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赵家除了凌保予这个无业游民见天来报到外,镇北王府的穆三爷逢休沐都到赵府点卯,每次来还带上府里的府医,和各色药材,吃食。人来了还不舍得走,吃了午饭,必要留下来再吃顿晚饭才依依惜别,日间里变着花样地找木月说话,逗她开心。要不是木月是个已婚的孕妇,穆辰又眼睛清明,十分守礼,木月都要怀疑他对自己有什么不良企图啦。近来丈夫也很怪,赵钟这个素日里连凌保予个小孩儿的醋都吃的醋坛子居然对此一派云淡风轻,完全不放在心上。奇怪,真奇怪,木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
“月娘,怎么啦”
木月上下打量丈夫,赵钟被她看得直发毛,“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木月眯着眼睛,问道:“说吧,最近有什么事儿瞒着我呢?”
“我,嘿嘿。。。。。。”
“啪”,木月一拍桌子,母老虎发威,“给我老实交代”。
赵钟无奈,把媳妇扶到廊下逍遥椅上躺好,又吩咐江大娘熬保胎药,小瞳去请大夫。木月被他这一连翻的操作给搞懵了,心说到底怎么了啊,有点怕怕的。赵钟深吸一口气,握着木月的手说道:“月娘,你的娘家人找着了”
木月有一瞬间的茫然,心说我的娘家人不就是你们吗。不,他说的是我的家人,是娘家人,“你,你说什么”
赵钟轻声说道:“穆辰,他就是你的亲弟弟,你们是双胞胎姐弟,小时候你不是总是找星星吗,他的小名也叫星星。你的父亲是当今镇北王,当年,建德之乱时,叛军攻打镇北王府,你就是那时失散的,他们也找了你很多年。”
木月慢慢消化赵钟的话,她觉着自己应该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脑子里懵懵的,心里空空的,闷闷的,不知不觉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过了许久,她低声道“你说,我的家人找到了,我爹还是镇北王,那我就是镇北王的女儿。那,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呢,是,是怕我拿不出手吗?”
“胡说,”赵府的大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魁梧,满头白发,国字脸的老人大踏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溜儿,“我如何会嫌弃自己的闺女,我只恨自己把闺女弄丢了,这么多年找不回来”,穆怀虎目含泪看着女儿。
木月怔怔看着眼前的穆怀,脑子里模模糊糊地闪出一些画面,蹒跚学步的小女孩被一个高大地中年人抱在怀里举高高;一对中年夫妻弯着腰牵着小女孩玩耍;小女孩摔倒了,哭着喊“爹,爹”。。。。。。
木月喃喃道:“你,你是我爹,爹。。。。。。”
穆怀噗嗤一笑,擦擦眼泪道:“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着急就喊爹,爹”。
后头的人一一道:“妹妹,我是你大哥”,“我是你大嫂”“姐,我是你弟弟,星星”“姑姑,我是你的大侄子,穆英”“我是三侄子穆芳,哦,您的二侄子叫穆茁,是二叔家的,他跟着二叔二婶在辽东呢”
穆辰说起往事,赵家才知道,过去的这许多年里镇北王府一直在找穆月的下落。最近的一次消息是4年前。当时终于得到比较确切的消息,说是当年秋奶娘被一小撮叛军裹挟下了江南,彼时正逢上江南发洪水,有人看到类似秋奶娘的人抱着个女娃娃逃跑的时候不慎落到江里了。那人是当年叛军的一员,后来到了江南后,自知造反无望,趁着洪水之际,捡了别人的户籍文书乔装打扮做了平头百姓。这人连奶娘的样貌特征都说的有模有样,由不得人不信。穆怀如当头棒喝,就此病了一场,消沉了许久。后来还是穆晟找到大观音寺的了法大师给穆月挂了一相,卦象上显示,穆月绝处逢生,尚在人世。待问及其落脚处,卦签提示但行好事,莫问前路。从此后,京城大户每年到城外施粥施米,镇北王府从来都是排在前头。
待两家人相互认识行过礼坐定,已经是两盏茶之后了,木月也终于平复了心境。镇北王府今日特地带了府医上门,大夫瞧过了,没问题,倒是省了小瞳一趟差事。昨日,王府派到安庆府的人马飞鸽传书说拿回了玉佩,经过对比就是出自镇北王府的那块。万事俱备了,穆怀也不想再等,今日就带着儿孙们上门看闺女来了。
镇北王府众人一则今日是奔着来认亲看闺女看妹妹的,二则之前看过赵母的手札,心里对赵家三人都不陌生,说起话来亲和自然,十分周到。赵钟三个自小跟着赵父赵母读书游历,也算见多识广,面对镇北王府这样的高门,举止投足落落大方,并不露怯。彼此对对方的印象都很好。
倒是府医看了又看木月的肚子,凝眉苦思,再三琢磨,申请再诊一回。木月不明所以,还是把手伸了过去,这次府医问了很多问题,换着手诊了好久,穆怀满脸担忧,“我说老李啊,我闺女这胎有什么问题吗?”
老李大夫没有立时回答,又思索了一阵子说道:“我怀疑夫人这胎怀的是双生子。先时月份浅,诊不大出来。”
几人都愣住了,没想到是这样,真是一阵欢喜一阵愁。只有穆辰喜气洋洋,“姐姐,你这胎肯定跟咱俩一样,是龙凤胎。哎呦,星星啊,这回你不光有弟弟,还要有妹妹啦”
星星自打见了穆晟就移情别恋啦,人这会儿正乖乖地坐在大舅舅穆晟怀里,跟人说悄悄话呢。大舅舅穆晟是个大忽悠,别看穆晟人到中年,长得跟他爹一样国字脸,浓眉大眼,看着忠厚之人,实则性子有些促狭。
小外甥问他“你为啥一直坐着啊”,穆晟自豪地说:“我打仗受伤了啊,这可是男人的勋章。当年打仗,好些人都被我打趴下了呢”。小外甥因为自幼在乡下,爹出去求学几年不回来,没少被别的小朋友欺负,所以很是崇拜厉害的人。他也分不清打架跟打仗的区别,在他眼里打仗就是打架。于是一脸向往:“那你是爷们啊”。他还记得村里二胖的舅舅是镖师,镖师是啥他也不懂,总之二胖舅舅好大的个头,他到村里来看自己的外甥二胖时,经常对着围观的小朋友们鼓起自己的大胳膊,吹嘘自己一个人能打好几个,又说这才是爷们。二胖可自豪了,小朋友们可羡慕极了,都没人敢欺负他。因为他舅舅说过,谁要是欺负二胖,他就回来揍谁。
穆晟哈哈大笑,摸摸他的大头:“那是”。
星星其实不大喜欢妹妹,因为同村的女娃丫丫就是个女娃,很爱哭,脸上老是脏脏的。星星是个爱干净的孩子。“娘,不能要两个弟弟吗,我想要弟弟陪我玩”。
穆月心说,这是我能决定的吗。
孕妇生一个都有些风险,别说两个了。穆怀当即就决定了,叫闺女女婿搬家,明天就搬。“我说贤婿啊,自打琼林宴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等迂腐之辈。那会儿我还想呢,也不知道是谁家这么有运道,找了你做女婿,没想到,兜来转去,竟是咱们爷俩有这样的翁婿缘分哪。啥也不说了,西城的院子我已经叫人收拾好了,明日你们一家就搬过去吧。以后,月月的身子越来越重,越拖越不好挪动。再说,南城没有什么好大夫,到了西城,到时候月月生产,我叫府医去守着,就是叫太医也便宜。你说呢。”
赵钟简直叫泰山大人的大手笔给弄懵了,这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吗?他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为了男人的自尊心枉顾妻儿安危的。岳父既然有这样的安排,他听从就是了,岳父也是父么。
穆辰又插话:“可不是,要我说,这南城乱的很,我在五城兵马司这几年,见过好些。上回,你家小妹不是还险些遭遇登徒子么?”
穆辰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他今日显见是有些得意忘形,智商下线。
赵灵眨巴眨巴眼睛,面不改色顺着穆辰的话说道:“三公子怎么知道,莫非当时就在附近?”
“当然,我和一个衙门的兄弟当时为了抓盗贼,路过那儿,本来想帮忙来着,没想到你自己解决了。哎,不过后来我们狠狠教训了那厮一顿,也算是替天行道啦。”话里话外真是不无显摆。
赵灵两手交叉,晃动手腕,漫不经心地说道:“上次见穆三公子与我哥切磋功夫,我一直想找机会讨教一番,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就现在吧”
“哈啊?”穆辰不明白她这画风怎么转这么快,忙推道:“不行,不行,我从不跟女娘打架”
“今日就开这个先例吧”赵灵话音未落,人已上前,拳脚直往穆辰身上踹去,穆辰反应不及挨了一下,虽不明白赵灵为何要揍他,但是这一架看来是免不了了。于是两人且战且退到了院子里。
屋里一时无人说话,这是怎么回事啊,心说。
穆晟问出来:“妹妹,妹夫,小妹这是?登徒子又是怎么回事?”
赵钟,木月,不,应该是穆月,两个人一脸无奈。
还是穆月将事情的原委解释了一遍,大家方才明了。“说起来都是周孙两家泼皮无赖,借着伤势想要讹赵家,逼着我们就范呢。不过,后来京兆尹已经查清楚了,他们两家也都各有了报应。只是,因着这事,小妹也没少被人议论。前些日子,我们去赴钟哥的座师礼部侍郎家的宴席时,小妹还曾被一位白姓女娘指着鼻子问‘清白尚在否?’”
“还有这样的事?”众人不禁邹眉。
大嫂郑氏道:“女子名节何其重要,白姓女子这话当真诛心”。
“那后来呢,此事可有解决?”穆怀也忍不住关切。
“当时,小妹二话不说直接将那白姓女娘身边带着的四五个丫鬟婆子三两下撂倒了,又拿起喝茶的杯子瞬时将其捏的粉碎,指着那女娘说‘你看到了,我有功夫护身,等闲之人休想靠近我。若是此刻有登徒子来犯,你的清白不在我都好着呢’”,穆月淡淡笑说道:“之后,又对着一众看热闹的女眷揖了一圈,说方才只是为了自证清白,请大家见谅。又说,自来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谣言止于智者,但不止于智障,大家皆是女子,请各位高抬贵手,不信谣,不传谣云云。再后头,京兆少尹家的女眷也在现场,她主动站出来给大家解释事情的始末,算是澄清了小妹的清白。这事才算过去。”
“哈哈哈哈,小妹这孩子,不错,临危不乱,干脆利落,对本王的脾气”,穆怀听完直乐。
穆晟,郑氏,穆英也是摇头失笑。穆芳还小,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求知欲旺盛的时候,问道“谣言止于智者,这话我听过,但是不止于智障,没听过。姑姑,智障做何解啊”
穆英比弟弟大,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经知道许多事了,于是悄悄附耳道:“就是脑子有问题的人,傻子呗”,说罢两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郑氏笑瞪着两人一眼。
穆月又说:“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道,原来,那位白姓女娘的母家姓葛,就是那位因为受了周晋牵连被贬官外放的吏部文选司郎中。其实,我们都没有怪过将那孙良打成重伤之人,那孙良是咎由自取。先时,在公堂上,小妹还说呢,不知是谁在替天行道。想来,是方才弟弟说起这事时一脸得意,叫小妹不爽快了吧。小妹这人,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一会儿就好了”。笨蛋弟弟,你当着大家的面提什么登徒子啊,姑娘家不要面子的吗,挨打也不冤。
穆怀哼了一声,说道:“自来官场上的事官场上解决,哪有往后宅女娘身上使劲儿的道理。我看这白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家。还有老三这小子,做事不稳重,也是该教训教训了”。老爷子说罢,一脸兴味起身走到廊下,看着院子里两人你来我往,时不时地给赵灵支招。穆辰一不小心又挨了一下,哇哇大叫:“爹,不带您这样的”。
穆晟轻声说道:“老三这事做的委实欠妥当。他是衙门里的官员,缉捕盗匪,救助百姓是份内职责。他既见到女娘受辱,就该立时将犯人拿下,然后送到衙门里悄悄地办,如此女娘的名声亦能保全。而不是为了逞一时之快,将人打一顿放过,这是江湖做派。若非他做事不周全,也未必会有后来的许多波折。”
院子里,穆辰连连讨饶,赵灵方才罢手。接过婢女递来的布巾,吩咐道:“去给穆三公子也打盆温水来叫他洗洗”
待收拾妥当,穆怀踱着步子过来,:“丫头,消气了?”
赵灵一挑眉,上下打量着穆怀,说道:“王爷,我觉着,你跟我想的不大一样”
“哦?说来听听”
“嗯,”赵灵斟酌道:“就是吧,我以前觉着你家贵为王府之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约就跟庙里的神佛一样。现在嘛,我觉着,你们也是凡人,是这万千世界里的一份子,你们也有人间的烟火气”。
“哈哈哈哈,说得好,我们可不是凡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