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门把手还没按到底,你还可以离开。
但门扉后的那道声音响起,凭空生出四处张牙舞爪的隐形藤蔓,阻截你的步伐、你的犹豫、你的退意。你在那道声音中撞见美杜莎的眼睛,僵硬地石化在原地。
理智在脑海中疯狂叫嚣。
不可以进去,不可以再一次陷入及川彻的甜蜜陷阱,那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像逃兵奔波多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最后一道障碍是戒备森严无法翻越的城墙,只能认命——你推开了门。
他在这里,你无处可逃。
01
关于及川彻,你有很多回忆。久远的那些,已经淡得像稀释过几十遍尝不出味道的茶水,颜色也近乎透明,你几乎想不起高中的及川,究竟长什么样子了。不过,最近一次提起他,倒是才发生在几天前。
那日母亲下了最后通牒,无论结果如何,必须去见邻居阿姨介绍的相亲对象,就算当不成恋人,做朋友也可以。
如果不打住话题,她能从你们两家的渊源一直聊到她和阿姨如何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从她担心你的人生大事说到你该给阿姨一点儿面子。总之,这个相亲你是不答应也得答应。
母亲大人劝说了将近一个小时,你点头说了“好吧”,才将她请出了你的房间。她走到门口,刚准备贴心地替你把门关上,留下私人空间时,你叫住她:“呐,妈妈。”
“你记得我说过的话吧。”
“要想让我和相亲对象交往,除非对方长得像及川彻那么好看——对,就是我经常在电视上看的那个排球运动员。”
母亲大人翻了个白眼,像是觉得你和运动员之间隔着什么遥不可及的天堑,点着头讽刺:“对,你最好是能找到这样的男朋友。”
你内心小声地反驳了一句。
当年在青叶城西高校,追你的人明明比追及川的还要多得多。
回忆结束,此时此刻,被你拿来当做搪塞老母亲的借口的、看似高不可攀的、身处国外的排球运动员本人,出现在他本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及川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声音隔着门有些失真,但你还是在他蹦出第二个音节时就认出了他的声线。
“呐。都已经到门口了,〇〇酱该不会想把及川大人一个人晾在这里走掉吧?”
你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乌鸦嘴。
地图上布宜诺斯艾利斯距离仙台市的直线距离18255公里,横跨茫无边际的太平洋海域,站在亚洲的土地上绝对看不到南美洲对岸的任何一座山的影子。
但现在,这一分这一秒,像是有人把地图对折,遥不可及的两个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相交,有烟花一样的声音砰砰炸响,在你的脑海中轰鸣。
也许是宇宙里有小行星相撞,威力巨大的碎片恰好掉落在你身边,把你的大脑、你的思考能力炸得粉碎,眼前只剩下层叠的混乱的恼人的迷雾。
及川彻该在与日本季节相反的另一半地球上,为了他所执着和热爱的排球奋力训练着,在每一场比赛上绽放他的光。你可以想象得出他练习时把球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也可以回忆起他发球、接球、传球每一个动作的样子,却无法想象,和他坐在同一个相亲的饭局上。
这太滑稽了,太不可思议了。
不该是这样。
不,仔细想想,是你不想要他在宫城,你还没做好和他见面的准备。
门只被你推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看着里面透出的橙光色灯光,你又感到头晕目眩。
逃跑的念头再一次席卷而来。
但及川彻是认定了目标就会出击的猛兽,绝不会给猎物留下逃脱的机会。
他先前那句漫不经心的话,用浮夸的语调喊你的名字,声音仿佛从浸过蜜糖的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黏黏糊糊,就像是在撒娇。
等你放松了警惕,在门外犹豫不决的那几秒钟里,及川彻从另一侧,拉开你没有勇气推开的门。
你和他四目相对。
02
你第一次见到及川彻,他被一群女孩子围在中间。女孩们手上捧着礼物,对那个有着柔软棕发的少年热情地喊着加油,祝他比赛大捷。
男高中生扬起下巴,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我当然会带领着青叶城西拿到冠军啦——”
紧接着一颗球砸到他昂起的头上,把他雄赳赳气昂昂的那股劲儿打得稀碎。少年张牙舞爪地转过身,四处张望是谁竟敢用球砸他那颗宝贵的脑袋,看见来人却心虚地耸起了肩膀。
及川彻被一阵数落,竟然半声也没敢吭,没几分钟,刚才还像是开屏的孔雀,现在却像小鸡一样可怜兮兮地被拎走了。
你看着这出闹剧,没忍住捂着嘴笑起来。
总觉得那会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你问身边的友人:“小音,那是谁?”
将司宇音却半晌没说话。你回头看过去,她正痴痴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眼神和刚才那群女孩一模一样,自顾自感叹着:“及川大人真是太帅了……”
好了,现在也不用再问了,你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大名鼎鼎的排球部队长,三年级的及川彻,原来长这个样子啊。
回过神来,将司宇音晃着你的肩膀,惊讶道:“你居然不认识及川彻吗?”
你还没来得及解释自己只是没见过这张脸,况且,你对排球一无所知,不关心也是很正常的吧。
但小音好像打开了什么话匣子的开关,滔滔不绝地科普起了青叶城西的排球部有那些队员、打过哪些比赛。说得最多的还是那位及川彻,今年,是及川在排球部的最后一年了。
“所以,你这周日要不要去和我一起去看他们的队内赛?”
“嗯。”被小音说得晕晕乎乎,你一时口快顺着说了同意,又被自己吓了一跳,大声拒绝道,“绝对不行啦,我完全不懂排球规则——而且我还要准备下周的考试!”
将司宇音没有再强求,只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向你,伸手掐了一把你的脸:“你就是这样一心扑在学习上,才会没有男朋友啊!可惜了那群对你前仆后继的男孩子,喜欢上了一块木头。”
木头就木头,恋爱能让你连续两年保持着全校第一的成绩吗?但努力学习能。
回到教室门口,意外地又一次见到了及川彻。他大概恰好经过二年级的走廊,无形的孔雀尾巴摇摇晃晃。他的音调起得老高,正在和你同班的京谷贤太郎打招呼:“小狂犬!”
这是什么称呼啊!京谷同学看起来脾气并不好,你有点担心地看过去,生怕他发飙把这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学长暴揍一顿。小音也很紧张,拉着你走近了一些。
不过,京谷同学警惕地退避三舍,撇开了头,理都不理及川彻。及川彻完全没有在意后辈的冷淡和无礼,笑着拖长了声音:“下了课要记得来部里训练哦——”
虽然他真的很帅,但怎么跑来低年级欺负后辈,也太没品了吧。你心想。
糟糕。
周围的几只眼睛同时聚集在你身上,你眨眨眼,意识到不对劲:“我、我说出声了……?”
只是同学听到当然没有什么问题,最多是被作为及川彻狂热粉的小音谴责几天。
但为什么及川彻上楼要经过你和小音身边啊?!他漂亮的眼睛错愕地盯住你,像是在努力消化你刚才说的话。
你把道歉堆到嘴边,舌尖抵住牙齿,观察着及川彻的表情。
“明明是他欺负我诶,作为前辈被小狂犬如此冷淡地对待,居然还要被可爱的学妹误解吗——”
及川彻把自己变成蔫了吧唧的娇花,噘着嘴说话,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诶,是你!”一颗大头突然靠近,棕色的头发扑到你面前,你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白西装外套下的身躯像是一堵墙,你整个人被罩进及川彻的影子里,失神地想着这家伙还真是长得很高。
及川彻瞪大了眼睛控诉你:“小岩把我拉走的时候,那时候你嘲笑我了对吧?!我可是全部都看见了哦!”
你惊讶于这个人在那种时候还能那么敏锐地观察周围的环境,另一方面,良好的教养谴责着你两次不太礼貌的行为,不由自主地鞠躬道歉。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你窘迫得整张脸都发红。
一只手温柔地搭在你的肩膀上,阻止你下腰的动作。你抬起头,那张灿烂的笑脸悬在上方。及川彻的力道很轻,像是在对待易碎的水晶玻璃球:“我难道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学妹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当做赔礼道歉吧!”
话音刚落,他身边黑发的少年就一个爆栗扣在他头上,让他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勾搭女孩子。
声音正好和你自我介绍的话语重合。你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一次。
就在这时,及川彻小声地反驳他:“可是〇〇酱真的很可爱啊!”
他听见了。及川彻的听力,还真是好得可怕。
你后来才知道,那个能把及川彻治得服服帖帖的少年叫做岩泉一,是及川彻的幼驯染。
“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岩泉一一边向你道歉,一边架着及川彻的脖子走开。及川彻的右手逃出岩泉一的控制,向上举起挥了挥:“我们下次见!”
你腹诽着“谁要跟你下次见啊”,回头拉着小音进教室,第一下竟然没拉动。小音神神叨叨的,不可思议地看着你:“你居然和及川彻说话了诶。”
你深感无语,却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你,那这眼神是羡慕的、嫉妒的,还有小狂犬同学略微赞赏的。
等等,你怎么也开始在心里学起及川彻对同学称呼的外号了?!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发生比较好啦!
03
“好久不见。”你干巴巴地打招呼。
包厢里摆着一张方形的餐桌,你和及川彻相对而坐,一时无言。及川彻没说话,不知道在盯着你看什么,让你有点儿毛骨悚然。
你只好低着头,装作在认真地看菜单。
这是一家西餐厅,餐点无非是些牛排、意面、甜点,你很快就把薄薄的菜单看完,想好了要吃些什么,交给前来询问的服务员。
及川彻好像还在看你,被他扫过的地方像是有火星子滚过,变得很热。你觉得你的耳朵也开始发烫。
你趁他低头点菜,也偷偷观察他。他的头发剪短了一点儿,看起来更爽朗,脸颊也更棱角分明。不变的是那双眼睛,依旧那样灿烂而明亮地闪烁着,像地心无时无刻不在对你发出引力。
他究竟不是那种寡言的人,以前就总是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与你说话,现在更是忍耐不住沉默。
“久别重逢,你也稍微和我说点什么吧!”
要说什么呢?
要说这些年,他的每一场比赛你都看了?要说遇见他之后,你再也没能喜欢上别的男孩子?要问他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后悔当年没有向你告白?
你轻轻笑起来,把菜单册合上:“及川前辈,这几年在国外,西餐还没吃腻吗?”
脱口而出的、熟稔非常的日常交谈语气,竟像是不见的许多年都未曾给他和你之间增加什么隔阂。
“你不也一样,不也还是每次吃西餐都要点提拉米苏。”
他也还像以前那样,总能精准地反驳你说的话。
但你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不同,这种不同让你食不下咽,坐立难安。你心里憋着一股火,不知道该怎么发,该对谁发。
当初是你单方面绝交,是你说的不要再联系,也是你心狠地删除了及川彻的一切联系方式,对他拒之不见。但你看见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对他生气。
凭什么,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都已经……放他自由,放他去追逐他的梦想了,为什么又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你吃了一口土豆泥,一口鹅肝,一口从小牛排上精心切下来的嫩牛肉。
“切牛排的时候,可以不要看着我吗?”及川彻咽了口口水,“你的表情,就好像切的不是牛排,而是想把我给……”
“对。我就是在想,要怎么把及川前辈给碎尸万段。”
及川彻突然凑得很近,骨节分明的手指贴上你拿餐刀的那只手腕,将它向上抬了抬,对准及川彻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你来。”
你气得捏紧了刀柄,及川彻放低声音,用他擅长的委屈的、黏糊糊的语气,叫你的名字,求你不要再生他的气了。
“你也知道我还在生气啊……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咬牙切齿。
及川彻把你的怒火照单全收,撑着下巴凑到你眼前,让你不想看他也得看着:“可是我想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