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立刻开始回忆了起来。
那份新记忆融入得很快,但是终究是激活了他对某短时间的回忆。
嬴政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七岁的记忆发生了一些改变。
有两种记忆叠加在了一起,但是他能分得清哪个是改变前的,哪个是改变后的。
原本这个时间他应该待在邯郸,只是在新刷新出来的记忆中,他遇上了一个叫费增的怪人,又被另一个疑似“方士”的扶苏带离了邯郸,在朝歌时还去了未来的时间。
只是记忆在从未来回来的时候戛然而止。
这是一种非常新奇且怪异的体验。
他忍不住蹙眉,紧接着他听到后面传来哐的一声,紧随其后的是咸阳宫的侍卫围上来准备护卫皇帝。
“停。”嬴政却抬手制止了他们,“所有人都下去。”
他的声音冰凉,带着不容坚定的命令。
他都不用猜是谁掉下来了。
“陛下……”侍卫面面相觑。
蒙毅上前一步想要劝阻始皇帝,但是嬴政的指尖敲击在案几上,问道:“朕不重复第二遍。”
皇帝并不是自由的,他也需要遵守一些规矩,但是嬴政和曾经的君王也有点不大一样。
一统天下的功绩完全可以让他拥有破坏规则的资格。
他自己就是这世界上最大的规矩。
只有他约束别人,怎么能让别人约束他。
所以在最初的抗拒之后,侍卫还是退下了。
至少……皇帝很在意自己的安全,不会让自己以身犯险的。
嬴政扭头看向自己旁边的女儿说道:“你也一样。”
维桢有点意外。
她之前还在想该不会是长兄扶苏以怪异的方式出现了,嬴政嫌丢人,所以才打算把其他人赶出去再让扶苏出来。
可是那是她长兄,而且她和扶苏的关系很好,不像是将闾那样还会和他作对。
难道不是她想的那样?
维桢看看嬴政的表情,没从他脸上看出多少紧张。
那是真没事了。
肯定是有什么不方便她知道的事情。
她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她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是个表情匮乏的人,甚至不能说表情匮乏,她已经到了表情完全缺失的地步了。
维桢看看嬴政桌子上的东西,把他的茶杯带走了。
嬴政:“……”
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嬴政才喊道:“扶苏,出来。”
维桢猜得没错,是扶苏回来了。
扶苏捂着后背直起身来。
这次没有后背着地,但是因为被绊了一下,所以摔到了墙面上。
这是他摔的第多少次了?
他觉得自己再多摔几次,后背就能长茧了。
扶苏稍微有点苦恼。
但是听到嬴政的声音之后就立刻走了出来。
嬴政看到扶苏之后,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
没有缺胳膊少腿,看着面色的也还算红润。
虽然相关的事情自己的记忆都有,但是都比不上亲眼确定一下。
谁知道记忆会不会欺骗他。
还行。
嬴政在心里默默地对扶苏的现状作了个评价。
.
李贺和他的母亲站的位置倒是比较好,没被绊一下。
此处看上去像是某处宫殿,巨大的宫殿里灯火通明,没有他熟悉的蒸汽机燃烧时的味道,只有灯光安静无声地照耀着这处宫殿。
李贺眯着眼睛看了几眼,饱读诗书的他感觉这像是记载中的“电灯”,电压非常稳定且温和的电灯,而且灯光照射的区域温度并没有升高,并不是他熟悉的那种“白炽灯”。
自从王莽篡汉建立新朝之后,整个电力系统就有摇摇欲坠的崩溃之势,电气设备从此拉开了退场的序幕。
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之后倒是暂时稳定了这次技术崩溃,但是电压不稳这类问题已经是频繁发生了,可是到了三国时期,这项技术开始了正式的崩溃,之后的魏晋南北朝更是从政治到军事的全面不稳定。
等到隋朝建立的时候,隋文帝集天下之力想要重建电力系统,但是一回头却猛然发现,这项技术已经几乎彻底沦丧了。
人们在使用蒸汽机,虽然笨重,但是在使用它的时候不需要依靠一个火力发电站之类的东西,人们可以随时带着蒸汽核心逃离危险区域。
到了唐太宗李世民的时候,那位开启了贞观之治的皇帝必须得认清一个事实:他们已经很难复原电气时代了。
不是不知道原理——毕竟之前的电气时代也就是蒸汽机“烧开水”的加强版,理论上以举国之力复原应该是可以出结果的,而是在复原的过程中会碰上各种灾难。
秉承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李世民最后还是叫停了项目,他总不能为了这个而搞得人怒民怨,现在这些东西还能用,而且技术的倒退是发生在全世界的,与其在这条已经错误的道路上死磕,不如早早地把蒸汽体系完善了,在新的道路上碾压其他人。
这无疑是正确且果断的决定,至少“天可汗”的名声证明了一切。
不过这之后……
李贺已经从史书的字缝中看出了一行字:如果这个国家再经历几次天下沦丧,那终有一天人们是不是只能如同野兽一般茹毛吮血了?
这个世界的技术只有退步,没有进步。
人往高处走,可是这技术就像是水流一样流入土里,再也看不到了。
可是绝对没法出现的奇迹出现了。
扶苏往前走的时候,李贺想要跟上去,但是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腿有点软,甚至用手扳了一下。
胳膊拧不动大腿,李贺没扳动。
反而是他的老母亲搀扶住了他。
李贺脑子里好像有了点可怕的答案,甚至他在思考技术进步和时空转换哪个更无法让他接受。
知道的越多,想的就越多。
他听到“扶苏”这个名字之后,更是猛地打了一个哆嗦,他和母亲对视一眼。
是了,是了,“唐棣”即为“扶苏”。
老母亲脑子也没钝到想不起来“扶苏”是谁的程度,她差点没能扶住李贺。
母子俩颤颤巍巍地互相搀扶着,两条腿像是刚长出来的一样,带着一种大家不熟的美感。
李贺觉得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有人愿意给他“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机会了。
坏消息是,是大秦。
李贺想,真的不是自己死了吗?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是很好,说不定是哪天突然猝死了,现在自己已经到了阴曹地府,而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李贺迈动着还没和他熟起来的腿往前挪动着,扶苏已经和他的父亲对上话了。
李贺觉得自己的耳朵在嗡鸣,就好像有一只蜜蜂跑到了他的耳朵里,让他根本没有集中精力的办法。
他恍恍惚惚地走到扶苏身后,不敢抬头,只是躬身行礼。
然而还没等李贺捋清思路的时候,扶苏忽然跪了下去,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李贺绷紧了神经,原来不知道魂游到哪里的注意力瞬间集中了起来。
扶苏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纸,双手举过头顶递到了嬴政面前。
那张纸真的很眼熟,像是他家的。
李贺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不对,就是他家的!
有一件事……有一件事他差点忘了!
在这之前扶苏让他抄了他自己写的一首诗。
让他想想诗上写了什么。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李贺:“……”
读书人都有点近视,他看不清纸上的字,但是他知道最后一句话就是这句。
他针对的是皇帝李纯,嬴政只是那个被他举的例子,但是毫无疑问的,只要嬴政看了那首诗,肯定会觉得自己被讽刺到了。
这种诗是真的可以给皇帝看的吗?
真的吗?
真的吗?
难道不应该把原诗藏着掖着,心里有数之后委婉劝谏从旁侧击吗?
直接端上来是什么情况。
扶苏声音坚定道:“父皇,儿臣误入未来无意中得知父皇驾崩之事,方士所言所行皆为欺骗父皇,丹药一道实乃于长生毫无益处,甚至有恐影响父皇寿数,当诛之。”
“父皇虽然已试过丹药,但是应当及时止损。”
“请父皇明鉴。”扶苏声音嘶哑道。
如果不是李贺在场,他怕是要瞬间泪如雨下。
他的悲戚如果化为实质的话,那怕不是要把整座宫殿都淹没,他的声音甚至变得有点沙哑,那是过度悲伤时无可避免的生理反应。
扶苏甚至觉得自己的喉咙中有一股腥甜的气息。
之前在七岁的嬴政面前他还能稳得住,但是现在嬴政坐在他的面前,那股委屈的情绪如同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摧垮了他的全部理智。
他低着头,手中依然把写着那首诗的纸举过头顶,仿佛嬴政不接过去他就一直这么跪着。
嬴政:“……”
嬴政看不到扶苏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这个大儿子的脑壳大概是铁做的,嬴政想敲他的头都怕太硬了把自己手给弄伤。
这倒霉孩子是个铁头娃。
李贺:“……”
太史公司马迁曾评价扶苏“刚毅而武勇”。
这可真是又刚又勇。
李贺差点失声尖叫,没有尖叫出来是因为他深感窒息。
太史公您老人家怎么不早说扶苏居然是走魏征路线的!
小剧场——
李贺:太史公他老人家也妹说啊!
司马迁:泻药,不知道魏征是谁。
魏征:泻药,没有把始皇比作桀纣之流就和我差了远了。
李世民:泻药,听到这话想要把楼上的那个乡巴佬的墓碑给撅了。
扶苏(委屈):……我只是尽到做儿子和臣子的职责,那里做错了!
嬴政:朕觉得朕有时候冲他发火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扶苏(委屈):可是不下猛药怎么能让父皇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嬴政:你说话前不如先给朕下点治高血压的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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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头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