当上了顺国的第一位女官。为官原因有三：一是我志向本就为官；二是为爹爹阻挡危险；三是我想为你正名。季家在京中地位虽高，在朝中却受尽诋毁。季家是忠勇世家，为国报效至此，不应受如此骂名。

我要让季家此世清白，永世存芳。

元定十八年六月五日，战事结束，你随定国将军回京。城中百姓皆去城门迎接，除了恭迎将军，也想一睹将军英姿。半月前京中就收到了战胜的捷报。从营中返回京城，大概需半月时间。我足足期待了一月，以为能以朝中大臣的身份去迎接将军。可没想到，圣上下令不准臣子迎接。这一日，我立于朝堂之上分字未听。

此战大捷，换来了京中两年安稳。

这两年是你留在京中时间最久的两年。将军不与朝中来往，将军府平常都门庭冷清。真是可笑，忠臣不信，愚臣深信。

爹爹曾问过我，可有心上人。我第一反映就是将军，我方知对你的情意。但我和爹爹说了谎。一是说出来也没用，二是相府本就危险，无需搭上他人。

二十岁这年，圣上赐婚。丞相之女赵祉兰和定国将军之子季煜。元定二十年六月十八日。我嫁于你，成为你的妻。无人能知我的喜悦，此生我竟能与你做妻夫。我从未奢求能成为你的妻，我只求你平安顺遂。只是这场赐婚，来得突然，来得迅速。相府危期已到，却是将你拉上了。能将相府和将军府扯上关系的就只有权了。丞相权力太大，爹爹的丞相之位有人觊觎已久。我官职较高，又为女官。朝中大臣早就不满，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我可对神像发誓，爹爹久居丞相之位，从未做过害国害民之事。他忠君爱民，为君解忧，为民谋福。我身为顺国官员，也从未做过一件错事、坏事。

成婚后，我将情意深埋心底，与你相敬如宾，不让人抓到两府把柄。每次只要能近距离看着你，我就已满足。你待我亦是客气。也是，丞相府空有其壳罢了。可我还是存了私心，我小字有一“瑞”字，试探地让你唤我小字，没承想，你竟是同意了。也许你对我虽无妻夫之情，却也没有看上去的如此凉薄。

成婚后不久，你却要重返战场。我想挽留你，却不知如何说起。季家骁勇善战，京中无人能敌，况且你的愿望就是国安民定，我也不能阻止你。离开前的片刻拥抱，也足够了。这一战，就打了将近一年。我原以为要一人守岁，没想到年关将至，你竟到了京城。我不能到城门迎接，因而早早就站在府前等候。你唤我的那声“瑞娘”，让我泪水夺眶而出，为了不让你瞧见，我行礼后迅速转身进府。妻夫间能做到像你我这般疏离，京城大抵再无他人了。

你在京中又待了半年。这是我与你成婚之后，与你共度的最长一段时日。你虽为将军，但圣上允你不用上朝。我身有官职，需日日上朝。我竟不知季家在朝臣口中已是要颠覆皇权的刁臣。受季家恩惠，却要取季家性命，实在可耻。

他们也极怪异，明明季府就在京城，他们原可以调查是否有谋逆之心，但却从未有过丝毫动作，只是偏执地认为季家要反。他们身为官员，不管百姓，不论事实，倒是盯着季家，若真如此在乎，又为何不跟着大军出征。我以绝对中立的态度斥驳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也绝不会让人认为因你是我的夫君，我偏袒于你。

可我与你到底不能长久相处。元定二十二年四月，西北来犯，凶猛无比。我以为你马上又要离我而去，奔赴西北。可圣上命你出征的旨意迟迟未到，一直到五月，你都待在京中。西北战事越来越严峻，我看着你寝食难安，想要为你做些什么。五月中旬，我进宫想要为你求得出征圣旨，可我还未行至宫中，你出发西北的消息就传来了。我急忙赶回将军府，却是没能见上你一面。罢了，我们本就聚少离多。

将军，我真想和你一同离开，想离开这虚伪的京城，想离开满是谎言的朝堂。我想和我的夫君在一起。但天下的百姓我要护，爹爹的丞相之位我也要守，我还有我要做的事情。于国于民，于你我，于两府我都不会离开。我在府里等你回来。

现已十月，距离将军出发西北已过了五月有余。府里种了很多梅花，想来将军必定十分喜爱。不知我能否有幸与将军一同观赏。

爹爹老了，丞相的位置已容不得他了。我久病不愈，身子没办法再支撑我身居要职，等你回来后，我会向圣上请求贬官，我想过平静的日子，想多陪爹爹。不是丞相的女儿，不再身居高位，也许我就能和你多亲近亲近了。不求情意绵绵，但求天长地久。

将军务必好好保重，也切勿过于担心我的身子。我向圣上请了一道旨意，希望能保佑将军平安。

天下路尽阻且长，将军走下去便是。

赵祉兰

（元定二十二年十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