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黄的锦被上,威严的龙在上头嚣张地伸出五爪,将上头躺着的人映衬得毫无血色,面色惨淡。
凌青岁看着皇上花白的头发,心里不住地发疼。
究竟是什么时候,他的父亲,已经老成了这般模样。
太医诊脉过后缓慢起身,几步远的路被他挪得好像走了千里一般。
凌青岁晓得结果不会太好,但瞧着太医的反应,还是忍不住心里一凉……
太医缓慢而沉重地摇了摇头,眼睛始终不敢抬起来与凌青岁对视。
凌青岁握住太医的手,压低了声音问,“大人当真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太医沉默不语。
凌青岁急了,“那些俸禄你们收到口袋里面去,如今怎的连解毒救人都不会?白养你们了?”
“殿下……”太医有些慌张,想要跪下,但双手被凌青岁捉着也动弹不得,“诶呀……殿下!臣为陛下施过针了,或许待会醒来就能够开口说话了。只是……只是陛下中的这是慢性毒药,积累下来已经根深蒂固了,别说现如今老臣这里没有解药,这种毒……就算拿来解药也解不了了,已然是……”
“你胡说!”凌青岁朝太医怒喝一声。
“青岁……”床上,皇上突然开口,声音嘶哑,有气无力地道:“罢了,别为难他,他也实在是无辜。咳咳……”
凌青岁眼睛一亮,往后面看去,松开手,“父皇……”
太医赶忙转了个方向,朝皇上猛磕两下头。
皇上瞧见了,同太医说:“你先走吧。”
太医感恩戴德得又磕了几下头,喊着“多谢陛下”,而后爬起身慌不择路地跑了。
“父皇……”凌青岁踱步上前,面露悲色。
“想来朕的时日怕是不多了,不如青岁坐下来,朕同青岁说说话。”皇上望着头上的明黄色帘子,视线有些发空。
凌青岁听话地坐到他身侧,“父皇你说。”
香烟自炉中袅袅升起,向四处弥漫而去。
“唉……”皇上长长地哀叹一声,良久没有下文。
凌青岁也不催,一直耐心地等。
两人就这样待着,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从天色尚明待到黄昏降临。
等到皇上将眼睛闭上,彻底咽下最后一口气,他都没有再说话。
而凌青岁至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静静地靠在床边,看着窗外的红日一点一点地沉没下去,听着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微弱下去直到消失,缓慢地淌下眼泪。
当晚,丧龙钟响彻整个玉京。
刘念站在一个破落客栈二楼客房的窗边,朝皇宫方向看去,眼神复杂地望了许久,而后扯起嘴唇,同身后杵着的人道:“你……做的很不错。”
萧容点了一下头,没有回答。
但他心里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场交易,也是他为他那虚无缥缈的野心,做出的最大逆不道的搏斗。
“此番下手的时机,用药的剂量都很是恰到好处。刚好在太子偷偷回京的当天,皇上中毒暴毙……侍卫入内查探时,宫内仅有他一人。所有的一切拿来做文章,将脏水泼到太子头上,都很合适。”刘念转过身瞧他,“你……很好。”
与刘念面对面站着,萧容态度更加恭敬地点了下头。
萧容并没有对刘念的夸赞表现出什么反应,没有高兴,更没有阿谀奉承,只是道:“大人日后若有要事需要奴婢,尽管吩咐。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大殿下,便不多停留了。”
萧容说着转身要走。
刘念叫住他,“你……”
萧容停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与我合作,你只为了他?”刘念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生出些怀疑。
给皇上下毒的事情他都二话不说地敢去做,这样的人,怎会只求情爱?
萧容回答:“嗯。”
“再没别的了?”
萧容笑了,粗糙的嗓音将屋内的空气摩挲过一遍似的,“不然呢?”
而后萧容很快地迈开步子走了出去,似乎正如他所说的,凌重桦需要他伺候,他得赶紧赶回去。
刘念目送萧容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他转过身,又走回到窗边,有些怅然失神地望回之前的方向。
夜幕之中,宫中点燃的红灯笼被叉下来换上白色的纸皮灯笼。夜风一吹,那灯笼便止不住地乱晃,晃乱了刘念眼中的微光。
-
“殿下。”萧容毕恭毕敬朝凌重桦行了个礼。
凌重桦余光朝他扫了一遍,抬了抬手,没说什么,快步走上前,将手中的披风盖到凌青岁身上。
凌青岁正好抬手掩在唇边咳了两声,烛光之下,他的眼眶泛起红色,眼底尽是隐忍,“皇兄……母后又是怎么了?”
“本宫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凌重桦注意到凌青岁口中称谓的改变,微顿一下,收回手,“前几日,梁硕突然向父皇请旨将母后从冷宫中接出来,父皇居然一点犹豫都没有地答应了。第二日母后去给父皇送药,当时刘念大人也在场。我也不知当时里头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宫人议论说母后突然走到刘念跟前摸索,父皇也不拦着,待母后找到什么之后大喊了一声,她就拔刀砍向了刘念……”
“本来刘念被御林军控制住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举起了刀,伤了母后。”
“伤了……母后?”凌青岁瞳孔颤抖着,“可……母后的尸骨都已经凉了。”
凌重桦自然知道这一点,那般说只是想要委婉些,叫凌青岁少伤心一些,不过现在看了,似乎怎么都不得法。
悲痛的沉默蔓延开来……
“那父皇呢,青岁,你同我认真说,今日福宁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凌重桦忍不住问。
凌青岁低着头,听完凌重桦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扭头去看凌重桦,难以置信地过了很久才启唇,“你……怀疑本宫?”
凌重桦没有反驳,“只要你说不是……”
“我就信你。”
凌青岁心情有些复杂,他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凌重桦耐着性子唤了一声凌青岁的名字,“青岁……”
凌青岁转过头,嘴上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王兄呢,想要从本宫这里听到什么答案?”
凌青岁从没有对他有过这样的态度,凌重桦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他很快也快也就理解了。
刚才亲眼见着自己的父亲在自己面前惨死,而后就知道了自己母亲早已故去的消息,换谁怕是都没法理智冷静地处理。
凌重桦不欲在此刻碰凌青岁的刺头,“罢了,待你好些我再来问。”
凌重桦说着转身要走。
“那王兄想听到什么答案?”凌青岁拔高了声音,在背后喋喋不休地追问,“啊?”
“王兄觉着,本宫该是怎么样做的?”
凌重桦不理他,继续朝前走。
“若本宫是呢?”凌青岁突然笑了一声。
这一声砸在室内,像是玉珠被扯碎了,滚落满地一般的叫人心焦。
凌重桦猛地停下脚步,眼睛瞪大来。
反应片刻,凌重桦咬着牙,眼睛里充满怒气,很快转身,朝凌青岁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拎起凌青岁的衣襟,将他提起来,“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一遍,再说一遍,你究竟……是不是!”
凌青岁顺势仰起头,朝屋顶看了过去,嘴边扯起笑,晃荡着点了两下头,抬手戳着自己的胸脯,答道:“是,是本宫。”
“本宫弑父,夺权!”
“都是本宫干的!”
凌重桦气得脸都青了,想要骂他,却又想着凌青岁的悲痛,晓得他此刻或许并不冷静,“今日的话,我当我从没听过。”
“我晓得你此刻心里并不好受,只是青岁……你需得振作起来,父皇走了,你该名正言顺地成为新帝。可是父皇的事情……外面传的很难听,他们都说是你……”凌重桦松开手,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平心静气地同他说。
“那王兄你信我吗?”凌青岁突然出声。
凌重桦低下头,“我信……但不管用。”
“既然信,为何还要来问我?”凌青岁问。
“我只是……”凌重桦被问住,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外头的人影响着,打心底里对凌青岁有些不信任了。
凌重桦叹了口气,“是我糊涂了,只是青岁,外头的声音如今难听得很,怕是对你不好。”
“嗯,我知晓了。”凌青岁低下头,避开凌重桦的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王兄先回去吧。”
“好。”凌重桦说着转身走出门。
凌青岁望着凌重桦的背影,怔愣住。
危宥年端来汤药,走到凌青岁身边,“殿下,该喝药了。”
凌青岁接过汤药,问危宥年,“我喝药的事情没有叫王兄知晓吧?”
危宥年:“没有,那些太医也是交代过的,他们口风还算紧。”
凌青岁点头,抬头饮尽,低头有些奇怪地晃了晃碗,看着底下的药渣。
“殿下,怎么了?”危宥年问。
凌青岁:“是不是换方子了?”
“太医并未曾说过。”危宥年有几分警惕,“殿下是觉出什么不对劲了吗?”
凌青岁缓缓摇头,“或许是我尝错了,总觉着,这药……似乎没有从前苦了。”
危宥年望着凌青岁愈发瘦削的侧脸,很是心疼地轻叹一声,拿过凌青岁手中的碗,放在托盘上,问,“殿下方才为何要在大殿下面前那般说自己?”
凌青岁咳了两声,盘腿坐下,“如今是谁,还重要吗?”
“我顶了去,不是正合他们的心意?”
“殿下……怎可这般?”危宥年有些着急。
凌青岁摆了摆手,危宥年见状只好压下心中的疑问。
凌青岁又开口问,“对了,拖柳将军去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危宥年蹲在凌青岁身旁,“其实正要和殿下说的,那囤积红草的人,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