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后出去以后,凌青岁才放下筷子,他又坐着等了一会才起身。
一旁的凌少轩问他,“二哥,你去哪?”
凌青岁皱眉捂着肚子,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刚刚喝水喝多了,内急,内急。”
凌少轩没多想,只点点头,撇嘴道:“我还以为二哥你是要去找大哥呢,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在了,我竟然也没发觉。”
凌青岁一惊,往凌重桦的席位看过去。
还当真是空了。
按照长幼,凌重桦本该坐在最前面。
但凌青岁贵为太子,身份上高过其它两个兄弟,故而他坐在了最前。而如此这般,凌重桦本该坐在凌青岁身旁,但今日入席的时候,凌重桦说今天的宴席比不往常,平日凌少轩的生母萱妃还能在一旁跟着照顾,可今日外臣在此,妃嫔和皇子是必须要分开来坐的,所以凌重桦提议,让凌少轩坐在两人之间,他们两个做哥哥的,也好照顾他。
可宴席还未过半,凌重桦人便不见了,现如今,凌少轩的另一个二哥也要不见了。
凌青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想到刚开席的时候,凌少轩看着他皇兄们杯盏里的清酒,闹着要尝一点的事情。
凌青岁取来凌少轩桌上的杯盏,倒掉他杯中的茶水,又替他盛了一些自己桌上的酒,拿给他,“今日皇兄们没能如约照顾好少轩的餐食,少轩还请不要见怪,二哥给你倒了些酒,你偷偷尝尝便罢,全当是二哥的赔罪了。”
凌少轩听闻是酒,眼睛惊喜地瞪大了,双手举起,敬重小心地捧过杯盏,“行,那少轩就收下二哥的赔罪了,二哥可要快点回来。”
凌青岁摸摸他的头,抿起嘴笑笑,掩下内心的不舍。
不知今日过后,他们还能不能再像今日这般了。
只不过现在也不是允许他多愁善感的时候,还得抓紧时间去一探究竟。
凌青岁小声同凌少轩说,“少轩,二哥走了,等会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去更衣了。”
凌少轩捧着酒凑到鼻下小心闻着酒味,闻言笑着点头。
凌青岁顺利离席,走到人少的地方,他沉沉叹了口气。
浓重的夜色中,明月圆圆一轮高挂在天上,似个银盘。
凌青岁这才想起,似乎快到中秋了。
去年中秋宫中大设宴席,努力仿着民间的灯会,好不热闹。
今年多了算命格这一遭,不知又会是个怎样的中秋。
凌青岁眉宇又微微向下落了些,愁容满面。
他不再耽搁,立马撒开腿朝四方殿跑去。
四方殿是安顿宫外巫祝道长的殿宇,从前皇后叫来替凌青岁驱邪的那堆人,就曾在那里落脚。
不过他们都挤在偏殿,而今日,谢寒生落脚算命的地方是在正殿。
到了四方殿附近,凌青岁逐渐放慢了脚步。
本来凌青岁还愁要怎么躲开侍卫,但行至宫门前,凌青岁惊讶发现,今日侍卫竟然全被调走了,门口空无一人。
不过倒是方便了他。
许是做“贼”去偷看的缘故,就算没有侍卫,凌青岁也因为心虚,整个人贴在墙边往前挪。
小心抬脚踏入宫门,轻声落地,穿过影壁,凌青岁就发现正殿窗边似乎有个人影,凌青岁一惊,呼吸一滞,快步跑到前东配殿去躲着。
近来为了迎谢寒生,四方殿的配殿侧殿都清空了,如今只正殿有人。
凌青岁小心推开门,躲进了配殿里,又打开窗,从窗外望向正殿。
正殿外的人影正贴着窗小步前行,看来此行目的也与凌青岁一般,都是见不得人的。
凌青岁认真分辨远处有些熟悉的人影。
如今停下来一看,凌青岁发现那人的头微微靠在窗边,似乎在听里面的动静。
看着看着,凌青岁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因为不愿意相信,始终不肯承认,还在暗中不停打量那道身影,眉头紧了又松开,接着又是一紧。
忽然,正殿的门打开来,一个肥胖的身躯从门内挪出来,拍拍自己道袍下的圆肚,笑得毫无掩盖,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宇里回荡,显得凌青岁和那道闪避的人影十分可笑。
看着那身躯圆肚和步态,想都不用多想,凌青岁就知道那是司空兼。
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家里似乎有挥霍不尽的金银财宝的大理寺卿司空兼,也是凌青岁的怀疑对象中,最有财力豢养私兵的那一个。
不过当下凌青岁倒是没什么心思关心司空兼的意图了。
他的眼睛瞪大了,眼瞳微微颤动,直愣愣盯着那个因为躲避司空兼,而藏到正殿一侧,在窗内烛光的映衬下,露出了全貌的那个人。
她着一身熟悉的墨蓝色道袍,头发挽成髻,簪了只极其素的乌木簪子……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虽然心里早有答案,可真正看到确认过面容之后,凌青岁心下还是止不住一惊。
司空兼的笑声越发近了,凌青岁急忙将自己从震惊中抽出,蹲下去藏好。
慌张之中,他发觉头顶的窗户没有关上,于是他又站起来一些,伸手够着将窗户扣紧。
“啪嗒。”
凌青岁头顶一声轻响。
凌青岁闻声闭上眼,双手握拳置于腿上,蜷缩起来,后悔,惊讶,紧张,害怕揪在一起,当下只期盼那司空兼没有那么强的戒心。
可好死不死,司空兼的笑声突然止住。
凌青岁的心脏都骤停了。
他在心里默念,请求司空兼千万不要发现点什么。
不止为了自己,更为了他刚刚碰见的那一位。
——“真是臭道士,自己住着主殿,还不忘占着别的配殿,放些什么自己的妖啊怪啊的,弄得这窗户吱呀作响,怪人哉,腌臜竖子。”
司空兼重重地哼了一声,甩手走了。
听见脚步声远了,凌青岁长呼一口气,心脏胡乱跳着。
他又起身打开了点窗户,一阵熏天酒气扑面而来,想来是刚才司空兼经过时留下的。
不过这宴席才开始多久,司空兼就喝成了这样。
凌青岁嫌恶地皱了皱眉,将目光投向刚才躲藏了人影的地方。
也就这一会的功夫,那人影便不见了。
难道离开了?
凌青岁心里记挂着她,急忙跑到门口,想要出宫寻她,问问她的来意。她的酒量不好,是不是贪嘴多喝了今日的佳酿,晕乎乎的有些醉了,这才走错了地方,到了这四方殿。若是如此,他得跟上去送一程才好。
可凌青岁才刚跑到门边,便见外面一道影子飘过,看上去是个女子。
今日因着算命格的礼数,大家都穿着道袍,按理来说是不好分辨性别的。
只是那女子没有按规换上道袍,满头的珠翠跟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凌青岁这才知晓。
看着来来回回的人,凌青岁心里一团疑惑。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逢大事,四方殿里是不许无关人等随意踏足的。这大事就譬如宫内大·操大办的驱邪仪式,还有算命格。
四方都有眼睛盯着,若是谁进去被人瞧见了,那么驱邪之后宫内还有不详发生,那定是要怪在那人头上的。
同理,算命格的时候也是如此,若是来来往往的人多,被人瞧见了,那么最终出来的命格定是要被怀疑的。
可今日,这四方殿未免太过热闹。
从前算命格的时候是如何的,凌青岁不知,只是他也不由得去想,这样的热闹,究竟维持了几朝几代?
待那女子走过,凌青岁悄悄打开了点门缝往外瞧。
那女子身着轻薄的纱衣,很是露骨。
凌青岁更觉奇怪。
那女子抬手叩响正殿的门,十指涂满红色的蔻丹。
很快,一道人影挪到门边,要替女子开门。门自里打开,门后缓缓露出一个娉婷美人的身姿。
美人着墨蓝色道袍,簪乌木素簪。
她眉似柳叶,总是悲悯慈祥的丹凤眼里,如今冷冰冰的,薄唇扬起的笑也落了下去。她看到来人,上下扫视她的打扮,抿了抿唇,而后侧身放她进入。
再次看到那张面容出现,再次清晰确认了他刚进门,就让他提防地躲起来的黑影的面容,而且那人居然是从正殿里出来的,凌青岁心里又是一惊。
他反扣上门,背抵着门垂下头,眼睛呆滞地瞪大看向地面,愣了半晌,凌青岁缓缓抬起手捂住了眼,指尖暗暗用力,捏紧了太阳穴。
怎么会是……
怎么真的就是他母后呢?
而且,她为什么会从正殿内走出,还替别人开了门。
……
之前他看他母后离席,还以为她是要去更衣的。
避免和她撞上,凌青岁还特意留了一会,只为了岔开时间。
如今,那岔开的时间竟是在这里交汇了。
他们都打着更衣的名头,却都跑来了四方殿?
他是来提前看命格的,那他母后呢,为什么要来?
这一切……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青岁顿时觉得头都大了,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沉思了片刻,凌青岁放下手。
他还是决定自己去看看,去探一探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重新打开门,蹑手蹑脚跑到刚才皇后藏身的窗边。
那里的纸窗已经被戳开一个小口,凌青岁透过小洞往里瞧。
从这里看过去,刚好能瞧见里面的三人。
沾了凌青岁兄弟三人的血的符纸,摆在谢寒生面前的神台上,神台上面端放一方香炉,燃着三根香烛。
谢寒生敞开腿坐在神台前的蒲团上,早上九玄图里的飘逸仙姿,仿若得道之态,如今却颓圮猥琐的很。
他胸前的衣襟微微解开,一副沦陷于肉·欲中的模样。
凌青岁之前瞧见的那个薄纱美人,正坐在他的腿上,头埋在他的颈间,美人薄纱稍褪,露出一片雪白香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