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自从手里富裕以后,赵灵打心底里觉着安心,整日里欢欢喜喜的。铺子里和朝廷一样,都是腊月二十八歇业,年后初八开门。赵钟放了假,趁着年前的两天,好好检查了一番妹妹的学习,发现很是不俗,虽满脑子都是挣钱,好在没耽搁读书习字。课业没落下,赵钟就彻底放开不管啦,媳妇也发话了,过年了,就别管那么宽,省得节都过不好。
年后这几天,赵家简直欢声笑语没停过。这日,赵灵跟孩子们变戏法玩儿,四岁的星星“哦”着小嘴巴,一阵惊叹,两个双胞胎快一岁了,虽然路走不稳,话也说不明白,一点也不耽误他们凑热闹,小胳膊小腿儿挥来挥去,结果,粉粉不小心把拳头飞到哥哥脸上,星星“哇”的一下子就哭了。哥哥哭,妹妹也哭,最小的嘟嘟不明所以,眼泪也跟着啪嗒啪嗒往下掉。一时间真是好不热闹。
雷峰正和元正帝在花园的暖亭里下棋,耳边传来阵阵魔音,一时思绪全乱,元正帝索性将棋子一丢,问道:“隔壁是谁家”。
雷峰失笑道:“是翰林编修赵钟赵大人的家,说来也巧,他还是臣的徒孙呢。这宅子原是镇北王的产业,后来与福慧郡主父女相认后,就将这宅子给了赵家住。我们两府的花园子挨着,只隔一道墙。”
元正:“原来是赵家”
棋下不下去了,两人就坐着说说话。
隔壁孩子哭声终于停歇。不一会儿,又传来琴笛之音,伴着刀剑相撞之声,又间或传来鼓声与喝彩声。常公公立在一旁,心中感慨,这赵家可真是热闹啊,也不知到底在做什么。
雷峰笑说道:“陛下,不若咱们去凑凑热闹。”他也很好奇徒孙一家子在做什么好不好。
“有何不可”
自从赵钟和师祖雷锋相认之后,就在两府的隔墙上开了一道门,方便两府走动。雷锋和元正帝穿过月亮门,走到赵府的花园里。如今是冬日,园子里草木稀疏,只有一颗青松和几株低矮的冬青。远远看去,,亭子里赵钟和穆月一人吹笛,一人抚琴,丫鬟婆子抱着两个奶娃娃站在一边,旁边还有一个正用鼓槌打鼓的小胖子,亭子下方的空地上,赵灵和赵林一人一剑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惹得围观的丫鬟小厮们时而惊叹时而鼓掌。
一曲终了,赵林气喘吁吁,赵灵擦着汗道:“四哥,你这一年是不是只顾着铺子里的营生,都没好好练武啊。你过段日子不是准备去辽东吗,得勤加练习才是。”
赵林也没想到就大半年的时间,自己功夫退的这么快,连连答应。
赵钟放下笛子,一抬头发现不远处的雷峰和元正帝,赶忙带着家人上前行礼。元正帝道:“今日微服,不必拘礼。方才在老师那里听得你这边很是热闹,一时好奇过来看看。没打扰你们吧”
陛下到自家,赵钟虽惊讶更多的是欢喜,闻言忙道:“陛下,您能来臣家,臣太高兴了。”
星星年前又跟着外公去宫宴啦,陛下还赏了一个金灿灿镶满宝石的金饭碗呢,他特别喜欢,这会儿跑到元正帝跟前发出最高邀请:“陛下,你在我家吃饭吧,我家的饭菜可香啦。”
元正帝摸摸他的头,道“宫门下钥早,朕坐一会就要回去啦,你家的饭朕下次再吃吧”,星星不理解什么叫宫门下钥,待常公公一解释,他就明白了,就是吃不成晚饭了,“没关系,我们可以吃午饭啊”时间观念颠三倒四,可这邀请真是满满的诚意啊。童言童语惹来一阵笑意。
元正帝啜了一口茶水,问道:“赵卿,方才你们夫妻二人奏的是何曲?”
赵钟忙道:“回陛下,是家妹谱的曲子,名叫《逍遥游》”
元正帝视线越过赵钟,看向赵灵:“何为逍遥游”
赵灵起身答道:“回陛下,是臣女来到京城开阔了眼界增长了些许见识,觉得人在浊世浮沉,难免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但有时当给自己留一方天地,自在洒脱,人生方得圆满,心有所感,就谱下此曲,取名为《逍遥游》。”
元正帝闻言沉默良久,赵家众人颇有些惴惴不安,只有雷老大人若有所思,果然元正帝开口道:“可愿奏来?”
赵灵应是,遂拿出腰间的笛子和嫂子穆月二人合奏,众人听得此曲时而清越超脱如九天凤鸣扶摇直上,时而大气磅礴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时而轻盈舒缓仿若泛舟湖上杨柳轻抚,时而自在慵懒如仰坐山巅闲看浮云。
心神激荡处,龙骑卫首领穆方看向赵钟,“赵大人可愿与吾切磋一回。”
赵钟亦是性情中人,道:“吾之所愿也。”
剑不停,两人的琴笛之声亦未停。
一转眼到了正月十五,都说过了十五年才过完。十五又称元宵节,晚上早早吃了元宵,天还尚早,赵钟穆月就把赵灵赵林给赶出门了。“平日里在家窝着也就算了,今日可是元宵佳节没有宵禁,京城里各处都有花灯,你们出去好好逛逛,老四,看好小妹啊”。去年的元宵节,正赶上穆月坐月子,赵灵在家帮着照顾嫂子,哪也没去。
两人上马车不久,凌保予就来了,还没走到西城大街,又遇见穆辰。于是,四个小伙伴索性都坐到了穆辰的大马车上,一路看风景,一路说说笑笑。
“要说京城里哪儿的花灯种类最多,花灯扎的最好看,街面上最热闹,那必须是长平大街啊,有的年头,连宫中贵人都会站在城墙上与民同乐呢”穆辰说道。
马车在长平大街街口停下,放眼望去,这里已是人潮涌动,可同时供六辆马车同时通行的长平大街被两侧各色的花灯照耀的亮如白昼,宛如一条长长的巨龙。远处的茶楼里传来清扬婉转的歌声: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娥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今夜的京城是“火树银花不夜城”,眼前的景象,令几人不免心中欢喜,一路轻快地欣赏四处的花灯。
街上的人在看风景,楼上的人看向看风景的人。一时,赵灵有所察觉,抬起头,只见一轮明月挂在深蓝的夜空,周围缀着几颗星辰。
常言道一轮明月寄相思,不知道那个世界的亲人是否还记得自己,此时是否也在共赏这轮圆月。
“小妹,看什么呢”穆辰问道。
赵灵用手指向天空,几个人顺着她的方向都看了上去,“别说,今儿这月亮真是应景”。
元正帝亦回头,一时间城楼上的人纷纷看向身后的夜空。
“殿下,奴刚才好像看到赵姑娘和镇北王府的三爷了”,侍女小声说道。
永嘉公主扭头往下,“在哪呢”,与其在这跟某些不喜欢的人在一处煎熬,还不如下去呢。
赵灵几人终于注意到城楼上有人招手,“是永嘉殿下啊”,也忙向上头挥手示意。
“皇姐,你在干什么呢”,二公主问道。
“你管我呢”,永嘉公主直接略过二公主,跟元正帝道:“父皇,儿臣想下去玩”。
“去吧”,元正帝又对身旁的二三四五皇子和二公主道:“你们若想下去,也都去吧,小四小五年纪小,记得多带人,朕在这里陪淑太妃。”
淑太妃乐呵呵地说道:“陛下也去吧,难得放松,别陪我这个老太婆了。人老了歇的早,我也要回咸安宫了。”
小一辈纷纷下楼,元正帝送了淑太妃一段,也下了楼。
永嘉公主跟众人汇合,看到赵灵不由失笑,“赵小妹,你今儿这身儿可真喜庆。”
赵灵两手一摊,无奈道:“殿下,我嫂子说过节就要穿的喜庆,愣是把我打扮的跟个大红包似的”。
“噗~~~”,几人顿时嘻嘻哈哈笑成一片。
其实赵灵今天的打扮一点都不丑,她本身五官生的美,这两年长开了,越发耀眼。偏偏她平日里总喜欢把自己涂的黑秋秋的,穿的衣服也是灰不溜秋的,今日陡然穿上一身女娘的衣裳,双丫髻上裹着红珊瑚做的串子,身上披着一件长至脚踝的大红色披风,边上一圈白狐毛,衬得整个人极美,因着跟平时差别太大,第一眼看过去有些不敢认。
“有你这么损自己的吗?”永嘉摇摇头,又道,“去鸿运楼吧,我在上头定了位置,每年那的灯谜最有意思。”
穆辰接口道:“嘿,巧了,臣也在那定了位置,我们这就去呢”
鸿运楼对面原是一片空地,此时上头摆满了各色花灯,每个花灯下头都缀着灯谜。花灯的最上方是一盏五彩斑斓的凤凰形状的灯笼,与它一比,其他灯笼皆稍逊一筹。这就是今晚的灯王无疑了。
几个人坐在鸿运楼二楼的窗户边上,正好面对下方的灯会。永嘉公主一见那盏凤凰灯笼,就忍不住道:“它是我的了”。
看着人潮差不多了,掌柜站到一旁的高台上,说道:“众位,咱们鸿运楼的赏花灯猜灯谜赢花灯活动开始了,废话不多说,规矩和往年一样,您看上哪盏花灯,就猜下头的灯谜,猜着了,这灯就是您的,若想赢最上头那盏凤凰花灯,待一炷香后,您得单独猜我手上匣子里的灯谜,谁猜对的最多,就是谁的。开始吧。”
大家纷纷下去,得了几个自己喜欢的花灯才又上来。待过了一炷香,楼里楼外的人纷纷到老板那里取灯谜,永嘉公主既说想要,一帮小伙伴群策群力战到最后,直到掌柜匣子里的灯谜猜光了。一统计,发现猜的最多的两家得到的票数一样多,掌柜的进屋,稍后出来道:“猜的最多的甲字二号房和甲字三号方的客人,均是一百零五张灯谜。方才老朽请示了东家,我们东家喜欢数算之学,《京城旬报》最近一期‘数算天地’里有关于土方的题目,东家百思不得其解。东家说了,就以此为题,两间房里的客人谁先算出能令东家信服的答案,谁就是凤凰灯笼的得主”。‘数算天地’是六月开始《京城旬报》在百姓杂谈版面增加的关于数算的专栏。里面循序渐进的介绍数算之学的相关知识。作者子非鱼,因为是匿名投稿,谁也不知道他是谁。近期的题目是计算一处梯形土方的体积,题干里设置了好几个小陷阱,没有吃透题目的人,很容易走错方向。
永嘉抬头问道:“这个本宫不会,你们谁会?”
大伙儿纷纷摇头表示太难了。赵灵略一沉思,道:“臣女平日里亦喜钻研数算之学,且试试吧”。她接过题目看了两遍,拿起笔开始解题,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解完了。掌柜收到题解直接送进房内,不一时激动地出来,高声说道,“甲字二号房的客人算出来了,花灯是您的了”,此时,甲字三号房的仆从刚拿着解好的答案出门,闻言不知所措地看向主子。
二皇子十分生气,“本殿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敢抢我的凤凰灯笼?”说着,与同样一脸不高兴的妹妹二公主走出了包厢的门,他们走到甲字二号房门口的时候,正好与取灯笼回来的永嘉公主侍女相撞,兄妹两个自然是认得此侍女的,二公主不由得瘪瘪嘴,“原来竟然是皇姐抢了我的凤凰灯笼。”
永嘉公主走到门口,凉凉地道:“皇妹此言差矣,大家各凭本事罢了,你说呢,二皇兄?”
二皇子不好跟女娘争执,只好道:“是茜茜说想赢这个花灯回去讨母妃欢心,恰好母妃的生辰也近了。”,二皇子与二公主同出一母,即宫中的德妃。
二公主也道:“这花灯左右皇姐拿着也无用,不如割爱送给妹妹吧”
永嘉公主道:“本宫记得德妃的生辰好像是四月吧,现如今才正月十五,早着呢”
二皇子尴尬一笑,二公主脸色阴沉,转瞬笑呵呵地说道:“是啊,我母妃的生辰是在四月,可惜,皇后娘娘去世了,皇姐这花灯怕是无人可送了。”
永嘉公主瞬间变色,直直地盯着二公主道:“我母后是你嫡母,你敢对她不敬?你们兄妹二人倒是心心念念想要摘下这盏凤凰灯笼,也得看自己有没有实力?”
“你”,战争一触即发,永嘉公主毫无畏惧,慢条斯理地说道:“二皇兄,皇妹,我劝你们收敛些,不然今日之事传到父皇那里,我是无所谓的,只怕你们平日里装出来的贴心懂事就要毁于一旦了”
二公主“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被气结的二皇子拉着下了楼。
一时四下无声,永嘉公主将脸扭到一边,过了一阵子嘶哑地说道:“本宫今日乏了,先回去了”。不待众人回应,就噔噔下楼去了,侍女匆忙行礼后跟了上去。
说起来,这又是一庄皇家旧怨。当年武帝受伤之后,因为野人女真的箭里掺了毒药,太医院用尽方法虽然解了毒,但是因为毒性入体太深,对武帝的身体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尤其是到阴雨天气,终日缠绵病榻,疼痛难忍。彼时元妃从宫外召集了一帮术士,给先帝炼制了一种极乐丹,吃了之后能忘却疼痛,元妃由此大受宠爱。
先帝子嗣不多,一生共有三子两女,长子为宫人所生,且自幼身体极弱,没几年就去世了,二皇子为继后先孝贤皇后所出,十岁被封为太子,三皇子为元妃所出,封为瑞王,太子和三皇子也是先帝唯二活着的皇子。另有长女既长春长公主为原配皇后所出,次女为淑太妃所出,七八岁时得了重病去世了。
彼时,先帝与太子,一个是体弱多病的年老狮王,一个是力量逐渐壮大的年轻雄狮,两人之间总是不对头。元妃察觉到先帝对太子的敌意,于是旁敲侧击小意温柔地劝说先帝易储,先帝既未答应,也未勃然大怒,而是保持了沉默。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或者说是暗示。元妃自先孝贤皇后去世,把持后宫多年,趁着先帝常年生病对后宫前朝无暇他顾之际,很是纠结了一批党羽,连先帝的贴身内侍都被她笼络了去。
因为元妃的阻挡,太子与先帝一年也见不上几次,父子感情更加疏远,另一方面,元妃屡屡暗害太子,使其几次陷于生死一线。时间久了,先帝慢慢有所察觉,开始收拢权利,元妃骑虎难下,竟在先帝四十整寿的宫宴上安排人在太子的御酒里下了穿肠之毒,幸得淑太妃无意间察觉,只是时间上已经太晚,只得趁着宴席之际向太子妃齐氏暗示。
宫宴第一杯酒是必须要喝的,因为是敬给皇帝。齐氏当机立断夺过酒杯一饮而尽,转瞬伏倒在地,口吐鲜血,身死当场。先帝大怒,命令彻查,元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联合禁军里的一部分人马发动宫变,血洗宫廷,这就是大明史上有名的“建德之乱”。幸亏先帝查知元妃意图,提前安排人突围去搬救兵,镇北王就是其中一支。后来,宫变被镇压,元妃和瑞王一系的下场可想而知。之后,先帝病逝,太子继位。
自从元妃得势后,太子的处境越发艰难,彼时为了稳固储位,太子必须要有子嗣,且越多越好。所以当年太子在迎娶太子妃齐氏之后,又先后纳尹、闵、夏侯三女。辛苦耕耘三年,太子不仅有太子妃所育的嫡长子,两位良娣尹氏、闵氏也分别生子,侍妾夏侯氏生有一女。而瑞王因小太子四岁,彼时才年方十六尚未婚配。这也是东宫始终未曾旁落的原因之一——先帝已然日暮西山,江山更需要出生正统、年长且育有皇嗣的太子继承大统,方能平稳过渡。
元正帝继位以后,追封齐氏为皇后,立年仅两岁的嫡长子为太子,因其年幼亲自抚养,尹氏封德妃,闵氏封贤妃,夏侯氏封庄嫔。元正帝一心整顿江山,无心花色,后宫宫务暂交由德,贤二妃打理,后来百官不停上请册立中宫,元正帝拖了三年,最终出于多方面考量,力排众议册立庄嫔夏侯氏为皇后。夏侯氏深知元正帝的用意,是以管理后宫多是无为而治,又因着无子且出身微寒,虽身在后位多年,在后宫依旧声望平平。
孤月悬空,夜凉如水,元宵节的热闹与喧嚣似乎也被几位皇子公主们带走,赵灵看着外头人头攒动的街市,忽然觉得离他们很远。
“在想什么呢”赵灵俯趴在窗棱上,问道。
穆辰感慨道:“外头的人总羡慕皇宫好,其实里头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心酸。”
凌保予搓搓脸,下定决心道:“异母兄弟姐妹多了,未必友爱。我已经决定了,以后就只娶一个媳妇,绝不学我爹。”
赵林道:“还是咱们赵氏好哇,一夫一妻,不纳妾。”
隔壁的甲字一号房里,元正帝面沉如水,常公公一身冷汗,恨不得拿抹布把这几个小子的嘴巴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