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这么一说……”方皓站起来,“这似乎真的很不对劲。”
“玉京里头的小娘子哪个不是身材娇小,柔软温润的,今日这个,真的有些不对劲啊。”
“高的似个男子一般,想来平时在家没少吃。”有人迎合,说着哈哈笑了两下,带着些嘲笑的意味,叫人听着心里不爽快。
不过这人的话虽然难听,将凌青岁说成是个饭量大的女子,倒是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凌青岁心里一松。
“高个又何妨,女子虽然多生得矮小些,但也不乏有家里头父母长得高大,故而也跟着长得高大的。”危宥年出声说道。
“可这样一看,就失了好些玩味了。”曹运琛道:“原以为是个捧在手中的珍品,谁曾想,是这般粗鲁的庞然大物。”
“不过倒也无妨,我们的青莲公子可是看上了,这一夜魁也不至于落到没人摘的地步。”方皓说完尖声笑了两下,很是难听。
梁硕没管这边的闹剧,依旧稳当地斟茶,面上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没有。相较之下,一旁的刘念就很不冷静了,不停地摇头,似乎在叹什么有辱斯文。王康坐于两人身旁,规规矩矩的,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坐着看着。
长衫男子听着下面的议论声过了一轮,这才将手中的锤子砸下去,“照旧一百两白银开拍!”
“山溪娘子,一百两!”
“梆!”的一声砸下去,下头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叫价。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向危宥年,等待他做出反应。
危宥年在众人的注视下,食指和中指挑着摘花令一翻,“二百两!”
“哟吼吼。”方皓斜靠着扶手将身子转回去,咂咂嘴,“咱们都说了给青莲公子让花了,人家竟然还肯加价一百两,看来真是财大气粗的很啊。”
曹运琛歪嘴笑了一下,一脸玩世不恭的模样,侧脸与方皓对了个眼神,两人又哼声笑了笑,还是一副怎么都瞧不上危宥年作风的样子。
曹运琛:“今日这花,得十足十地给青莲公子拿稳了。”
曹运琛这声刚落,台上的长衫男子开始叫喊,“两百两一次!”
“两百两两次!”
“两次了,还有没有加价的?”
“……”
“好,两百两三次,成交!”
“一夜魁山溪娘子,由青莲公子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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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端进来,青花鸡合欢酒。”摘花会结束,凌青岁重新被送回了原来的房间。
老鸨一路跟着凌青岁将他送回来,这回却没再进门,站在门口斜倚着门,不耐烦地道。
几个小厮即刻弯腰端着盘子走进来。
凌青岁见没有他之前要的茄盒,亦没有他想吃的酱鸭,蓑衣蛋,伸长脖子问了一句,“怎的没有我要的那些,不是说都能有吗?”
老鸨甩了个眼神过来,上上下下又将凌青岁看了个遍,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了什么,撇撇嘴,半个身子又撤出去了些,“你今日才拍得了两百两,你还想要什么好吃的?”
“我这没有!”
说完她白了一眼凌青岁,瞥见小厮上菜的速度慢,又急急催促几声,“就一盘鸡子一壶酒,看你们忙活的,别不知道的,以为你们端上来的是什么满汉全席,还要顾着摆盘的讲究,行了行了,随意放下就出来了!”
小厮即刻加快了速度,“砰”地一下放下碟子,赶忙往外走。
老鸨更急,似乎赶着去做什么一样。
她刚冲小厮喊完,就走了出去,在外头不知冲哪里嚷嚷,“今日拍得的花钱呢!”
“张二!怎的还没送上来!”
“等会老娘我要给人送出去啦!”
过了一会,才听见远处有人应话,“来了,这就送上来!”
老鸨转头对两个送菜来的小厮道:“你们在这守好门,一会我就不在这里看着了,你们盯着点,别让那小妮子跑出来。”
小厮弯腰点头,“是。”
老鸨左右扫了一圈,打探了一下四周,踮着脚屁颠屁颠跑走了。
她一路到了楼梯口,接了来人送上的花钱,正要走,想到什么,她扭头回身,眼珠子贼溜溜转了一圈,与那人道:“今日我手头上事有些多,万一要是下头的大人们来问了,你就说这花钱今日分好得需要些时间。”
那人懵然瞧了瞧老鸨手中的盒子,点点头,“是。”
老鸨看他这副表情,伸出手指使劲点了点他的头,“你可给我记好了,别光记着回话不记得做事!”
那人抬手捂了捂额头,又答一声:“是。”
老鸨还是有些不放心,打开盒子,从里头挑出一块银子,塞到那人手里,“赏你的。”
那人再次答:“是。”
“你除了是还会说些别的么,成天是是是的听得人心里头没底。”老鸨心里揣着事,正发虚呢,如今他算是给老鸨惹烦了。
一通牢骚发完,老鸨也不打算在他身上耽搁时间了,她推着那人的肩膀与他道:“得了,去吧,将我的差事办好就是。”
老鸨说完转过身,刚才站定,后头又是一声——“是。”
老鸨使劲翻了个白眼才忍住没有回头骂他,两只小脚飞快地向前蹬,匆忙赶往先前与人约定好的地方。
一路上穿堂走巷的,老鸨遇到的人不少,问她手里端着什么的也不在少数,老鸨翻出她的桃红色鸳鸯帕子改在盒子上面做了掩饰,好一番搪塞,说什么这是刘洲送给她的玉镯子碧玉簪,好说歹说才没让那些人上来碰它。
左拐右拐,四周的人迹愈发稀少了,这处偏僻地段没什么人来,灯笼挂的都少一些,四处昏暗。
老鸨又走了一段,警惕地再次往周围瞧了瞧,见还是没人,这才大起胆子掀开帕子,颠着盒子摇了摇。
听得里头的声响,她脸上挂起了浅浅的笑,只是很快的,又被她撇嘴压下去,似是觉着重量没有那么称心如意。
老鸨走到一处房门前停下来,抱紧手里的盒子,最后一次往身后探了一遍,确认没人,这才上前推开房门。
房间里头烛火暗,长平早就等在了里面,背着门坐着。
见她来了,长平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问,“如何,是个好价钱吗?”
老鸨的脸耷拉下来,一副吃了哑巴亏的模样,“别说了,才二百两。”
“才二百两?”
“亏得咱们还以为能拍个高价,谁曾想,竟然拍出个最低价出来,真是倒霉催的。”老鸨很是不服气的样子,将装满银子的盒子放下,扭头叹了口气。
长平上前,打开盒子瞧了两眼里面的银子,手伸进去搅和着翻了一下。
银元碰撞发出清脆声响,长和道:“罢了,就这些也行,从前咱们也没少赚,如今只管拿了最后这点钱跑路保命要紧。”
——“嘶。”老鸨皱皱眉。
“那假货真这般厉害?”老鸨思索一会,还是试探着问了出来,“真的值当我们贪了这一单就离去保命?”
长平摆弄着手上的银元,没有理她。
老鸨于是又试着问了一声,“不若我们将那个假货的身份报上去,丢了这一单,往后还有的是单子。”
长平将手里攥着的银元丢回去,掀起眼皮看了老鸨一眼,“别想了。”
“你现在若是去禀报说货物有假,我和你还有刘洲都得没命,怕是被那群权贵丢出去保命,他们都还嫌不够。怕是恨不得即刻将我们杀了,扒皮抽筋送上去请功。”
老鸨听着抽筋扒皮这样的字眼有些害怕,虽然不甚理解长和话里的意思,但之前那副不甘心的贪样已经收敛了好些,畏畏缩缩地问,“等等,你……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禀报货物有假会死,不禀报,那人进了房间,不也迟早得发现货物是假的么,那我们不也是得死的。难道我们如今偷偷抱着钱财溜走,便就不会死了么?”
长平扫了她一眼,道:“你自己都做了这么久,心里当真没有半点数,不晓得我们干的事被拉去砍头腰斩都不为过的吗?”
“知……知道是知道,但没想过如今会有假货混进来,更没想到无论如何老娘我都会死啊!上头罩着咱们的,可是官爷啊!”
长平啧了一声,沉默了一阵,而后才开始同她解释:“虽然咱们干的事情是官撺掇的,也有官庇佑着,但你当真以为我们从前干的外头的人不知道吗,你当整个玉京里头的人都眼瞎心盲吗?”
“花冠客栈闹出来的动静已经够大了,被发现那是迟早的事情。你不在那处你是不知道,现下一旦过了晌午,花冠客栈前头便就没什么敢往那边走了。有非得往那边去的,也是绕着客栈好一大圈,生怕招上晦气。”
“这样的动静,但凡宫里出来什么人物怕都是会注意到,这时候可就不是咱们花酒场里坐着的权贵能压下去的事情了,他们自保都成问题。”
“但做官的哪有几个傻的,这种祸事临了头,他们怎么可能不使手段保命?到那个时候,咱们这些无权无势无财的,便是他们头一份拿来撇干净罪责的羔羊。将我们交上去,说不定还能混个功绩,得个赏赐,我们倒是什么好没沾着,反而丢了性命。”
“至于那假货……”长平顿了顿,“最近宫里不是出来两个什么顶着众生佛缘的人么,那皇后今日也叫人出来施粥了。”
“如今这世道,能一次投出十万两黄金的人并不多,近来玉京之中也未曾听说过有什么兴起的商号。所以这么仔细一想,有钱有胆子混进来的,除了宫里那些个贵人,怕是再没有别的人了。”
“故而现在若是还不跑,只怕无论怎么样,咱们都得成了他们这些人玩弄权势之下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