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转眼至六月,长兴羊毛坊因着在《京城旬报》上连续打广告的缘故,名声已经传至京城内外。除了城外的厂房,赵灵和赵林一口气在东、西、南、北四城分别开了一家长兴羊毛织品铺子,扩大知名度和购买度。目前,羊毛坊的产量逐步提升,羊毛铺子的销量也在增加,每天都有外地的客商来询问考察。生意进入正轨,赵灵终于不那么忙了。赵林看着近来消瘦的堂妹,直接将她赶回家。如今铺子有他坐镇,两边又各有经验丰富的掌柜管事经营,赵灵也不担心,心安理得的回家摆烂。
赵灵躺在亭子里,吹着凉风,吃着冰引,逗着侄子,好不惬意。
“小妹姐,你终于在家了”
赵灵躺在逍遥椅里,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凌保予。“小胖,你怎么来了”
凌保予坐在赵灵面前的小凳上,又委屈又生气地控诉:“小妹姐,你开铺子为什么不带上我啊,我们还是好朋友吗?你对得起我的?”
赵灵俨然成了一个负心汉,面对凌保予湿润的眼睛,竟稍稍生出了一丝心虚。“这个,那个,小胖啊,你真想跟我合伙做营生啊”
凌保予斜着眼睛瞥她一眼,“天天见不着你人,你们铺子都开起来了,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你缺钱为什么不找我?”,哼,找公主都不找他,几个意思,还是好朋友不。
原来是觉得小伙伴抛下自己跟别人玩去了。赵灵想了想,说道:“其实,你要是真有这个心,我们可以合开一家饭庄铺子。”
凌保予瞪大眼睛,跃跃欲试,“真的?那就开呗!”
终于知道你家的财政大权为什么是你娘掌管了,要是交给你分分钟得败家。赵灵从逍遥椅上爬起来,喝了口茶水,认真的说道:“京城汇集天下名吃,想要开饭庄先得知己知彼,找到与人家的差异之处,或者说自家的买点,还有选址也很重要,这些都是要到市面上调研之后才能定下来的。不能脑袋一热就干,那是要赔钱的。”
“那我们就去调研,走”说着拽起赵灵的袖子就往外走。
赵灵怎么也没想到第二日,凌保予她娘身边的姑姑也上门了,“听伯爷说,姑娘和伯爷准备一起开饭庄,恰好我们府里有一处别院,多少年了闲在那里无甚用处,老夫人叫奴带着伯爷和姑娘一起去看看是否可行。”
赵灵心说,你们真不愧是亲母子啊,这速度,饭庄要是不开起来我都觉着对不住你们。三个人坐上马车去了姑姑口中的那处别院。它坐落在南城北大街和青石巷的交汇处,面积颇大,四进带跨院的宅子,还有几个大花园,里头还引了活水做了池子。
赵灵看着眼前的略显萧索的大宅子,心说有钱真好。
凌保予都有些好奇,“姑姑,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府里还有这处别院啊”,他承伯爵之位后,家里的产业他都看过一遍,没有这里。
那姑姑脸色有些古怪,掩饰道:“这是已逝的先太夫人送给老夫人的”。
“原来是祖母送给母亲的私产,难怪我没见过。”
几个人将这大宅子转了个遍,这座宅院做营生来说位置十分优越,南城北大街挨着正阳门的城墙,人群周密,往来十分繁华。过了正阳门,进入内城不远就是朝廷官署衙门的聚集地,各部官员下朝或者得闲,也会经常来北大街逛逛。另一侧的青石巷附近住的都是有钱的大户人家。
南城相较东西城说起来穷一些,也得看哪处,南城北侧就十分富庶,南城以南则多是平民百姓。
两个人商量之后决定将宅子的优势充分利用起来,做一个既吃饭宴饮,又能喝茶听曲的一个综合性的园子。
说干就干,从六月开始,整整两个月,赵灵和凌保予将四城所有的大酒楼,茶楼,戏楼,饭庄全都吃了个遍,笔记点评写了两大本子。
大早朝
“陛下,先太子去世已近3年,臣等恳请陛下立储”
“此事,朕自有打算”。
又有大臣出列,“陛下,储位之事当早做打算才是”
元正帝面色沉沉,漫不经心道“那卿等以为谁合适太子之位啊”
“陛下,臣以为自古都是立嫡立长,二皇子如今在各皇子中居长,当立二皇子”
“陛下,立储当立贤,三皇子贤能且已有子嗣,当立三皇子为太子”
“啪”,元正帝将茶盏摔下丹陛,起身走了。常公公长身而立,扯着嗓子喊:“退朝——”
“小妹姐,就是这家”凌保予对着眼前的饭庄说道。这是两人决定看的最后一家,也是凌家的产业。这家饭庄位于北城,名叫福顺饭庄,是一座两层的小楼,此时正值饭点,店门口人来人往。
“李掌柜,有包厢吗”
掌柜忙一看来人赶紧相迎,“不知道主子要来,这会儿正是吃午饭的点儿,包厢已经定完了”
“那就在二楼给我们找个地儿吧,小妹姐,咱们走”,掌柜的自觉在前面带路。
元正帝刚从车上下来,就听见常公公看着前方背影道:“哎呦,那不是赵姑娘嘛”。
楼里头果然已经差不多坐满了,杯盘交错,人声鼎沸,说的最多的都是关于立储。
“哎,要我说这立太子啊,就得二皇子,自古不都是,立嫡立长嘛,那太子没了,陛下没有嫡子,自然是立他嘛”
“这位兄台的话,我不赞同,立储自然是要立贤啊,我听说三皇子礼贤下士,很是贤德”
“不对,你们别忘了,太子虽然没了,但是还有小皇孙啊,这是嫡皇孙啊”
“嘿,小皇孙才多大,还是要皇子”
一路上频频传来争执之声,二楼靠近走廊的位置还有两个空位,凌保予指着前面的桌子道:“就这吧”。楼上每桌之间都有屏风隔着,各不影响。
在他们身后,元正帝沉默地走到了后面一桌。
凌保予听着沸沸扬扬的议论声,有些不安,抬头对着正递菜单子的掌柜问道:“李掌柜,外头议论立储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前些天还没有呢”。前几天赵灵葵水来了,就跟凌保予说生病了,要歇几天,他一个人觉着没意思,就在家陪他娘没出来。
李掌柜叹口气道:“回主子,就这三四天吧,也不知道是怎么啦,一夜之间,大家都在说这事儿,有些个说的过了些,听着人胆战心惊的”
“别家茶楼饭庄也如此吗?”赵灵突然问道。
“回娘子的话,可不是 ,我特地叫小二出去打听了,都在说这个。说是前些日子,朝堂上有人上奏请皇上立太子呢,这不,风声也不知怎么就到了市井了”。
凌保予深觉这样不妥,就斥道:“那你们为什么不阻止啊,万一惹恼了上头,饭庄岂不是也要吃挂落?”说不定还会牵连伯府,当年他祖父可就是因为掺和立储的事没的。
李掌柜顿时愁眉苦脸,“哎呦,主子,这,咱也不能拿抹布塞住客人的嘴啊,再说,小的虽觉着有些不妥,但是朝廷历来是不限百姓言论的,咱们开饭庄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营生,哪有赶客的道理啊”。
凌保予随便点了几个菜,把菜单还回去,摆摆手心不在焉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我觉得二皇子名正言顺,这太子之位合该是他的”
“三皇子有才,他更合适”
“说起来,陛下快不惑之年了,是该考虑重立太子了”
“要我说,这中宫之位也早该立了”
“四皇子听说腿脚不好就算了,不是还有五皇子吗”
“这位兄台,五皇子还是七八岁的娃娃,要我说还是立成年的皇子好,稳当”
“噗,咳咳咳咳。。。。。。”凌保予一口茶喷出来,接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小厮不停给他拍打背部,“去,把李掌柜给我叫过来。”吓死个人,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一时,李掌柜拖着肥硕的身躯又上来了,凌保予立刻道“你去把那几个嗓门大的给我撵了,他们的饭钱算我头上”
“主子,小的撵了这回,那下回呢”李掌柜心疼地道。
“那总不能任由他们胡说八道吧”
赵灵转动手里的茶杯,忽然轻声问道:“你们可看过《太祖本纪》?”
凌保予:“嗳?”
李掌柜忙答道:“小的倒是看过”
赵灵说道:“我最近在读《太祖本纪》,我哥顺便帮我找了好些相关的书籍。话说汉家江山历来遭受外族觊觎,汉朝时有匈奴屡屡来犯,西晋时五胡乱华,唐朝时突厥频频骚扰,后来到了宋朝就更不得了,辽金元先后在汉家国土之上肆虐,百余年年,我北地百姓一次又一次遭受外族欺凌,直至元朝灭掉南宋成了汉家江山的主宰。天地不忍我汉族百姓继续遭受凌辱,故降太祖于人世。太祖出生在中原之地一个耕读人家,那里正是元朝一位宗亲的封地,这位宗亲肆意凌虐百姓,欺男霸女,太祖曾三次易家,终忍无可忍揭竿而起。太祖振臂一挥,天下豪杰竞相来投,十余年纵横捭阖,终于建立大明皇朝。彼时,元皇室虚弱,意图仿效昔年宋辽‘檀渊之盟’,与大明分而治之,又言和亲之事。太祖乃胸怀博大之人,岂不识他们的伎俩,当时有些个臣子畏惧元朝,竟劝太祖答应,还说什么“不可穷兵黩武”的废话,太祖直命人将他们叉了出去。太祖对元朝使臣说:‘我大明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要战便战’。
至太宗时,朝廷收复燕云十六州,太宗迁国都为现在的京城,彼时群臣反对,说‘千金之躯不坐危墙’云云。太宗却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何等胸襟气度,千百年来,也只有我大明王朝的帝王能说出这番话来。”赵灵说着说着,胸中亦不由自主升起一股豪气,“穆宗收服西北,德总收复西南。到武宗时,恰逢我大明三年干旱,一时国力衰弱,彼时东北野人女真部趁机南下,二十万大军兵临居庸关,举国震惊。当时不少臣子都劝武帝南下出逃,武帝却说‘朕在大明就在’。为了鼓舞士气,武帝毅然决然御驾亲征,在战场上身先士卒不畏生死,将野人女真部野驴大王斩于马下。扬我大明国威,大明军队亦由此士气大振,一路北上,直捣野人女真国都,野人女真部亡国,为我大明除一大祸患。而武宗也在战役中不慎被流矢射中,落下伤病,之后多年缠绵于病榻之间。可以说,武宗用其一生在践行太祖和太宗的遗训——‘大明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要战便战’,‘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大明因为有武宗,江山得保,未步北宋后尘。敢问这世间谁不怕死,小胖你怕吗?”
凌保予弱弱地说:“我,我怕的”
赵灵又问;“李掌柜,你怕吗”
“小的,”李掌柜讪讪道,“嘿嘿,小的那自然也是怕的”
“是啊,谁不怕死,我也很怕死。谁的命都只有一条,武宗也不例外,然而,在家国危难之际,他舍身忘死,将大明安危置于个人生死之上。可以说,身为一个帝王,武宗无愧于大明王朝列祖列宗,无愧于江山子民,更无愧于他的君王身份。不止如此,他老人家还为大明培养了一位更加优秀的继承人,那就是当今天子。圣上继位时年仅二十岁,小胖,你今年多大?”
凌保予:“小妹姐,我今年十六啊”
“是啊,你我年岁相当,比陛下当年也小不了几岁,可是我们在做什么呢,我们脑中所想心中所念无非是一家一户之事,而陛下当年却担负着大明四万万百姓的生计。彼时,因为先帝晚年奸妃元氏勾结朝堂内外作乱,陛下继位之初内有江南水灾西北大旱、朝廷人心不齐,外有鞑靼作祟、西北察汗国裹乱,当年年仅二十岁的陛下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然而,他临危不惧,沉着冷静,先是迅速肃清朝纲,之后韬光养晦秣马厉兵,十年时间驱逐鞑靼,令察汗国归附。所谓至尊之位,并不仅仅是无上权势,更是家国责任,能力担当。
我一直觉得,陛下这半生殊为不易,少年丧母,青年丧妻丧父,中年丧子,人生至苦也。但他从未因此沉湎悲伤怠于国事,陛下也是人,亦有苦,亦会累,不过是家国天下压在双肩,不能任性罢了。
这许多年里,我们能在自己的家园故土之上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挺直脊梁过日子,再不用担心外族铁骑刀光剑影,再不必害怕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为什么?不过是因为我们的头顶一直有人在为我等百姓撑起一片天”。
赵灵语速缓慢,娓娓道来,平铺直叙的话语却令听到之人无不感慨万千,心绪起伏。屏风隔壁,元正帝手里的折扇不知何时停下,常公公哽住喉哝鼻头酸涩,他自幼跟随元正帝,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路行来自己主子的不易了。
凌保予眼眶红红的,李掌柜摸了一把泪,感慨道:“是啊,咱们这些百姓多亏是生在大明啊,就说小的吧,听我爷爷说起,当年我祖上就是燕北一代的,兄弟姐妹七八个,因着战乱最后就只活了我祖宗一个。哎,说起咱们大明朝几位陛下的功绩,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啊。”
赵灵连灌两碗茶水,闻言笑笑:“说不完,那就慢慢说呗”
李掌柜:“嗳?”,忽然福至心灵,忙道,“对对对,慢慢说,哎呦,可不是,多谢姑娘指点”。
赵灵又说,“其实,古人常说‘知子莫若父’,要说这天下间最了解几位皇子皇孙的定然是陛下,更何况这是大明穆氏的江山,储位关乎国本,什么时候立储,立谁为储,陛下是圣明君主,肯定心里有数,咱们百姓也好,朝廷的百官也好,大可以相信陛下。”
凌保予此时也终于反应过来,抚掌赞道:“小妹姐,你说的对。”
李掌柜解决心中大难,欢欢喜喜地下楼去了。凌保予歪着头看外头那些人,忽然道:“小妹姐,你家是正经官身,赵大哥现在又在侍诏厅,算是天子近臣,你们家会议论立储之事吗?”
赵灵道:“那倒没有,我哥从来没说过这事。我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三个小的,他下了衙就赶回家帮我嫂子带孩子,休沐都不出门的。不过,我哥说过,为人臣子者,当忠君爱国,上效君王,下事百姓。小胖,你干嘛问这个啊?”
“我家现在就我和我娘,说来我家还是伯爵府第呢,可我们也不关心啊”,凌保予指着楼里的人群道,“外面这些人真奇怪,既不是官身,也不是勋贵,更不像读书人,他们怎么这么热衷立储之事啊”
赵灵好奇,“你怎么看出来的?”
凌保予一脸理所当然,“一看就看出来了。别看有些穿的不错,可举手投足就不是那个味儿,我打小在京城长大,这点我还是看得准的”
明白,这就是出身富贵的好处,赝品遇到真品,立马露馅儿。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有人推波助澜”,“这些人八成是托儿啊”。于是吃完饭,双双逃走。
回去的马车里,公公端出一碟糕饼,劝道:“主子,您午饭用的少,不如吃几块糕点垫垫吧。”
元正帝伸手拿起一块点心,幽幽叹道:“一个女娘都知道的事,可惜朕的皇儿后妃们却不知。他们哪里是不知,不过是早就被权势迷了眼,全无心肝罢了。”,说罢,又自嘲道,“先帝晚年缠绵病榻,致使元氏乱权从而造下许多杀孽。朕即位后便想,日后定要使后妃皇子们各安其分,如此方能都得保全。岂料人心难测,不过是朕一厢情愿罢了。”