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岁小心打量着他们,不动声色将系在腰间的香囊拽到身前,双手交叉挡在胸前,做出一脸惊慌的表情,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看着死士逐渐逼近,他冲外头喊:“来人哪,来人救命啊!”
凌青岁生怕自己挣扎得不够厉害,与从前的那些女子相比,太过老实听话,引起他们的怀疑。
在死士拽住凌青岁的手腕之后,凌青岁奋力一甩。
结果他没收住劲,将死士的手甩脱了……
死士有些自我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凌青岁的手,愣住了。
……
凌青岁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突然一记手刀甩到凌青岁后颈,凌青岁目光登时失去焦点,整个人瘫软下来,向后仰倒。
敲晕凌青岁的领头顺势接住后倒的凌青岁。
他看了眼其余两人,将凌青岁打横抱起,与他们道:“醉花楼里有异动,大人吩咐过,叫我们莫要耽搁时间,接到人便赶紧上路。”
其他两人点头,其中一人拿来黑色披风,将凌青岁罩住。
三人一同向外走。
他们熟门熟路穿过一条无人的小道,路的尽头,杂物堆积在一块,垒成小山。
两个死士上前将杂物搬运开。
杂货移开,徐徐露出嵌在墙中的黑色木门。
这处地方很不起眼,加上平日里有货物遮挡,根本没人能想到这里还有一扇门。
死士动作迅速地拿掉门闩,吱呀一声门打开,入目是一片翠绿。
除了门内,门外也有遮挡,是一片郁郁蓊蓊的小竹林。
领头和一个死士穿过门从小竹林出去,上了停在外头接应的马车。
剩下的那个死士没跟上去,见他们离开了,关上门,上好门闩,将一切回归原位。
马车上等候的人见后头坐好了,挥着马鞭驾车离去。
马蹄哒哒作响,敲在这青灰色石砖上,带着一车人远去,没入人群。
……
醉花楼的另一角,危宥年换下之前那身华贵的伪装,穿了一身简便的黑衣,候在他所知道的醉花楼唯一的偏门外。
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过去了。
门依旧紧闭,甚至连只飞虫都没有从里头冒出来。
危宥年皱皱眉,他有些急了,焦躁地开始生出怀疑,几度想要冲进门看看里面的情况。
但想着如今凌青岁在他们手上,由不得他冲动胡来。
他生生压下那股莽撞,想着要不去醉花楼四周探探,看看别处有没有桂花洒下的痕迹。却又生怕同他们错过,只能耐着性子等。
又等了一刻钟,危宥年实在待不住了。
他沿着醉花楼看了一圈,得到的结果让他更加焦躁不堪,薄薄单衣之下生出热意,一路往上攀爬。
危宥年抬手扯了扯前襟,松开一段口子,放了点风透进去。
醉花楼四处并无桂花标记,也无桂花沁香,甚至连任何一点桂花末都没有。
之前凌青岁和危宥年想过,若是路上撞见其他桂花树该如何。
危宥年当即将一块布匹撕成小碎片塞进香囊,并与凌青岁约定好,布匹碎片只在遇见桂花树时使用,其他时候一概用桂花。
一是香味得以延续,方便找寻;再就是正值桂花花期,地上的桂花标记总比布匹标记更加隐蔽。三来,桂花本就是二手准备,危宥年原本的计划就是离开醉花楼之后,即刻换下装扮,等车马出来,他便即刻跟上。路上总有阻拦,添上桂花才能万无一失。
可此时,危宥年寻不到一点关于凌青岁的踪迹。
马车也好布匹也好,桂花也好,危宥年什么都寻不到。
鸟鸣的声音渐弱,玉京逐渐苏醒,人们忙碌起来,四周的声音如潮水一般灌入危宥年耳中。
丰腴身形的妇女转到家门口泼水,与隔壁邻居寒暄几句;包子铺开始叫卖,扯着嗓子喊叫,客人随即来了,冲老板一喊,“一个肉包子!”,拉车的,赶路的,喝茶的……
铺天盖地嘈杂万分,几乎将他溺毙。
危宥年拼命想于这俗世喧闹中找寻到一丝关于凌青岁的痕迹,可他站在街角,盯着醉花楼的大门,唯余茫然……
“起开!”一道女声厉喝。
马蹄声急急奔踏而来,从远逼近。
危宥年侧头看过去。
一个墨蓝色衣袍的女子手持缰绳,在街上纵马奔驰。她不似玉京中别的女子那样带着头纱,只在脸上蒙了一块黑布。
马前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在街上横行。
男人方才从醉花楼里出来,想来是喝了一夜的花酒,宿醉尚未清醒,走的路线歪七扭八的,女子扯着缰绳调转了好几次方向,想要避开他。
结果那男人都好巧不巧直直对上了马调转的方向,奔着送死的方向闷头走。
见怎么都避不开他,女子这才恼怒。
被女子吼了一声,那男人注意到这边打马而来的人,所幸他的醉意中还有几分惜命的清醒。
愣了一秒,他立即举起手慌慌张张,张嘴喊着咿咿呀呀,救命救命,加快步伐歪歪扭扭奔向街边逃命去了。
在男人摔倒在街边的那一刻,马蹄正好踩在他上一步停留的地方。
马蹄扬尘而起,吓得那个男人抱头在地上尿着哭了出来。
危宥年瞧着那脓包,嫌恶地移开眼。
黑马一路往危宥年这边而来,危宥年抬腿欲后退让路。
马上的女子突然盯着危宥年的眼睛,冲他喊了一声:“青莲公子!”
危宥年怔愣一瞬,不解地看回去,抬起的脚落下。
马行至危宥年旁边,女子用力一拉缰绳勒马。
马前蹄高高抬起,马仰头冲天嘶鸣一声。
身子几乎倾倒,那女子也不慌张,冷静牵着缰绳稳住身形。
马蹄重重落地,女子拉下黑色面罩,垂头看向危宥年。
女子一半墨发被乌木簪子盘起,另一半披在身后。
披下来的那一半头发随着她扭头的动作甩开,拂过她的面庞。
待到所有的墨发老实垂落下去,危宥年认出了来人。
——是檀烟。
危宥年不解她的来意,默默盯着她看,不做声。
檀烟擅长察言观色,瞧着危宥年神情的细微变化,她很快明了他认出自己了,于是将面巾拉上去遮住脸,缓声道:“我晓得你要寻谁,我知道他们的路线。”
危宥年眸光一闪,像是寻到希冀,抬头仰望檀烟。
只高兴了一瞬,危宥年想到檀烟是赌坊的人,虽说之前黄金台上她曾多言提醒过自己,但他们毕竟只有一面之缘,于是他敛了敛神色,对她还持着怀疑态度,“所以?”危宥年问。
“你跟不跟我走,我带你去寻山溪。”檀烟略一顿,目光稍沉,她将声音压低了些,“又或者说……”
“是太子殿下。”
“你怎么知道?”危宥年又惊又急,一听到她戳破凌青岁的身份,便顾不得再掩饰什么了。
毕竟在檀烟面前,他几乎每次都被看透,刻意隐藏倒是白费功夫。
“没那么多时间解释了。”檀烟有些着急,“我就问你一句,你肯不肯拿你主子的命赌。”
“他即将去往的地方是个比醉花楼花冠客栈可怕千百倍的地方,若是我们晚一步将他劫出来,他真的去了那地方,有些事情真的发生了……”
“就算后面你再找到他,将他救出来,他身心怕是也被摧残的差不多了。他落到非疯即傻的地步,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危宥年瞳孔微缩,轻轻颤抖起来。
喉头有些艰涩,危宥年死盯着檀烟,一副气势汹汹,赤手空拳便能要了她命的模样,心里却是一阵一阵地发虚,一阵一阵地涌上不安的情绪,“可你到底是赌坊的人,你要我如何完全信任你。”
“万一这是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呢?”
檀烟与他对视着,丝毫没有被他威吓到,目光依旧淡然清冷淡然,只是因为眼下的情况,稍稍带了一些焦急。
从头到尾,始终没有害怕。
危宥年气势不自觉弱下去,他首先移开了眼,目光低垂下去,算是认输。
这样的选择摆在危宥年跟前,叫他纠结得心脏都挛缩起来。
赌注可是凌青岁!
若是檀烟骗危宥年,将他带走,而凌青岁在这段时间内被转移。那么等危宥年再回来的时候,那标记指不定被扰乱成什么样,毕竟这是在闹市,标记做得再密,行人来来往往,最终也是一塌糊涂。
可若是檀烟说的属实……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语调弱下去,有些无助,他认输般说了一句:“他的命……我赌不起。”
“如今我将话都说明了,如何决断全看你,”檀烟向危宥年伸出手,“我只最后问你一次,只一次,你敢不敢赌。”
危宥年看向檀烟身后醉花楼的大门。
醉花楼这样的地方,向来是晚上热闹,早上冷情。
现如今是清晨,玉京四处忙活,唯有此处格外安宁。
檀烟看出他的犹豫,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断,“我是赌坊的人没错,只是如今我有求于你们,所以想要铤而走险悖逆赌坊,悖逆我的东家一回。”
“若是你上马来,之后你们要查什么,要问什么,我尽数告知。若是你不肯,我即刻打马回去,你只当我们今日从未见……”
檀烟话没说完,危宥年盯着后头发散的目光忽而聚焦,一瞬之间狠利起来。
他握紧檀烟的手,飞身上马,“我跟你走。”
“但你最好不要拿他的命来骗我。”
“他若是出事了,我要你从此再无好活。”
檀烟不吃他威胁的这一套,又或者说她今日前来,早做好舍身赌命的准备,她面巾之下的嘴唇勾起。
她看着前头的路,眼神亮了起来,“你放心,今日下注的不光是你,还有我。”
“若是救不回你家主子,让我没好活的人,可不光只有你。”
说着檀烟一踢马肚,带着危宥年冲城门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