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子。”门前守着的小厮瞧见来人,略微一弯腰一低头。
危宥年压下心头的燥意,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下去吧。”
“是。”小厮应了一声,腰弯得更低,随即转身退下。
脚步声渐远,危宥年却更加心烦意乱,之前压下去的燥意一股脑全往上蹿。
他定定站在门前,瞧着纸糊的窗户里透出来的光芒,一刹那觉着光似乎热得跟火一样,灼得他喉咙一片干痒。
“哟,我们青莲公子今日花了十万两黄金,原来是为了在门前罚站哪。”方皓在楼下斜靠着栏杆讥笑道,垂下去的手里虚握着酒壶壶柄。
“真是家大业大,羡煞旁人啊!”
危宥年好不容易抬起手,眼见着要碰到门边了。方皓这么一说,危宥年动作一顿,停下了。
曹运琛怀里搂着个美人,闻声也往上一瞄。
看见危宥年杵在那,跟个木头似的,他歪斜嘴笑笑,“他怕不是个雏,今儿这是紧张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皓与曹运琛对视一眼,扬高手里的酒壶,跟着笑了起来,“还是曹兄眼光毒辣,哈哈哈哈哈哈哈。”
危宥年听得耳朵发疼,在心里头直骂方皓和曹运琛杂碎。
可看着眼前的门,危宥年却又实在觉着沉重,最后那只抬起的手还是垂了下来,落回了身侧。
危宥年在心里头无力地哀叹一声。
“公子,我已经换好衣服了。”
门突然自里向外打开,凌青岁做作掐尖的声音传来。
危宥年闻声猛地一抬头。
凌青岁对上危宥年有些呆了的目光,二话不说牵住他的衣袖,轻轻拉着他往自己这边带了一些,又刻意地留了个头冲下面说,“方才酒不小心洒了,湿了我的衣裳,多谢公子愿意给我时间收拾。”
危宥年心间砰嗵,眼神只顾得上在凌青岁眉宇间流连,一时间忘了回话。
凌青岁有些着急,拽着他的衣袖又扯了两下,咬牙小声提示,“阿年!”
“嘶……”
“说话。”
“哦……”危宥年眼神略一闪躲,低垂下去,温声答:“不必多礼。”
演完了戏,给危宥年找了个台阶下。凌青岁弯起嘴角笑笑,算是谢幕,随后用力拉着危宥年进房,关了门。
门一关,凌青岁就再不掩饰,之前扮的妩媚样全褪去,两腿岔开站,双手叉着腰,气愤地小声吼骂:“那个方皓和曹运琛未免也太过分,我竟然不知他们还有这副面孔。从前我只知他们无甚才能。虽然我不太瞧得起他们这些承袭家族荫蔽的世家子弟,但我见他们行事还算规矩,对他们看法也只是平平,从未觉得他们人品有缺。”
“可如今……”
“如今看来,他们从前都只是迫于我太子的身份,在我跟前做小伏低,装乖扮羊罢了。”
“听听他们方才说的什么话……”骂及此,凌青岁又想起了他们方才讥讽危宥年的话,扭头去看危宥年的表情。
谁知凌青岁都快气冒火了,危宥年站在那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整个人呆愣愣的。
凌青岁纳闷了,他压了压心头的火气,上前去,一手扶住危宥年的肩,问,“阿年……你……没事吧?”
危宥年垂下眼敛,轻轻摇头,什么都没说。
于是凌青岁更纳闷了。
危宥年向来是个血气方刚的,之前若是遇见不高兴的,都敢跟直接跟他耍脾气,如今怎的却蔫成了这样。
凌青岁十分不理解,凝眸打量了危宥年几眼,又在心里头仔仔细细琢磨品味了一下方皓曹运琛之前的话。
突然想到什么了不得了,凌青岁扶在危宥年身上的手重重摁了一下,“阿年!”
危宥年一惊,抬起头,“啊?”
“你如今不生气?”
危宥年眨眨眼睛:“嗯。”
“一点都不生气?”
“……对,不……生气……啊。”
凌青岁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所以,你如今不是个雏儿了?”
“所以他们方才骂你的话,你全然没有听进心里去,因为他们根本就是在胡说?”
危宥年不知道怎么就这一会的功夫,凌青岁的思绪已经飘了这样远,他张嘴想要替自己辩解。
只是就这么一怔愣的功夫,凌青岁又开始胡思乱想,“不过阿年啊,你整日整日待在我身边,到底是哪里来的时间去做……”凌青岁想着有些脸红,“去做这些……”
“我没有。”危宥年找着机会赶紧打断凌青岁,将他的思绪拽回来,“我没有过。”
“方皓曹运琛他们说的……倒是也没错。”
“嗯?”
危宥年虽然没有把话说全,凌青岁却是听懂了。
他心头微微一轻,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不显异常,“那你如今的脾气,是突然变好了,学会忍着人了?我竟一点看不出你生气了。”
危宥年抬眼去瞧凌青岁,依旧是瞧他的眉眼。
白锦儿给凌青岁梳妆过后,凌青岁模样变化有些大,口唇变得艳红,双颊也是绯红一片,唯有眉宇间的变化稍小,是危宥年记挂在心里的模样。
他盯着凌青岁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因为公子嘱咐过我,所以我自然是要听话忍着的。”
这回换做凌青岁呆了。
他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哦……哦。”
似乎有什么暧昧的暖意在凌青岁胸中炸开,向四周蔓延。
凌青岁别过头去,企图来掩盖他的无措。
——“笃笃笃。”
“吱呀。”
“年奴!”
“公子!”
门外突然传出声响,一道竭力压低的女声奋力嘶吼,扯破房内的暧昧。
凌青岁如临大赦般喘口气,转身回头,看向门外。
又柳蹲在地上,将门打开了条缝。
门缝外一双大眼睛眨巴着,使劲往里探。
她见凌青岁看过来,眼睛一亮,急忙叫唤道:“公子,有情况,我来汇报!”
顿了一下,她又补充:“跟王康有关。”
凌青岁闻言,神色微微严肃了些,走了几步上前蹲在又柳跟前。
危宥年见状也跟着到了门边,只不过他没有跟着一起蹲下去。
又柳张嘴就要开始说,“公子,我同你说……”
如今凑得近,凌青岁看见又柳挂在嘴上的胡子脱了胶四处乱晃,想起又柳擅自跟着王康进了虎狼窝的事情,凌青岁火气一下又上来了,他眉头紧了紧,“你先打住,将胡子粘好。”
“今日你到醉花楼的事情我先不同你计较,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再好好算这笔帐。”
又柳闻言,可怜巴巴的抿了抿嘴,瞪大眼睛看向凌青岁,似乎在求饶。
“别在这装无辜可怜,我不吃你这一套。”
凌青岁到底还是担心又柳的安危,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总害怕又柳被发现,现下烦得有些脑袋发胀,“你赶紧说,说完就回到王康身边去。”
又柳晓得轻重,不再矫情,她点点头,“是。”
她想了一会,而后道:“是这样的。”
“方才公子你在上头跳舞的时候,梁硕与刘念还有王康他们说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凌青岁:“什么事情?”
又柳眼珠子转了转,往旁边扫了几眼,而后压低身子往前来,将声音放低,语速放缓,
“他们要谋反!”
谋反?
凌青岁浑身颤了一下,双眸瞪大,心下一片声势浩大的骇然,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
“梁硕?”
“梁硕同王康和刘念商议……谋反?!”
又柳使劲点了一下头,“是的。”
“梁硕说完以后,刘念很害怕,手里的茶杯都被吓掉了。但是王康就很冷静,没什么表情。不过公子可以安心,梁硕鼓动了他们很久,他们也没有一点要加入参与的意思。”
又柳安慰的话语没有任何安慰的作用。
凌青岁神色变得极其凝重。
之前听老妪讲述案情的时候,他想过这桩花棺案背后的人可能权势滔天,却没想到,这件案子还能与谋反牵上线。
而如今那根线团展露出来的颜色,竟然是凌青岁在最初就果断排除了的人物,是他怎么都不相信会如此行事的一个人。
梁硕吗?
他竟然要谋反?
“你之前说去驿站找王康的是司空兼?”危宥年在后头问道。
又柳:“对,当时是他去驿站邀请王康的。”
“但是他没说什么谋反的事情,只说带王康去见世面。”
“那么如今看来,司空兼和梁硕早已勾结在一起了,今日这一出是在拉人入伙。”危宥年道。
危宥年将凌青岁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故而他没再没吭声,在心里头细细琢磨别的。
危宥年:“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实在不解,先前你也没有同我说明白,”说着危宥年瞥了一眼又柳,面上挂上些纳闷的神情,“为何王康要带你过来。”
“谁知道呢,或许是看我漂亮看我聪慧,看我听话懂礼,带出去有面子吧。”又柳不满危宥年说话的语气,挤兑他,“要是换了你去盯着王康,被王康看出来了,他怕是要拿刀追着你砍。怎么都不会带你一起出门。”
“得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凌青岁打断又柳,“现下最重要的既然已经说完了,你就赶紧回去罢,别再外头晃荡了。王康是梁硕叫来的,在这处地盘上,就没有人会冒犯王康,更不会冒犯王康带来的人,你赶紧回去,要是被人发现你是女儿身,又与我有关系,怕是事情就得闹大了。”
“公子,要不要我现在跑回驿站叫人,将这个贼窝端了?”又柳问,“这样公子和年奴也不必再继续演下去了。”
“不可。”凌青岁摇摇头,“且先再看看罢,我总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