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移植术 第46章 第 46 章

源飞站了起来，好让自己的姿势没那么僵硬，也顺势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扯出一个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干嘛突然问起这个？”

陈念恩的眼神随着源飞的动作往上移动，说道：“就是好奇。”

源飞和她眼神对视，那双眼睛，不知道是否不是人类的眼睛，因此始终那么乌黑晶亮，干净得像是没有一丝杂质，好像真的就是单纯好奇一样。

见源飞久久不回答，陈念恩也不勉强，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裤子，说：“你不想说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源飞也不是不想说，只是，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流浪机器人内部，不需要问他为什么愿意留在这里。而在人类社会，根本没人关心过这个问题。

没人关心过他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陈念恩猝不及防地问了出来，源飞还懵然了一阵，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像这是本身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原因。当他久远的记忆，因为这个问题苏醒的时候，那么深藏心底却从来没有人可以倾诉的话慢慢涌了上来时，陈念恩却说不想说也没关系，一下子像个塞子一样把他都到喉咙的话给堵了回去。

“不是……”源飞自己反而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又是你自己问的，现在又不想听。”

陈念恩转过头，笑眯眯着看着他：“你想说我就想听啊。”

“嘁！”陈念恩好看的笑眼撞了进来，源飞像被烫了一下，耳朵倏地红了，他赶紧扭过头，故作轻松地靠在墙上，语气随便地说道，“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陈念恩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只听见一直低垂着眼眸的源飞似乎沉沉地深呼吸一口气，沉吟良久，才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幽幽地说出口：“因为，是他们，流浪机器人将我抚养长大的。”

陈念恩微微挑眉，嘴巴也惊讶地露出一个小口。

机器人战争爆发的时候，源飞只有5岁。他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每天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爸爸妈妈带着他东躲西藏，但是没有一个地方是绝对的安全，身边每天都有人死去。直到，有一天爸爸也倒下了，他们还来不及伤心，妈妈就要带着他赶紧离开。

不久，妈妈也为了保护他而死了。妈妈将他紧紧地护在自己身下，她的背上却压着一块厚厚的石块。

时间慢慢流逝，也一点点地带走了石块下的生命。

当他们终于被人发现的时候，妈妈早已经死了。而他，虽然活了下来，但是受伤严重，双腿坏死，一只手已经完全被砸得稀烂。

大家都觉得，一个5岁的小孩，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活不下来。就连源飞自己也这么想，可是就在他弥留之际，他的脑海里一直想起妈妈临死前对他说的一句话：“飞飞，活下去，好好活着。”

就是这么一句话，将他带了回来。可是，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大部分的身体，都变成了机器人。双腿、左手、右眼，甚至体内一些器官都用机械替代。

其实，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当时不少机械义肢和机械器官移植的案例，也因为这项技术的出现，让不少因为意外失去肢体的人还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这时，他才知道，原来战争结束了，机器人投降了。他被救出来的时候，人类已经胜利了。可是，妈妈却没有等到，就差那么一点。

他在医院一直待到身体完全康复，并且适应了新的身体后，就被送往了一家福利院。这家福利院收容的小孩，也大多是在机器人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小孩。

年龄稍大一点的小孩，明白他们命运被改变的原因，明白夺走他们父母的人是谁，他们内心极其憎恨机器人。

源飞，因为身体高度机械化，在适应了这个新身体后，在运动、游戏中都遥遥领先。几个大龄儿童就开始看他不顺眼，觉得他之所以比他们厉害，就是因为他的这部分机械身体。

他们不仅孤立、排斥源飞，也不让其他小孩再跟他玩。

他们指着源飞说：“他就是一个半人半机器的怪物！别忘了你们爸妈是怎么死的，说不定那天他发疯，把你们也弄死！”

慢慢的，再也没有小孩子愿意接近源飞。他们要么是害怕那几个恶霸小孩，要么是害怕源飞真的会像那么机器人一样突然发疯。

失去了父母的源飞，也彻底失去了朋友。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孤儿院，他只能自己一个人躲得远远的。

他本以为自己不招惹他们就行了，可是他没想到，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他。

几个恶霸小孩看着源飞逆来顺受的样子，反而觉得没趣。源飞不来招惹他们，他们却主动去招惹源飞。

在踢球的时候，他们故意将球踢向从边上走过的源飞。

源飞在楼下走过的时候，突然头顶会泼下一盆水。

甚至，他们会没有任何缘故，将源飞堵住，硬生生地拆下他的机械假肢。

他疼得哇哇大叫，向他们求饶的时候，几个小孩只会嬉笑道：“你哭什么啊！这不过是机械假肢，又不是你自己的身体，会疼吗？”

机械假肢的修复费用高昂，可是他也不敢跟孤儿院的老师说，因此被误会成是他自己调皮故意弄坏的，每一次都要挨老师的批评。在第五次被拆下机械假肢的时候，老师终于忍无可忍警告他：“如果你再把假肢弄坏，老师就不再帮你修了，你就这么生活吧。”

那时候的源飞，只感觉深深的绝望，是比战争时期躲避战火还要绝望。

在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他偷偷翻墙逃出了孤儿院。

如果，他继续留下来，必然无法避免再被欺负。如果他的假肢再被拆下来，老师就不会再付钱给他修了，他会变成缺手缺脚的残疾人，到时恐怕只会被嘲笑被欺负得更厉害。

但是，孤儿院外的生活，也并非如他所想的那么好。

他没有钱。

睡觉的话，大可以随便找一个地方将就一下。可是，他没钱就无法吃饭。

饿了整整一天后，他试探着走到一个卖包子的档口，问老板可不可以给他一个包子。那个时候，这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太多了。老板每天都会遇到一两个，他不耐烦地直接将源飞赶走。

“没有，没有，走走走！”

源飞赶紧灰溜溜地离开。

又饿了一天后，他头昏眼花，以为自己就要这么饿死过去时，一个包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什么都顾不上，双手抢过来就塞嘴里。

对方轻轻笑了一下，温柔地说道：“别那么快，小心噎着。”

他这时才抬起看向给他包子的人，是一个长相非常温柔的女人。这个女人在他身边坐下，他才发现，他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机器人。

哪怕他当时年纪再小，他也知道，人类和机器人是对立的。那场战争，正是机器人发起的，而他，也是因为他的机械身体才被排斥，连孤儿院都待不下去。

他下意识地悄悄往边上挪开，与这个机器人拉开距离。

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发现了没，她还是用刚才那道温柔的语气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啊？你的爸爸妈妈，不在了吗？”

源飞嘴里嚼着包子，僵硬地点点头。

“真可怜。”机械人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动作极其轻柔，但源飞还是忍不住背脊一僵，他想要推开她的手，但他不敢。

“那你现在住哪里呀？”那人又问道，“是孤儿院吗？你是出来玩迷路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要！”源飞一听到要送他回孤儿院，吓得赶紧拒绝，结果被嘴里的包子碎渣呛到，大咳起来，“咳咳！咳……”

“你慢点你慢点！”机器人轻轻拍打着他的背。

源飞终于缓过来，第一时间恳求道：“不要把我送回去！”

“为什么呀？是孤儿院的其他小孩欺负你吗？”

提起孤儿院，源飞的眼里就忍不住涌出眼泪，他咬着嘴唇点点头。

“都是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为什么他们要欺负你呢？”

源飞的嘴唇被咬得发白，几乎要要破皮的时候，他才说道：“他们嘲笑我是……半人半机器的怪物……”

机器人似乎明白了，没有再说话。

源飞的眼泪流到嘴里，就着包子一起吞了进去，包子的甜和眼泪的咸混杂在一起。

直到他把整个包子吃完，源飞才小声地说道：“谢谢……”

说完，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机器人却叫住了他：“小朋友，你等等。”

源飞不解地回过头看着她，心里有些紧张，该不会是要他给钱吧？

对方却只是问道：“你要去哪啊？”

去哪啊？源飞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向都是随处逛，看到哪里适合睡下就在哪里休息。

他没有回答，机器人似乎明白了。她走过去，又抬起手抚摸着她的头，说：“我叫花青。”

源飞：“？”

花青笑道：“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没有家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